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象李清寧說的那樣，元旦這一天，一個整天，李苒都沒得半分閑空兒。

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其實是從天子時起，事兒就一件接著一件，串了鏈條。

吃餃子不提了，再怎麼鄭重其事，儀式十足，好歹還算是吃東西。

接下來驅病祛災的儀式，讓李苒簡直有種參與巫祝的覺。

這個儀式更加鄭重，府上大大小小，排列整齊，站到院子裡，看著仆婦仆從這樣那樣一通，挖坑埋了好些東西，挖坑的那兩個仆從，紮綢戴花，打扮的象兩個祭品，李苒差點以把他倆是要自己挖坑埋了自己。

李苒站在一群人中間，聽著響徹滿府、鄭重無比的唸叨，什麼蛇行則病行，黑豆生則病行，子生則病行

天黑，又離得遠，實在沒搞清楚這個行那個行，是什麼意思，就是覺得，這個蛇，真要是那個蛇，那蛇，它必定是會行的啊，而且還行得很快。

接著四周就燒起了丁香，在濃烈的丁香味兒中，眾人散開，李苒回去翠微居，洗了新年頭一個澡。

洗澡水是大廚房送過來的，送的鄭重其事，水泛青，散發出一子說不出的香味，不算好聞，好在也不算太難聞。

洗好澡，李苒挑了條櫻桃紅子，一件嫣紅挑金邊短襖，和一件嫣紅繡金麵銀狐鬥蓬。穿戴起來，十分喜慶。

換好服再趕到榮禧堂，屠蘇湯已經準備好了，這屠蘇湯的講究，李苒倒是聽說過，而且也知道是從年紀最小的喝起。

三娘子李清嘟著，看著頭一個捧起酒杯的李苒，看著被錢嬤嬤一句一句教著念著一人飲之，全家無疾，一家飲之，一裡無疾。心裡湧起一陣陣說不出的委屈。

一點兒也不想有個妹妹

纔是這個家裡最小的那個

飲了屠蘇酒，又一人分了一隻煮蛋吃了，長安侯李明水，陳老夫人和張夫人，以及李清寧，就匆匆趕回自己院子，換上最正式的大禮服，坐車趕往宮城。

他們都是要參加今天的元旦大朝會的。

至於不夠大朝會品級的二爺李清平，二曹氏，三娘子李清，以及李苒四人，一點兒也不比去參加大朝會的長安侯等人清閑。

二曹氏留在府裡守著，收拾昨晚上的東西，看著接待上門拜年的各家子弟。

二爺李清平則帶著李清和李苒，出門往各家拜年。

這個拜年簡單倒是很簡單，就是到各家門口，有個嗓門宏亮的小廝高喊某某府某某以及某某給某某以及某某拜年之類，府門裡一喜慶的管事迎出，收下拜帖，一通客氣，就好了，接著去第二家。

再怎麼簡單，總要一家一家的走，滿街都是拜年的車馬人群，時不常再遇到相的拜年隊伍，遇到了，總要停下寒暄幾句，彼此拜個年，十幾家走下來，回到長安侯府，天已經黑了。

看起來元旦大朝會也是件很累人的事兒，陳老夫人和張夫人回來就歇下了。

長安侯李明水朝會後去巡視京城各，李清寧則在朝會後都被太子留下。

李清平帶著李清和李苒回到府裡，也是累的趕各自回去歇下。

李苒這一天，可比看一天大戲勞累太多了，掙紮著洗了個澡，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早上洗的那個澡，那子香味兒簡直經久不散，聞了一整天了，雖說不難聞，可一向討厭上有味兒，不管是香的還是臭的。

第二天，李苒睡了個自然醒，剛吃好早飯，李清寧就到了，兩個婆子跟在後麵，抬進來一隻不大不小的箱子。

“都在這箱子裡呢。”李清寧示意婆子將箱子放到地上，指著箱子和李苒笑道“那幾樣東西，我都寫了紙條在上麵了，你慢慢看。

我得趕走了，太子爺今天要去給幾位師長拜年，我和霍三他們都得陪著，晚上要是來得及，我帶你和三妹妹去象棚看教坊演樂，我先走啦。”

李清寧來去匆匆。

李苒送出上房，看著他出了垂花門，才轉進屋，站在那個半人高的箱子前，左看右看了一會兒，招手過垂手侍立在屋裡的兩個小丫頭，讓兩人將箱子抬進臥室，放到南窗下的榻上。

昨天二待過了，河間郡王府的年酒，日中前到，李苒瞄了眼屋角的滴，沒多大會兒，就該走了，來不及看這一箱子的東西。

李苒從臥室出來，徑直走到東邊間那張長的書桌旁邊，坐下，示意小丫頭研了墨，自己手裁了張長長的紙條出來，提筆在紙條上鬼畫符一般畫了一串字兒，拎起來看了看，端起杯茶，走進臥室。

秋月著頭，瞪著倆大眼，看著李苒用茶水將那張上好的宣兩頭濡，到箱子上，呆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封條麼

李苒好出來，重新換杯子倒了杯茶，抿了半杯，估著宣紙該乾了，再進屋，了，再仔細看了看，滿意的拍了拍手，效果很不錯。

李苒從書桌上拿了硯臺和筆，從好的封紙上畫符畫到箱子上，看了看，滿意了，將硯臺和筆遞給小丫頭。

“這屋裡又沒人。”秋月這回看明白也確定了，姑娘這確實是封條呢，看的實在忍不住，嘀咕了句，在自己屋裡封條，還是頭一回見到。

“你們不是人嗎”李苒看向秋月問道。

秋月張著，片刻臉就變了。

姑娘這是什麼意思這是疑心嗎還是疑心們

姑娘這是在敲打嗎

有什麼辦法

是不是該跟姑娘解釋解釋怎麼解釋呢

唉

實太難了。

河間郡王府的年酒，長安侯府李家幾乎全出。

除了擔著職責的長安侯，以及李清寧。

整個正月，特別是十六之前，長安侯李明水作為京城和京畿安全總負責人，每天都要巡視各，以及到衙門視事。

至於李清寧，他隨侍在太子邊，太子忙個不停，他當然也要忙個不停。

李清平在河間郡王府門口下了馬，往左邊門進去，陳老夫人一行五輛車，進了右側門。

河間郡王府長媳曹夫人上前一步，親自給陳老夫人打著簾子，虛扶著陳老夫人下了車。

曹夫人一邊和陳老夫人、張夫人寒暄，一邊和二曹氏，以及李清、李苒等人打招呼。

“三娘子今天真是好看，四娘子也好看得很。琳姐兒昨天還唸叨呢，今年還和往年一樣安排，三娘子知道”

曹夫人客氣的十分含糊。這一回，陳老夫人是把這位四娘子拘在邊，還是放和小娘子們一玩耍，陳老夫人沒開口前，真猜不出，當然更不敢說。

“你跟們過去，看著些兒，別惹了事兒。”陳老夫人看著二曹氏，囑咐了句。

“是。”二曹氏答應的毫無波瀾。

反正肯定看不住，不看不住，就是老夫人親自看著，也不一定看得住，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真出了什麼事兒，也怪不到頭上。

曹夫人暗暗鬆了口氣，陳老夫人能讓這位四娘子和別的小娘子一起，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就能鬆口氣了，要是還跟上次一樣，非得把拘在邊，這一場年酒，可就尷尬得很了。

至於會不會出事，這一件，自從曹府那件事後，和王妃反反復復議論過不知道多回了，還特意回了趟曹府，向太婆請教過。

第一，這位姑娘現在是四娘子了，很講理，也很能替別人著想，這從頭一回到們府上作客，和王家六娘子那些話，就明明白白了。

有這一條，王妃和都不擔心這位四娘子會主生事。

況且，看這位四娘子今天這一，多難得，這明顯是和同塵與人為善的姿態

第二，這位四娘子不是個能欺負的，可自從曹府那場事之後，誰還敢輕易欺負

今天來的人家，那些小娘子，王妃和一個一個過過不隻一遍，裡頭有那麼兩三個有心有膽的，不過都是極明理的聰明人，斷不會跟這位四娘子過不去。至於不怎麼聰明的，有膽子可沒有。

今天這場年酒，真要是再出了什麼事兒，那就是天命不可違了。

曹夫人笑容燦爛，恭敬客氣讓進李府諸人，外麵又有幾輛車進來了。

李清是一定要避開李苒的，走在最前，二曹氏夾在中間，李苒跟在後麵。

一行三人，李清能走多快就走多快，恨不能幾步就甩開李苒，從此再沒有這個生生非要冒出來的妹妹，太討厭這個妹妹了，明明纔是最小的那個

走在中間的二曹氏十分淡定，一邊走一邊心不在焉的打著主意，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歇一天，累了大半個月了，後天又是們府上請年酒，明天王家的年酒，就不能去了，得留在府裡準備，就今天一天閑空兒，再怎麼說，都要好好歇一天

至於李苒，正忙著打量四周的景。

今天這條路，跟前幾次來的都不一樣，這座河間郡王府，真是龐大。

今天的河間郡王府，也跟前幾次來時的觀很不一樣，大約是因為掛的到都是彩燈，以及擺的到都是杜鵑水仙什麼的，顯的格外喜慶。

看來京城的鮮花業真的是極其發達，砸了那個楞頭青隔天，茶坊還在那間雅間裡擺過一盆開的極好的牡丹，當時驚嘆不已，想象不出這個時候的暖棚，是用什麼搭出來的。

霍文琳站在逸雲閣前，看到李清一行三人，急忙下了臺階，步迎上來。

“三娘子，二姐姐，四娘子。”

霍文琳穿著件鬆花鬥蓬，翠清新的如同初春一般，語笑嫣然的和三人打招呼。

二曹氏是大嫂曹夫人的堂妹，曹二嫁進長安侯府前，就往河間郡王府常來常往，這個二姐姐，是從很早一直喊下來的，二曹氏也極願意喊二姐姐。

這會兒，二曹氏已經找到了歇腳的好地方，指著旁邊一間小暖閣笑道“琳姐兒隻管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去那兒看景了，你們府上是好景，我最喜歡坐那兒看景。”

“是，那我就不跟二姐姐客氣了。”霍文琳笑應了，示意跟從的丫頭侍候二曹氏過去小暖閣。

“都有誰到了”李清越過霍文琳，一邊往暖閣進去，一邊笑問道。

“到了好多人了。四娘子今天真好看。”霍文琳應了句，欠讓了讓李苒，一起往暖閣進去。

暖閣裡確實已經到了很多人，珠翠閃，笑語滿屋。

“二姐姐”李清進屋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嫁王家的二姐李清麗，喜不自的了聲，往二姐姐李清麗奔過去。

王家三李清麗聽到聲，急忙轉，看到李清，笑自心底出，急迎兩步，“氣不錯，還做噩夢不”

和三李清麗站在一起的王舲，也忙跟著迎上來。

“這兩天不做了，前兒三哥帶回來的東西，你看到沒有那幾個六娘子好。”

李清正要抱怨幾句，被姐姐李清麗了下手，忙轉頭和王舲打招呼。

“三娘子好，三嫂，這是四娘子。”見李清本沒有要介紹李苒的意思，王舲上前一步，輕輕推了下李苒，和三嫂李清麗介紹道。

“你怎麼這麼沒規矩見了姐姐連見禮都不會這也傲慢的太過了吧”

大約是因為了親，會到了對所之人那份獨占之，李清麗對李苒的厭惡，遠甚於妹妹李清。

“你瞧瞧，”李清麗提高聲音，環顧著已經注目過來的諸人，“我們李家的臉麵都讓丟盡了。”

王舲皺起了眉，正要說話，李苒看著，含笑問道“這就是你三嫂你們王家三”

“你這是怎麼”

李清麗眉豎起，可一句憤然剛說了一半，一直低眉垂眼跟在旁邊，極不引人注意的婆子不聲的拉了拉，李清麗後半截話立刻戛然而止。

李苒眉梢微，打量著婆子。

婆子低眉垂眼，往旁邊退，李清麗也忙跟著退往暖閣旁邊。

“你拉我做什麼我說錯了”離眾人遠了，李清麗一臉忿忿然，話卻輕浮沒有底氣。

要是沒犯錯，不會拉的。

“三，人家已經說了，您是王家三。”婆子依舊低眉順眼，聲音婉。

“王家三怎麼了我們李家”

“三，是我們王家。三這一句我們李家，是要自請出族麼”婆子垂著眼，輕輕緩緩道。

李清麗被這一句話噎的，脖子都長了。

“再怎麼，那是李家的事，我也不能不管”嚥下剛才那句差點把噎死的話，李清麗掙紮道。

“三，您父親安好，您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李家有的是撐家的人，可用不著咱們王家指手劃腳。”婆子眼皮不抬。

這一次，李清麗被噎的眼淚差點淌下來。

李清已經被霍文琳和曹三娘子拉過去，王舲輕輕推了下一直看著李清麗和婆子的李苒，笑道“咱們往那邊坐著說話。”

“嗯。”李苒收回目，和王舲往挨眾人、放在窗下的兩張圈椅過去。

“那是我太婆安排在三嫂邊的教引嬤嬤，三嫂凡事想得，又有些心直口快，我們這樣的人家，講究多，太婆就給了一個教引嬤嬤。”兩人坐下，王舲先笑著解釋了幾句。

李苒輕輕噢了一聲，片刻，嘆了口氣。

跟王家這樣正宗的世宦大族比，李家是正宗的泥子，這中間，真正是雲泥之別，泥嫁給了雲，本來已經夠艱難了，偏偏這位李家二孃子，不象是個聰明的

嗯，也許就是因為不聰明，嫁進這樣的人家，才能覺得幸福無比。

“姑娘想什麼呢”王舲看著想的出神的李苒，一邊笑，一邊在椅子扶手上彈了下手指。

“我瞧你三嫂氣很好。”李苒沒瞞自己在想什麼。

王舲抬手按在眉間，笑了一會兒，放下手，輕輕咳了一聲，“姑娘真是三嫂是個心寬心大的有福人，凡事不多想。

我二嫂和二哥青梅竹馬，極其投契。三嫂嫁進去隔月，二嫂心疼，細細挑了這麼一堆書拿給三嫂，和三嫂說，看了那些書，三哥的話，就能聽懂些了。”

王舲說到這裡，頓住，看向李苒，李苒眉梢挑起，一邊笑一邊搖頭。

“就是這樣啊，三嫂當時就瞪著二嫂說三郎的話，我句句都聽得懂啊，他說的又不是外夷話，我怎麼會聽不懂

後來阿孃把二嫂教訓了一頓，說不該以己度人，罰二哥帶著二嫂，往幾個莊子走了小半年。”

王舲一邊說，一邊笑個不停。

“你三哥有些委屈。”李苒想說可憐，話到邊，又改了委屈，可憐兩個字說出來，就更可憐了。

王舲臉上的笑容僵住，片刻，低低嘆了口氣。

暖君李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