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稚覺得他的反應有點嚇人。

這老男人怎麼回事啊？

難道是剛剛的反應太大了嗎？

但如果就在旁邊看著他被欺負, 什麼都不做，像個吃瓜群眾一樣, 這還算人嗎？

桑稚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做得不妥的地方。

“哥哥, 剛剛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桑稚想了想，還是道, “我初二被勒索的時候, 你也幫了我的。”

段嘉許嗯了聲。

桑稚補充：“現在你老了，就到我幫你了。”

“……”

恰好路過了個垃圾桶, 桑稚把手上的紙巾都丟了進去。再回過頭時，注意到段嘉許的表一僵, 臉上的笑容斂了些。

看起來正常了不。

像是回過了神, 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突如其來冒起的念頭是什麼。

然后, 桑稚看到。

段嘉許垂著眼，線抿直，似乎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的語氣接近荒唐, 微不可聞地冒出了句：“我真是瘋了。”

“……”

還真有點像瘋了。

不過，被人當眾潑了水, 確實是傷自尊的。

桑稚也不知道怎麼安他。走進了男裝店，扯開話題：“哥哥，你快換一件吧, 服穿上也不舒服。”

段嘉許沒靜。

桑稚隨手拿起件服，塞到他的手里：“要不就這件吧。”

他這才有了反應，眼睫緩慢地了一下：“嗯。”

等他進了試間，桑稚又在店里逛了一圈。看中了一件服, 正想拿起來，手機忽地響了起來。

桑稚收回手，看了眼來電顯示，立刻接了起來：“哥。”

桑延的聲音順著電流傳過來，聽起來有些懶散：“小鬼。你幾號放假，我幫你把機票訂了。”

桑稚皺眉：“急什麼，還有半個多月呢。”

“那你自己訂？”

“你給我轉錢，我自己訂。”

“我給你轉什麼錢，我是你爸啊？”

“哦，爸爸。”

“……”

“月底了，該給生活費了。”桑稚手了眼前的男士外套，“哥哥，你已經拖到最后一天了。”

“……”

“你再不給我轉錢，你就別轉了。直接拿那筆錢去給我買個棺材吧。”

桑延冷笑：“你每個月拿雙份的生活費，你這小鬼要不要臉？”

“哪里是雙份。”桑稚的眼皮都不眨一下，理直氣壯道，“爸爸說了啊，他給一半，你給一半。”

“宜荷的價是有多高？”桑延問，“你一個月得用六千？”

桑稚看了眼服的尺碼，又往里邊翻了翻：“我這還是省吃儉用的，糖都不舍得多買一條，不然就超支了。”

“你們那的糖一千塊一條？”

“不是。”桑稚面不改道，“一千塊一顆。”

“……”桑延說，“行，就當我沒有你這個妹妹。”

桑稚沉默幾秒，突然又冒出兩個字：“棺材。”

桑延直接掛了電話。

聽著耳邊冷冰冰的嘟嘟聲，桑稚看了眼手機屏幕，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把手機放回兜里，繼續翻著尺碼，找到XXL碼，取了下來。

桑稚回過，這才發現段嘉許已經換好服出來了。剛剛隨手給他拿了件黑衛，也沒看尺寸。

此時這麼看，還合。

桑稚抱著手里的服走到他面前，問：“就這件了嗎？”

段嘉許瞥了眼，隨口道：“你剛跟你哥打電話？”

“是啊，他問我機票訂了沒。”桑稚老實回答，而后把手里的服遞給他，“哥哥，你幫我試一下這件吧。”

聽到“幫”字，段嘉許慢條斯理地接了過來，眼瞼稍抬，淡淡道：“你要送給誰？”

“我哥呀。”桑稚又往四周瞟著，“新年禮嘛。”

“……”

“我順便給我爸也買一件，回去就不用再逛了。”說到這，桑稚抬起眼，指了指他上的那件，“對了，你喜歡這件嗎？”

段嘉許神散漫：“好看？”

“好的啊。”

“那就這件。”

桑稚點頭，拿出手機看了眼，恰好看到支付寶的轉賬提醒。

點開來看。

——桑延向你轉賬5000元。

備注：下次見面別再我哥。

“……”

這就斷絕關系了。

可太無了。

桑稚眼睛一眨，快速回了個：【好的。】

又挑了件服，到收銀臺前去結賬。

段嘉許把上的外套下來。他從兜里拿出手機，走上前來，似乎是想直接三件買下來。

“誒，我來付。”桑稚不想花他的錢，把他的手機推了回去，立刻打開付款碼，跟收銀員說，“三件一起付了。”

說完，轉過頭，一本正經地說：“哥哥，這服就算是我提前送你的新年禮了。”

“行。”段嘉許笑了聲，“我改天給你補上。”

聽著兩人的對話，收銀的那個小姐姐的目往兩人上看了眼，好奇地問了句：“你倆是兄妹嗎？”

桑稚愣了下，沉默幾秒，點頭：“嗯。”

收銀員：“看著不太像呀，親的嗎？”

段嘉許站在旁邊，拿著手機看了眼微信，神態漫不經心的。他沒聽到桑稚立刻回答，過了幾秒后，才緩慢地給出了回應。

卻不是否定的答案。

段嘉許聽到。

又嗯了一聲，然后輕聲說：“差不多。”

可能是被那個人影響了心，之后段嘉許也沒怎麼再說話，像是一直在想事，有些心不在焉的。

桑稚本來是打算這段時間盡可能地跟他說點話。但見他這個樣子，也只能著頭皮地扯著話題，想讓他忘掉那個事。

但見這麼手忙腳的樣子，段嘉許又立刻笑了，似乎并沒有被這件事影響，還會跟開幾句玩笑。

桑稚也有些無從下手。

兩人到附近的面館解決了晚飯。見時間不早了，段嘉許便把桑稚送回學校。之后，他開車回了自家小區。

段嘉許拿門卡進了樓，坐電梯上了十五層。一出電梯就看到站在他家門口的人，他停在原地，瞬間想起了桑稚的話。

而后拿出手機，打了業的電話。

人的表難看至極，似是等了很久：“還知道回來啊？我還以為你今天跟那大學生去開房了呢。”

電話被接通。

像沒聽見那個人的話一樣，段嘉許的語氣冷淡，無波無瀾：“我是12棟15層B座的住戶，我家門口有個陌生人，麻煩過來理一下。謝謝。”

猛地喊了起來：“段嘉許！”

段嘉許掛了電話，從口袋里翻出包煙，了一出來，點燃。他咬住煙，靠在墻上，一聲也不吭。

人的眼眶有些紅：“今天那個的是誰。”

“……”

“我問你話呢！”

段嘉許的神有些困倦，眼皮向下耷拉著。電梯間的燈大亮，顯得他的極白，襯得那張極為出眾的臉多了幾分病態。

他毫無靜。

一一毫的回應都沒有給。

人猛地走到他的面前，抬起手，似是想給他一耳。

余注意到的靜，段嘉許的眼眸一抬，涼涼地盯著，角也揚了起來，沒半點溫度。

越發生氣，手就要落下。

段嘉許稍稍撇過頭，把手上的煙往上一抬。

點燃著煙頭到的掌心。

人條件反地收回手，疼得眼淚立刻冒了出來。瞪大眼，歇斯底里道：“你怎麼這麼賤！”

看著的眼淚，段嘉許的眼睛彎月牙兒：“看起來還疼？”

“……”

“不是，看你這麼疼。”段嘉許拖著尾音，輕笑了聲，“我怎麼這麼開心啊？”

“……”

“你哪來的臉這樣對我。”人突然開始哭，死死地盯著他，“你們全家都欠了我的。”

段嘉許沒再理，繞過，從口袋里拿出鑰匙。

“今天那個的是你朋友？”人的話像是從牙里蹦出來，一字一句地，“你想都別想，你這種人——”

“……”

“有什麼資格過好日子。”

段嘉許只當沒聽見，用鑰匙開了門。

人似是想用蠻力進來，但察覺到他似乎完全沒有怕被門夾到的想法，才停下了步子。

“段嘉許，你全家都不得好死。”用力拍著防盜門，邊哭著邊說，“所以你媽才死了，你——”

他把側的門也關上，隔絕了的所有聲音。

段嘉許把煙頭摁滅，走到廁所里，沖進了馬桶。他開了水龍頭，仔仔細細地把手洗干凈，包括剛才不小心到姜穎的手臂。

很快，段嘉許出了客廳，瞥到電視柜上的照片。

段嘉許走了過去，蹲在前方。他的角彎了起來，似乎是覺得極為有意思：“媽，你剛聽到那些話了？”

“別往心里去。”

人的笑容溫，被永遠定格在歲月里。

段嘉許用指腹蹭了蹭的臉，出了跟照片上的人相似的笑容：“你說是不是也厲害，這樣的話說多年了都不膩。”

段嘉許到浴室洗了個澡。

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接近凌晨十二點了。他坐到沙發上，隨手打開電視，傳來電視劇角的對話聲。

靜謐的客廳瞬間因為這聲音，而熱鬧了幾分。

段嘉許把眼前的電腦打開，突然想起了自己今天莫名浮起來的那個念頭。他的視線一瞥，盯著照片上，跟他并排站在一起的桑稚。

那時候，才十五歲的孩。

在他大學畢業的時候。

才剛準備上高中的小朋友。

甚至，還把他當親哥一樣。

段嘉許閉了閉眼，又點了煙。外頭有些熱鬧，有人放起了煙火，在天空中炸開，噼里啪啦響著。

他平靜地看了過去，眼眸被染上幾點。

時鐘恰好停在零點。

段嘉許的手機響了起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懶懶地抬了眼，就看到桑稚在微信上給他發了消息。

段嘉許手點開。

小桑稚：【祝嘉許哥新年快樂，天天開心。】

段嘉許：【嗯，新年快樂。】

小桑稚：【我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段嘉許：【好。】

他點開桑稚的資料，把給的備注改“桑稚”，想了下，又改了“只只”。半晌后，段嘉許還是改回了“小桑稚”。

段嘉許想起了在桑稚家過夜的那個晚上。聽說他有很多債主，小姑娘站在他旁邊，認真地跟他說：“哥哥你別急，我以后長大了，賺錢幫你一起還。”

段嘉許又想起了姜穎的話。

——“你這種人有什麼資格過好日子。”

段嘉許的線拉直，結上下了。

“嗯，我沒有。”

他熄滅屏幕，眉眼溫，喃喃低語著：“但我們小桑稚得過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