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4）

丁楊循著那道清越的語聲去，凝眸片刻，神恍惚。

穿著米上衫、碧青挑線，擺上有若若現的孔雀尾翎；如云的長發沒有綰樣式繁復的發髻，如男子一般束在頭頂，如此，倒更顯得頸子修長。通除了銀簪，不見旁的首飾。

樣貌如昔，有著勾魂攝魄的。

蔣徽在董飛卿下手落座之前，四目相對，歉意地笑了笑，他不以為意地彎了彎。

丁楊回過神來，看蔣徽的眼神從癡迷轉為失，“你為何自甘墮落，嫁給這等貨？”

董飛卿把話接過去：“再說瘋話，別怪我讓下人大耳刮子招呼你。”

丁楊冷哼一聲，“你倒是看得起自己。”

蔣徽神淡漠地看著丁楊，語氣和，言辭不善：“日后不要再來討人嫌。你與那子到了何等不堪的地步，是要我細說，還是拿出憑據？”

“你……”丁楊的面由白轉紅，“我跟你解釋過多次了，那時我只是一時糊涂，放在心里的人只有你一個。”

董飛卿終于失去耐心，揚聲喚友安。

友安應聲進門。

董飛卿用下點一點丁楊，“拎出去，他。”

蔣徽接道：“大不了，我把證公之于眾。”

友安笑著應聲：“小的明白了！”

劉全舉步上前，幫友安把丁楊的塞住，強行架出去，心里不免慶幸：幸好，他們把丁楊的隨從攔在了外面，不然的話，不得手鬧騰一番。

室的董飛卿端著茶，斂目看著茶湯。蔣徽著仍在輕晃的門簾，若有所思。

鈍重的掌摑聲、人的悶哼聲耳，兩人俱是不聲。

董飛卿轉頭凝視蔣徽，直到看得察覺，與他視線相，問：

“你想說什麼？”

“你眼神兒怎麼那麼差？”他指的是以前那位閨中好友。

蔣徽聞言笑出來，“沒錯。”本不在意他的揶揄。

董飛卿開始盤算接下來的章程，揚聲吩咐友安停手，喚劉全進門，“準備筆墨紙硯，我要寫封信。”

過了一陣子，劉全準備妥當，他走到案前，伏案疾書，寫完之后給劉全，“送到武安侯府門房。”

信封上寫著“武安侯夫人親啟”，信封右下角綴著董飛卿的名字，劉全會意，笑道：“爺放心，小的這就去。外邊那個——”

“扔出去。”停一停，董飛卿問道，“那廝帶了多隨從？”

劉全道：“騎馬來的，只帶了兩名小廝。”

董飛卿頷首，“你去忙吧。”

此刻的丁楊，已是口鼻流、面頰腫脹，友安猶不解氣，把人扔出去之前，發力踹了兩腳，看著主仆三個狼狽不堪地走遠之后，回來請示董飛卿：“小的是在家等著他們殺個回馬槍，還是出去采買東西？”

董飛卿笑道：“該忙什麼忙什麼。丁府的人不會來。”

友安稱是，笑嘻嘻地出門。

蔣徽莞爾。友安果然如董飛卿說的那樣，是個不怕事的。本來麼，友安自與自家爺一起習文練武，董飛卿從軍那幾年，他也追隨左右。要是換個稍微著調一些的主人，如今定能憑借軍功混個不大不小的職。可是沒有，主仆兩個都白忙了一場，奇的是這仆人毫無怨言，到如今仍是忠心耿耿。

男人之間的義，不是三言兩語能道盡的。

蔣徽站起來，回到宅，繼續忙碌。董飛卿則完全沒了手的閑，就在原靜坐，大半晌一不。

收拾完箱籠，清掃室，又打來清水，拭陳設。

劉全、友安已經盡心收拾過了，室本就窗明幾凈，只是圖個心里踏實。五間正房收拾停當之后，轉到廚房，把原有的鍋碗瓢盆清洗一番。

不知不覺，到了霞漫天時分。

友安拎著一大堆東西返回來，零碎的件兒放到西次間的大炕上，食材、調料送到廚房，看到正在拭碗盤的蔣徽，愣了愣，“您不會是要親自下廚吧？小的跟劉管事都會做飯。”說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就是廚藝不佳，平時總是將就著吃……”

蔣徽一笑，“沒事，我來吧。橫豎也是閑著。”

友安不好多說什麼，欠退出去，心里卻對了幾分質疑，多了一些激之。曾經終究是滴滴的大小姐，肯諒家境親自下廚，意味的就是要踏踏實實過日子吧？

蔣徽準備做四菜一湯：紅燒黃魚、麻辣肚、炒時蔬、油燜草菇和酸辣湯，沒忘記兩個仆人，食材都準備了雙份兒。懶得蒸白飯，已經讓友安買了千層饅頭回來。

今日剛回來，理應吃得好一些，往后就真要過茶淡飯的日子了。

切菜的時候，董飛卿走進來，不聲不響地站到邊，洗凈雙手，拿過手里的菜刀，切菜的手法居然比還嫻。

蔣徽愣了片刻，轉去生火。炒時蔬和油燜草菇可以下鍋炒了。

他又跟過來，把推到一邊兒去。

蔣徽失笑：“要不然你做飯？”

“憑什麼？”他沒好氣。

不知道他哪兒筋又擰住了。蔣徽懶得跟他計較，轉洗了洗手，收拾兩條魚。

到末了，雙份的四菜一湯只有紅燒黃魚是蔣徽做的，別的都出自董飛卿之手。

蔣徽把兩個仆人那份放進托盤，對他說：“你累送到前面去吧？”是想，與其走到前面喚人過來端，不如順手送過去。

他偏不，慢騰騰地晃出去。

過了一陣子，眉開眼笑的友安走進廚房，連聲道謝之后，端著托盤走了。

蔣徽按了按眉心。

擺好飯，見董飛卿還不回屋，折回廚房去，往燒水的大鍋里加了足夠的水，把火燒得旺旺的，慢慢添加劈好的木柴。

和董飛卿每晚都要沐浴，得提前準備。就像那個毒的說的：“這是名符其實的窮干凈。”

剛要出門的時候，聽到董飛卿語氣不佳地喚道：“蔣徽，你又貓哪兒去了？”

沒吭聲，走出廚房。

董飛卿背著手站在廳堂門外。

蔣徽當做沒看到他，徑自進門，轉到東次間的飯桌前。

飯菜特別合口，蔣徽甚至有些后悔：應該讓他連紅燒黃魚一道做出來。

聽說過他廚藝不錯。是從軍期間的事。軍兵修整、無戰事的間隙，唐修衡得空就去幫伙頭軍做飯，連帶著跟廚藝好的人學會了做菜。董飛卿見狀，也跟著湊熱鬧。那時候作為主帥的唐修衡，不過十八、九歲，在軍中的大事小，人們都津津樂道，慢慢地流傳到各地。

唐修衡最擅長的是京菜，而董飛卿，據說拿手絕活是烤魚。前者的廚藝，十多歲的時候便有幸見識過，后者的廚藝，今日是首次品嘗。

非要比較的話，能說的只有四個字：不相伯仲。

有些男子，就是有著讓人羨妒的天分，不管做什麼，都能做到最好。

兩個人沉默著吃完一餐飯，蔣徽手收拾碗筷，董飛卿轉到臨窗的大炕上閉目打坐——丁楊那檔子事，讓他心里特別不舒坦，看什麼都不順眼，得緩和一下緒。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晚。

他下地，走到院中，來回踱步，權當疏散筋骨。

蔣徽裹著一件披風走到廊間，靜靜地著他，直到他停下腳步才說：“去沐浴吧。”

董飛卿嗯了一聲，走進門，轉到與寢室相鄰的凈房。

房里點著一小截蠟燭，燭搖曳，居中的松木桶氤氳著水汽，他手試了試水溫，有點兒燙手，正合他的意。

他一面寬，一面打量。墻角有一口很大的水缸，浴桶旁邊有兩個木桶，分別盛著開水、涼水。

難為了，怕是倒騰了一陣子。

蔣徽回到寢室，熄了燈，在床外側歇下。過了一陣子，聽到他喚：“蔣徽。”

“嗯？”

“背。”

“……”我怎麼那麼欠你的？腹誹著，翻個，當做沒聽到。

董飛卿又喚一聲，沒等到應聲，也就作罷。

蔣徽想盡快睡，偏生睡不著，丁楊那可憎的臉時不時在腦海浮現，讓心煩意。

過了小半個時辰，董飛卿回來歇下。

蔣徽闔了眼瞼，把呼吸調整得勻凈綿長。

董飛卿徑自把里邊的那條被子扔到床尾，掀開蓋著的被子，躺下去，摟住。

他一向不肯穿上，剛沐浴過的上涼涼的，激得瑟一下。

“不裝睡了？”他語帶笑意。

“你不能去里邊睡麼？”蔣徽形明顯僵起來。

“不能。”董飛卿著的背，語氣和緩，“放松點兒，我又不會打你。”

蔣徽翻背對著他。

董飛卿說道：“說說丁楊那檔子事兒吧？”

“說什麼？”蔣徽問道，“你那封信里說了什麼？”

“你別管那些，我想聽你說說退親之事的原委。”

“……懶得提。又不是彩的事，左不過是我眼瞎看錯了人。”

沉了片刻，董飛卿道：“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對勁。照常理，吃虧的不該是你。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