第四十五章

刪掉時宴的微信, 是鄭書意在痛痛快快哭過一場做的決定。

在這件事上，時宴做得乾淨利落，反而是拖泥帶水了。

反正已經被時宴討厭了, 以他那樣的格, 他們之間肯定不會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而留著他的聯絡，除了徒增無的期待外，對鄭書意沒有任何好。

而且他也不會再聯絡了, 本不會在乎是不是被刪了好友。

所以鄭書意在刪掉微信後，除了心裡一陣空落落的, 反而覺得輕鬆很多。

接下來幾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全心全意投後，效率猛增，在公司同事眼裡儼然了一個工作狂。

有一天早上，孔楠被樓上裝修吵得睡不著覺，提前半小時到了公司，想著反正領導都沒來, 乾脆一會兒魚。

但是看見鄭書意居然來得比還早，端端正正地坐在電腦前打字，孔楠莫名心虛，悄悄咪咪地放下了手機。

等到正式上班的時間，孔楠還是沒忍住，蹬著椅子坐到鄭書意邊。

「你最近怎麼了？真把公司當家了？需不需要我給你搬一張床來？」

鄭書意忙著寫郵件, 沒工夫跟閑聊。

「我忙著呢, 有事中午說。」

「我能有什麼事。」孔楠碎碎念著走了，「主要是你這樣搞得我很有力。」

眼下鄭書意正在準備辦國簽證的資料, 以以往的經驗，閑下來再空去弄, 前前後後需要一個星期。

但這次花了半天就全部準備好了。

麵簽那天是週四，雖然已經預約了簽證，但往往還是要忙活大半天，所以鄭書意請了一個下午的假去大使館。

到大使館時，果然如所料，麻麻的隊伍從大使館大廳排到了外麵的巷子，是看一眼就讓人窒息了。

偏逢今天還倒春寒，氣溫陡降，鄭書意出門時忘了戴上圍巾。

春寒料峭，穿堂的風不比冬天溫毫，一地往脖子裡灌，還夾著幾細雨，就像沒穿服一眼，鄭書意被凍得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鄭書意？」

被人群中接二連三的噴嚏聲吸引了注意力，喻遊於黑的人群中終於注意到了鄭書意。

他穿過人群，朝走來，「你也來辦簽證？」

說話的同時，他遞上一張紙巾。

鄭書意鼻子很，自然地接過紙巾，捂著又打了個噴嚏，才說道：「對啊，我下個月月初要去國出差。」

看了看喻遊，想起他之前說過的安排，又問道：「你已經要走了？」

喻遊說：「不，我辦短簽。」

「嗯？」鄭書意了鼻子，扔了紙巾，問道，「你之前不是說要去國遊學？」

「之前是有這個計劃，但是現在的公司給了我一些選擇的空間，所以我這次隻是去國參加之前安排的學論壇。」

喻遊低頭，說話的同時，摘下眼鏡，用紙巾慢條斯理地拭鏡片上的雨水。

鄭書意這才注意到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斂的雙眼皮不顯山水，然而摘下鏡片後，揚起的眼尾卻帶著些天然人的神態。

可是看著他的眼睛，鄭書意腦海裡卻浮現出時宴的模樣。

他的眼睛更深邃，卻自而外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又一陣風吹來，鄭書意渾再次泛起一陣冷意。

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麼麵對這樣一雙眼睛還能不知死活地上去的。

排隊一下午，麵簽十分鐘。

兩人從大使館出來，天已晚。

不知是不是折騰太久的原因，鄭書意覺手心發燙，渾卻酸無力。

和喻遊一起走到停車場時，雨已經停了，但一地意，更顯寒冷。

「一起吃飯吧。」上車的時候，喻遊說道，「吃了飯我送你回家。」

鄭書意點點頭，「好。」

開車的時候，喻遊連續接了好幾個工作電話，鄭書意默默坐在副駕駛看手機，兩人沒什麼流，氛圍卻很和諧。

等紅綠燈的途中，他手肘靠著車窗，側頭看向鄭書意。

「你最近心不太好？」

「嗯？」鄭書意從手機裡抬頭，拂了拂頭髮，「是有點。」

其實和喻遊認識不久，但他比大幾歲，上永遠著一從容淡定。

更重要的是，在這座陌生城市的鬥轉星移中，遇到一個同鄉的人，是什麼朋友都給不了的親切。

所以麵對他這樣不生不的關係，鄭書意反而更容易坦心。

聞言，喻遊也沒有多問什麼，「那今天我請客，你不要跟我搶，不然心可能更糟。」

鄭書意突然被他逗笑，連連點頭：「好的。」

喻遊直接選了一傢俱有青安特的餐廳。

下車的時候他又接到一個電話，鄭書意便默默跟在他後。

街對門，蘭臣百貨天停車場。

司機拉開車門，秦時月拎著包走下來，隨意一張，便看見一個悉的影。

突然停下腳步，長脖子瞇了瞇眼。

還真是鄭書意。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秦時月看了一眼百貨大樓門口擺放的巨型氣球塔。

人節吶。

鄭書意居然跟其他男人吃晚飯。

-

餐廳裡。

遞上選單的同時，服務員說道：「今天人節，我們餐廳推出套餐，兩位可以看看第一頁的詳哦。」

喻遊靠在椅子上，垂眼看著選單，漫不經心地說：「小姑娘，誰告訴你我們是？」

他說話時，語氣很輕，角帶著淺淺的笑，卻像撓一樣拂過耳朵。

服務員低著頭小聲說：「不好意思……」

喻遊看了幾眼選單，遞給鄭書意：「你再看看吧。」

但是被服務員提了一「人節」，鄭書意心裡又起了漣漪。

看選單的時候頻頻走神。

如果初四那天，時宴沒有來青安。

此刻陪吃飯的人應該是他吧。

半分鐘後，鄭書意嘆了口氣，合上了選單。

「你點的就夠了。」

-

等上菜的間隙，喻遊摘了眼鏡，著眉骨，「最近你爸媽在催你相親嗎？」

「沒有。」鄭書意笑道，「開年比較忙，他們沒那麼閑工夫，可能過段時間又開始了。」

喻遊挑了挑眉，正要說什麼時，突然見鄭書意扭頭著門的地方。

「秦時月？」

上一秒，鄭書意還沒回過神，下一秒，秦時月就已經走到麵前。

「你一個人來吃飯？」

說話的同時，鄭書意下意識往後看。

沒有其他人。

「對啊。」秦時月垂頭，目不經意地掃過喻遊，「你跟朋友一起啊？」

鄭書意點點頭。

而秦時月沒再問什麼，卻也沒走，站在那裡和鄭書意大眼瞪小眼。

鄭書意不明白什麼意思，眨了眨眼睛。

幾秒後，喻遊朝服務員揮手：「加一副碗筷。」

鄭書意也反應過來了，立刻說道：「那一起吃吧？」

秦時月一邊拉椅子，一邊說：「那多不好意思啊。」

坐下後，立即出手機，給時宴發訊息。

秦時月：舅舅，今天人節誒！

小舅舅：？

秦時月：別的男人都約書意姐吃飯了，你怎麼一點行都沒有？

發完後，秦時月抬頭朝喻遊禮貌地笑笑，順便不聲地打量他。

長得沒我舅舅帥，看起來也沒我舅舅有錢。

沒戲。

-

半個小時後，飯桌上，秦時月的話越來也。

到後麵上飯後例湯的時候，秦時月低垂著眼睛，握著勺子，心不在焉地攪碗裡湯。

收回剛剛的結論。

經過這半小時的接，覺得的舅舅很危險。

腦子裡的想法飄出去很遠，突然被手機震拉回。

小舅舅：所以呢？

所以呢？

還所以呢？

秦時月簡直恨鐵不鋼。

氣得下意識去瞄喻遊，正巧他的目也掠過秦時月。

看被抓包，秦時月不由自主地小慌，抓起勺子就往裡喂湯。

正在跟鄭書意說話的喻遊突然手，擋住了秦時月的手腕。

「等下。」

秦時月倏地抬頭，卻隻見喻遊的側臉。

他這才側頭看了秦時月一眼，「小心燙。」

飄著一層黃油的碗裡，下麵是滾燙的湯。

心裡突然冒出一張。

秦時月低下頭，眨了眨眼睛，更加心不在焉地攪湯匙。

想，小舅舅你完了，人家比你細心，比你。

還比你溫。

-

鄭書意回到家裡還不到八點。

樓下的路燈已經亮起，小攤販也都出了，雖然天氣冷，但仍然熱鬧不減。

但今天不知為什麼，覺特別累，什麼事都不想做，收了曬在臺上的服後直接躺上床，連被子都沒蓋就直接睡著了。

大概一個多小時後，迷迷糊糊地醒來，卻覺得渾更加無力，並且覺到自己在出汗。

在掙紮著起時，還湧起一反胃，蹲在垃圾桶邊乾嘔幾下，卻什麼都沒吐出來。

在地上坐了一會兒，鄭書意終於後知後覺，自己可能是病了。

翻出溫槍，測了一下。

果然，發燒了。

-

又下起了冷的小雨。

時宴的車已經在樓下停靠了近兩個小時。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

在看到秦時月訊息的那一瞬間，他活生生被氣笑。

然後穿上外套，一路八十碼穿過大半個江城市區。

但真正到家樓下時，他卻冷靜了下來。

衝消退後，顯的是更深重的煩悶。

本來他打算即刻就走，可是臺上忽然出現了鄭書意的影。

時宴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突然一，油門最終沒有踩下去。

一個多小時後，那戶的燈終於滅了。

今晚的他的獨角戲似乎就該在這裡收場。

但時宴依然沒有立刻走。

他在車裡又坐了幾分鐘才啟了汽車。

然而，剛離開側邊停車位，他卻看見或明或暗的燈下，鄭書意低垂著腦袋踽踽獨行。

大晚上的又跑出去幹什麼？

時宴握了方向盤，盯著鄭書意。

走到路邊，一會兒抬腳張，一會兒看看手機，似乎在等什麼人。

這幾分鐘的等待，於時宴而言，像是一種煎熬。

以至於他降下車窗，出的名字時，聲音裡帶著一薄怒。

「鄭書意。」

-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鄭書意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四看了看，車水馬龍，並沒有時宴的影。

然後拍了拍腦袋，等車。

幾秒後，時宴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鄭書意聽清楚了。

是時宴，聲音的來源是後麵。

鄭書意機械地轉，在樹蔭下，先看見了時宴的車。

然後，有些膽怯地緩緩移視線，去確認車裡的人。

害怕真的是出現了幻覺，又害怕真的是他。

但是看見他的臉時，鄭書意那一瞬間，有一種恍然若夢的覺。

明明才幾天不見，卻像隔了好幾年。

兩人的目穿過燈相撞，又錯開。

時宴側著頭，默了默，說道：「你去哪裡。」

「醫院。」鄭書意很小聲地說完，又補充道，「我生病了。」

像是下意識地撒，聲音裡還帶了點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委屈。

夜下，鄭書意看不清時宴的神，卻垂著頭安靜地等著。

許久，時宴沉沉地看著，「上車。」

-

一路無話。

鄭書意安分地坐在副駕駛上，沒有看手機，也沒有看時宴。

若是以前的，可能會直接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家樓下，是不是想見了。

可是現在，發現自己好像沒有立場問出這句話。

不是帶著目的，還能是偶遇嗎？

思及此，鄭書意更是說不出一句話，鼻尖的酸楚貫穿著眼眶，連耳鳴聲都在那一剎那湧上來。

再心酸再難過，也是自己把自己搞到這個境地的。

-

時宴把帶到了附近最近的第二人民醫院。

下車後，一冷風撲麵襲來。

鄭書意被吹得打了個寒，也清醒了許多。

朝著車裡的時宴說：「謝謝，我……先進去了。」

時宴隻看著，沒有說話。

鄭書意抿了抿角，沉默片刻後，轉朝醫院走去。

雖然是夜裡，醫院裡依然人來人往。

短暫的問診後，鄭書意拿著醫生開的單子準備去查常規。

剛出了診斷室的門，一抬頭，看見時宴站在門邊走廊靠著牆，背微躬著，臉頰背著，看起來更瘦了。

沒想到，時宴居然跟著進了醫院。

像是有應一般，時宴抬起頭，朝看來。

「醫生怎麼說？」

鄭書意再次陷先前的緒中，手指揪了診斷單，才輕聲道：「冒，我先去查。」

由於是晚上，視窗隻有一個值班護士。

鄭書意前麵排了一個哭唧唧的小孩，護士則麵無表地做準備工作

看見護士盯著針頭時眼裡放出的，再聽見小孩子的哭喊聲，鄭書意心頭一。

要下針了，這位中年護士才說道：「小朋友不要害怕，阿姨很溫的，不會把你弄疼的。」

鄭書意嚥了咽口水。

這位護士姐姐你最好說到做到。

針頭刺進小孩的指尖，隻是嗚嚥了一下，並沒有鄭書意想象中的大哭大鬧。

可是到時，看著護士綁在手臂上的皮筋，拳頭攥，覺自己的已經僵了。

就像那天破了皮就大哭一場一樣，對痛覺是真的很敏。

小時候每次生病，的爸媽都囑咐醫生能不打針就不打針，否則他們會見識到兩個年人摁不住一個小生的場麵。

鄭書意嚥了咽口水。

「護士姐姐，我可以也紮指尖嗎？」

護士的手一抖，看著鄭書意，溫地說：「你覺得呢？」

鄭書意：「……」

護士用棉棒塗抹了碘伏，卻找不到鄭書意的管，不停地拍打的麵板，還一直用力握拳。

鄭書意另一隻手也攥進了拳頭，放在臺上，渾神經繃，半張著，張地看著護士手裡的針。

當針頭的冰涼剛剛及到的麵板時，眼前突然一黑。

一隻手從後繞過，捂住了的眼睛。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空氣也凝滯流。

一縷屬於時宴袖口的清香味瞬間席捲鄭書意的大腦，隨著他掌心的溫度蔓延全。

像麻藥一樣，讓所有痛消失。

不過幾秒的功夫。

當護士的針頭拔出的那一刻，時宴的手掌也離了。

可他的餘溫還沒有消失。

遲緩了兩秒，鄭書意才緩緩睜開眼睛，從護士手裡結果棉棒按住針眼。

起的那一刻，護士瞄一眼，「多大人了，紮個針還哭鼻子。」

時宴聞言，忽地抬頭。

鄭書意在他眼前緩緩轉，抬眼看他的時候，眼眶果然是紅的。

時宴垂在邊的手指突然了。

他希，鄭書意不是因為紮針哭的。

可又能是為了什麼。

兩人走到一旁的走廊上等驗結果。

安靜的長廊，連腳步聲都十分清晰，空又清冷。

鄭書意垂著頭，在這幾分鐘的沉默中，心已經起起伏伏好幾次。

終於，在廣播到鄭書意取化驗單時，時宴終於開口了。

「你剛剛哭什麼？」

鄭書意：「……」

他沒有大聲說話，每個字卻清晰地砸到鄭書意耳朵。

的嗓子堵著，半天湧不上幾個字。

「我沒哭……」的聲音細若蚊鳴，「我隻是……」

隻想在想，如果初四那天，什麼都沒發生，現在應該和時宴在過他們的第一個人節。

可是那些在嗓子裡漲又退的話，似乎沒有立場去說，最後隻能變另一種方式說出來。

「沒想到今天這個時候，我竟然在醫院。」

「是啊。」時宴掀了掀眼，淡淡地說，「不然這時候你應該在我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