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馮憑的雙手無法再干任何活，傷口一直潰爛流。

的腳也在潰爛流膿，怎麼想法子都沒有用，到后來完全不能下地走路。其他孩子嫌惡心，漸漸都不敢跟接近，看的眼神都帶了異樣。

夜里的時候，非常害怕。不知道自己會變什麼樣，懷疑自己會一直潰爛下去，懷疑自己會死。

死亡從來都不遙遠。

它隨機的降臨在每個人頭上。或者你生了什麼病，或者你犯了什麼錯，怒了什麼貴人，長司，或者你既沒生病，也沒犯錯，只是運氣不好，災厄都有可能找到你。它用那鋼利的爪子抓住你的頭顱，卡住你的脖子，你能覺到它無不在。它潛伏在你邊，跟隨著你的呼吸起伏，監視著你的一舉一。

馮憑在床上挨了三日，有個韓林兒的太監，幫助了。韓林兒用個竹刀將手腳化膿腐爛的地方刮去，撒上一種黃的不知何名的藥。

這藥竟然見了效，傷沒有再繼續化膿，漸漸結了疤。過了一個多月，那疤開始干皮，落，出的。

又活了下來。

然后繼續春去秋來，冬來秋去。

黑的宮殿上方是沉沉的、鉛灰的天空，云在天上凝結了冰，形狀好像碩大的魚的鱗片。一只黑的烏停在寒風瑟瑟的枯樹上呱呱的著寒冷，幾個青褂子的太監在樹底下舉著竹竿捅老窩。

小太監撿了石頭去打烏。

“遭了瘟的野畜生，跑到這里來做窩了！再不搬走就斷子絕孫了。”

一群小宮衫單薄，圍在樹底熱鬧的歡呼：“打它呀！打它！”

“快，快，搭個梯子爬上去！”

皇孫保母常氏穿著青錦緞面子的棉襖，外面又罩著一件的白羊皮褂子，脖子邊上圍著一圈雪白的領。腰間墜著鏨金熏香銀球子，雙手抱著個小小的紅銅暖爐，腳上穿著鹿皮的鞋子，一步一步走在青石地面上。

一個穿著半舊狗皮襖子的宮跟在后，手上挑著個炭鼎子。

馮憑盯著前面那個中年婦人看，穿的很厚很暖和，袖子口出的手，，白皙，，指甲染了鮮艷的仙花，紅通通。的臉是白的，眉用黛筆淺淺描柳葉兒形狀，上油油的，似是涂了口脂。整個人看起來氣紅潤，健康滿，一點都不是那種常年挨凍的人那種僵尸似的青白。

馮憑看的癡了。

不知道哪里來的膽量，拉著悠悠的小嗓子了一聲：“嬢嬢。”

常氏跟往常一樣走著路，卻聽到旁邊突然冒出一聲小孩子的聲音，細細的，還帶著。幾乎懷疑是個草叢里的小貓了，但好像確實是人在說話。

常氏尋了聲過去，就見那宮門邊上的臺階下邊，站著幾個小宮。都是穿著褐布裳，子，的布邊子都沒有過，糙的著紡織線子。幾個人都怯著個眼睛，看著常氏，常氏也不曉得是哪個了，只看見其中一個孩，七八歲的形，長的小圓臉子，模樣怪可憐的，好奇問說：“你我？”

馮憑沒想到會真的同自己說話，心有些慌，小聲地答道：“是我。”

常氏覺很奇怪：“你我做什麼？”

馮憑張的腳桿只哆嗦，老實地回答說：“我，還冷，我想穿裳。”

常氏款款走了過來，打量這個小孩。見頭發黃黃的，梳了兩個羊角髻，用麻繩綁著。額前飄著幾縷淺淺的絨發，是未年小孩子才有的那種短發。臉蛋黃黃的，小鼻子小，一雙大眼睛。常氏拉了手，手瘦的像個小爪。

常氏不由心生憐憫，又老模樣可，遂生了好心，笑道：“你了，跟我去，我給你拿吃的好不好？你想吃什麼麼？想吃面嗎？想吃嗎？”

馮憑聽這個口氣，頓時輕松下來，覺盛宴在眼前鋪開：“我都想吃，只要是好吃的都吃，我不挑。”

常氏拉著的手，讓跟著自己腳步走，邊走邊說：“那就都給你吃，看你冷的，進我屋里去，把火盆生起來，暖暖地坐了。先喝一碗熱熱的面湯墊墊底，然后再給你端上來大盤的牛和羊，一邊吃，一邊用白饃饃泡湯。吃到肚子飽為止，這樣好不好？”

馮憑說：“好……”又遲疑的回頭去看宮門外那一群看傻了的宮和太監。

常氏猜出的心思，拍拍手說：“別怕，你就是只小狗兒，留在這也干不了幾個活，他們不會攔的，跟我走就是了。等你吃好喝好了，你就留在我那里，陪我睡會覺，我讓人來同你長司說，給你弄的妥妥的，不用你擔心。”

常氏將手上的紅銅暖爐子給馮憑捧著取暖。馮憑拉著常氏溫暖的手，嗅著上傳來的香氣，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下意識地覺自己行了大運。又冷又的在那宮門口站著，看見個穿的好的陌生人，喚了一句，然后就跟著走了。

馮憑也不認得路，就只是跟著走，一邊走一邊跟常氏說話。常氏問姓名什麼，爹娘是誰，家住哪里，今年幾歲了，馮憑一一做答。又問常氏：“恩人，您是什麼人？我以后要怎麼您？”

常氏得了個合心意的小娃兒，越看越，心很好，說：“我是皇孫的保母，在宮里照顧皇孫，住在那邊的金華宮。你要，就學方才我嬢嬢好了。”

馮憑看那個穿狗皮褂子的宮。穿狗皮褂子的宮一直在旁聽常氏和馮憑說話，也看出常氏喜歡這孩，八要留下的，見馮憑看自己，遂也甜甜一笑，客氣的打招呼說：“你好哇。”

馮憑見這人這樣親熱，十分，也高興的回答：“你好哇。”

常氏笑著說：“珍珠兒，是我的侍。”

馮憑說：“那我以后也是嬢嬢的侍了。做嬢嬢的侍很好，珍珠兒又白又潤，甜甜可，謝謝嬢嬢。”

珍珠兒被逗的直笑。

常氏笑個不停：“這孩子，剛還怯怯的，這一下子就甜起來了。”

馮憑說：“我方才不認識嬢嬢，心里害怕，現在認識嬢嬢了，看到嬢嬢這樣親切和藹，頓時一點都不害怕了。”

馮憑牽著常氏的手，穿過一重一重的宮門，時不時抬頭看一下四下的環境。這時剛好走到一座高大的宮殿建筑門下，只見那門有五六丈高，七八丈寬，上面的門頭小檐子有三層。常氏看在看那宮門上的字，問說：“認得字嗎？”

馮憑搖頭說：“不認得。”

常氏說：“這是宣華門，太監們上的北宮門。宣華門這頭是掖廷，那頭就是北宮，皇上后妃們都在那頭。”

馮憑說：“原來這就是北宮門，我聽太監宮們說過，從來沒來過。”徑自穿過去了。

又順著一道高大的紅宮墻走了一會，常氏說：“這里面是鹿苑，里面沒有鹿，只有亭子池，是好耍的地方。”

馮憑說：“我認得了。”

鹿苑好像非常的大，沿著墻一直走了好久，又轉到另一個墻。每到一個地方，常氏都給解釋到了哪。名字太多，馮憑也記不太清，就只哦哦答應著。

最后到了一小的宮門前，有黃衫太監在門口守著，見到常氏，忙殷勤地迎接，說：“夫人回來了。”

常氏拉著馮憑進去，說：“到了。”

馮憑看這小門開在墻上，位置朝西，估著不是正門，應該是側門。果然一進去，里頭非常大，兩邊是門墻，中間一道寬寬的石頭道，道兩旁是空地草坪，常氏拉著又進了一道門。

主道兩側，每隔五步就有一幢兩尺多高，雕刻形的石龕子。石龕子是點燈的，到了晚上，里面都會放上一蠟燭照明，夜燈。沿著這條石頭主道一直走，一共進了三道門，門都有人。

到了第三道門，就見著一個敞闊的大院，見正房和兩廂了。一個梳著圓髻，穿青襖兒，大撒擺的中年婦人走了出來，笑容滿面：“夫人回來了。”

兩三個宮在背后。馮憑發現這個金華宮雖然大，人其實不多。

常氏說：“爺兒呢？”

婦人說：“在屋里呢。”

婦人一眼就看見馮憑了，笑盈盈說：“這孩兒是誰家的？”

常氏笑道：“是我在掖廷見的一個孩，喜歡就帶回來了。你先帶去給洗個澡換裳吧，再準備點吃的。”

婦人說：“哎！”走過來拉了手：“孩子，跟我來吧。”

常氏跟馮憑說：“你跟蘇姑姑去吧，讓給你洗個澡，換裳，臟孩子可不好進屋，讓爺兒瞧見了要嫌的。”

馮憑知道這個宮的主人應該不是常夫人，而是常夫人口中的爺兒。乖巧的答應了一聲，跟蘇姑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