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言對自家大伯打的那個主意是真沒多大興趣，這方面他傳了他爹薛二老爺的淡泊，不過他倒是對方寒霄很有興趣，追著他問道：“你猜到了我大伯的，那你家呢？你那位叔叔怎麼想的？他不見得就這麼安分著吧。”

方寒霄笑一笑，諷刺意味十足地，然后寫:他倒是想不安分，不過，沒這個機會。

薛嘉言反應慢，還問：“怎麼說？”

方寒霄寫了“隆昌”兩個字。

薛嘉言恍然大悟：“哦哦，你是說他差事被隆昌侯搶走了。”

方伯爺心酸得很，熬死了長兄，熬殘了侄兒，終于把爵位熬到了手，卻只到手了一半，他這個空頭伯爺跟方老伯爺的威勢就差得遠了，便是他想下注，沒有籌碼，有志大位的藩王們得他再多的口頭效忠也沒用啊。

方寒霄點了頭。

方伯爺此前之所以那麼著急搞事，一回又一回，不單只為了眼前的利益，也是想以漕運總兵這個差遣為跳板——其實就是如隆昌侯一般的心思，而他連著攪和他兩回，很大程度也是為著要掐死他這條路子。

喜歡平江伯這個爵位，那就抱著爵位一邊呆著去罷，別的，就不要想了。

薛嘉言撞了撞他肩膀，向他提出了新的疑問：“你當年遇匪那事，到底和他有沒有關系？——我們是都覺得有，太巧了，就京郊那地段，又不是什麼人跡罕至的地方，怎麼就忽然冒出來一群不要命的亡命徒呢。”

方寒霄寫：不知道。

當時事出突然，他年紀也還太輕，能保住命已虧得平時練武不綴，實在無暇再留下什麼證據。

但這世上，不是什麼事都需要證據擺到眼前才可以下定論的，是不是，他心中早已有數，而他回來后方伯爺在他婚事上搗的鬼，則足證他的覺并沒有錯。

薛嘉言嘆了口氣：“唉。”

他心里覺得這是方寒霄的傷心事，便也不提了，轉而想起另一樁趣事，跟他眼睛：“方爺，我家那位大姑回來了，知道我昨天跟你出去，特意找我問來著。”

這位大姑是建侯的獨，在家時如珠似寶，眾星拱月，可惜姻緣上命不好，千挑萬選了一個夫婿，不過一年就病死了，薛大姑就此守了寡，好在沒孩子，索回家來了，建侯膝下空虛，十分寵，夫家也不敢留難，如今薛大姑便過著和沒出嫁前一般的日子。

方寒霄記得有這麼個人，但別的就一概沒有留意了，他連這位大姑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不過薛嘉言那斜眉眼快抖的模樣，打趣之意幾乎噴薄而出，他想意會不到他的意思也難。

方寒霄：……

懶得寫了問他，天只當沒有聽見。

薛嘉言不管，可有神地告訴他：“你忘啦，從前我們去城外踢蹴鞠，都去看過你的，還給你遞過帕子，不過你沒接。”

方寒霄完全沒有印象。

也許薛大姑是去過，但他肯定當是去看堂弟薛嘉言的，不會朝自己上想。

薛嘉言看見他只是事不關己的表，唏噓道：“方爺，你說你，白長這模樣，一點也不解風。我當時沒有和你說過，因為那畢竟是我堂姐，你已經定了親，我說了不好——不過我真以為你知道啊。”

以當時形來說，方寒霄和徐家的親事十分穩固，方老伯爺非常滿意找了個尚書親家，不可能換人，就算換，也不會換建侯府這種和平江伯府差不多的武將門第，所以薛嘉言深知兩家沒戲，為了堂姐的閨譽計，也努力憋住了什麼都沒說。

如今就不一樣了，他沒想到堂姐都嫁過一回，還對方寒霄不能忘，他也是憋了這麼久實在憋不住了，一下子對著他傾倒出來。

不過和沒說也沒什麼兩樣，方寒霄本不在這上面用心，別人忘不忘的，他反正是沒有。

于是他仍舊是一個字都沒有寫，只是由薛嘉言自己扯著：“我堂姐來問我時那個樣子，我瞧可后悔了，早知道你沒娶徐大姑娘，而是娶了徐三姑娘，說不定就努力爭取一把了。”

于薛大姑來說，方寒霄連瑩月那樣臨陣換的庶都忍了，除了嫁過一回，不是個黃花閨了，論出比敗落后的徐家強出幾里地去，完全可以抵消掉二嫁的劣勢。

方寒霄終于踹了他一腳：別胡說。

“我沒胡說，嘖嘖，方爺，你是不知道我堂姐為你著迷什麼樣，當年在家都和我大伯鬧過，你出走了，還想等你回來呢。”薛嘉言越說越多，末了一攤手，“不過，沒等住，誰也不知你跑哪兒去了，什麼時候回來，我堂姐總不能在家里等個老姑娘，還是嫁了。”

“嘿嘿，”他說著又笑起來了，“你瞧我大伯剛才都沒和你說話，他是看見你頭疼，我猜，說不定我堂姐又跟他不痛快了。”

＊＊

薛鴻興現在確實有點頭疼。

但不是為了兒，而是從蜀中來的使者。

蜀王又——問他要錢了。

使者是這麼說的：“潞王如今在朝中聲勢大漲，推舉他子嗣的人眾多，王爺雖占了長的優勢，不住眾口攸攸，請侯爺想想辦法，他日王爺得償所愿，定然不會辜負侯爺。”

這所謂的想想辦法，就是問薛鴻興要錢，好也收買些口舌替蜀王說話——替潞王說話的那些人，當然不會是白白出力的。

這一點薛鴻興很明白，他才從大朝出來，今日大朝提前結束，就是因群臣吵吵著又要皇帝早日過繼子嗣，有的臣子急，話還說得很不好聽——陛下登基二十年膝下猶空，心里還沒有點兒數嗎？

還要等，臣子們真的等不下去了啊！

把皇帝氣得，禮樂沒有奏完就拂袖而去了。

這吵吵里，相當一部分是替潞王張目的，理由說得很漂亮，潞王向來賢德，并且連嫡帶庶足足生養了六個兒子，看潞王這子嗣，將來他的兒子生育上也差不到哪兒去，由他這一系過繼，將來再也不用擔心皇帝有絕嗣的風險啦。

應和者甚眾，乃至把蜀王這個更有優勢的庶長都了過去——蜀王潞王都是皇帝的親兄弟，與皇帝的緣最近，除此外還有個封地在甘肅的韓王，韓王還是嫡出，只是和當今不同母，他的母親是繼皇后，和元后一樣，已經過世了。

如果皇帝終要過繼，就是從這三兄弟家里選了。

從儒家法理上說，蜀王占長，韓王占嫡，都比潞王這個兩不靠的更得力，但如今卻是潞王最出風頭，他這風頭，總不會是他真的賢德到驚朝野罷。

——道理薛鴻興都懂，可是，他沒錢了啊。

給過蜀王幾回了，再給，真的囊中了，他領著五軍都督府其中一軍，有權不錯，但不是那麼好撈錢。

可也不能就直通通跟蜀王說沒錢，那麼多前期投資都砸下去了，不繼續往下跟，前面的就等于白費了。

因此只能先把使者敷衍去休息，他自己坐在書房里濃眉深鎖，想了一會，人去問建侯夫人要地契冊子來。

實在不行，只有賣兩塊地應應急了，不論多，不能使者空手回去。

地契冊子沒要來，長薛珍兒款款來了。

薛鴻興看見，這下是真的頭痛起來了——這個兒他慣得有些不話，前兩天從外面聽說了方寒霄竟娶的是個庶，又把當年那腔癡想勾了起來，方寒霄若還是平江伯世子，那他不是不能全兒，啞了都行，可他已經不是，將來前程盡毀，那就再不可能了。

薛珍兒不這麼想，是薛鴻興的獨，弟弟未生之前，好長一段歲月獨占著父母的寵，因此不但不怕母親，連父親都不怕，一張口，險把薛鴻興噎死：“爹，我想好了，我就是要嫁給方大公子，若不能嫁給他，我白活這一世。”

薛鴻興：“……”

他年紀不小了，不了這個刺激，深吸了兩口氣才緩過來：“珍兒，你瘋了？人家已經娶了妻了!”

薛珍兒神也有點憂愁，但不是覺得自己沒有希，而是道：“唉，方大公子太可憐了，徐家一定是嫌棄他啞了，才另換了個庶給他，我若是早知道——我不嫌棄他呀，唉。”

連著嘆了兩口氣，真是癡無限了。

薛鴻興是不得不又深吸了一口氣

：“珍兒，你別胡鬧了，方寒霄若不想娶那個庶，當時便可以不答應，已經答應下來，那如今就不會再隨便休妻。你死了這條心吧。”

薛珍兒才不，把自己慎重考慮后的結果說了出來：“爹，我想過了，我愿意和徐家那個庶共侍一夫。”

薛鴻興：“——不、行！”

他這兩個字是切切實實地從牙里了出來，若下人看見他的臉，只怕當場得嚇暈過去，薛珍兒毫無畏懼，還笑了：“爹，你聽我說完，蜀王是不是又派人來要錢了？”

薛鴻興眉頭皺得死：“這不關你的事，你也不要掛在上瞎提，回去你房里老實呆著。”

薛珍兒道：“我知道，我又不傻，不會往外頭說去。爹，我只問你，咱們家還有錢嗎？”

薛鴻興不吭氣了，蜀王是龍子孫，尊貴無比，那要起錢來也不會小家子氣，幾回一要，就快把他掏空了。建侯府家大業大不錯，可開銷也大，如今平白多出這麼大一項花費，卻只見出不見進，他便是有座金山也不住這麼花。

薛珍兒自言自語似地道：“蜀王若能事還好，咱們家就是從龍之臣，眼下這些投，他日都能找補回來。可要是不能，就全扔到水里了，連個響都聽不著。”

向著薛鴻興一笑，“爹，那你只能留一個空殼子侯府給我弟弟了。這還沒完，新皇登基，要是個小心眼的，弟弟別說前程了，能不被找茬都是好的，到時候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如那邊府里的方伯爺一樣，抱著個空頭爵位過日子罷了。”

把薛鴻興氣的，但又不能不承認說得對，他投太多，就是只能進，不能退了，退了滿盤皆輸。

薛珍兒則眼神發亮：“爹，咱們家快空了，供不起蜀王了，可有人有錢啊！”

薛鴻興一愣之后，立刻意識到了的言下之意——有人喜歡炫富，有人包子有不在褶上，明面上很低調。

但平江伯府兩種都不是，它是屬于有的再藏富也藏不了的。

平江伯府的食用度不算特別奢侈，府里主子們走出來，和一般的勛貴人家差不多，但方老伯爺把持漕運十來年，誰也不會信他家真的就這麼一般，里究竟有多乾坤，誰也不著底。

越是不著底，越是覺得他家有錢。

如今方老伯爺重病，這家業照理是該都到了方伯爺手里，但平江伯府形不一樣，從前一直是長房為尊，方大老爺死后，方老伯爺還把長孫又扶了起來，真到方伯爺手里，也就是這五六年的功夫，他能接手過來多，很難說。

方老伯爺病得最重那會兒，方寒霄可還在外面，以方老伯爺越過次子擇長孫的偏，他臨危之時，不可能不為長孫打算，這份打算甚至不會經方伯爺的手，其分量，也很可能不會弱于給方伯爺的。

畢竟方寒霄再殘，他是長房長孫，生來如此，這個份無論如何也奪不走，哪怕他亡歿在外面都一樣。

薛鴻興琢磨著，不住看了長一眼，這個兒聰慧盡有，不知怎麼偏在小小上擰著了一筋，還可憐方寒霄，方寒霄用得著可憐？

薛鴻興不知道方寒霄在徐二老爺背后推了一把的事，但他在中樞，聽說過方寒霄面君時的形——一語未發，一字未寫，是告了方伯爺一個再刁不過的狀，這是一個可憐人干得出來的？

方家這叔侄兩房，只怕早晚鬧個不死不休，方寒霄面上清風明月，心里不知含了多怨毒，得著機會，他必然是要把方伯爺往死里報復的。

不過，他能不能辦到就兩說了，他如今離著方伯爺，可差得太遠了，除非他能找著助力——

薛鴻興陷了深思，他在考慮他要不要充當這個助力了。

當然，他不可能白做這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