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自恩榮宴回來之后，正式的吏部任書就送來了，讓準備半月后赴大理寺，還寫了些需提前準備的東西。

竇氏夫婦知道這事自然是高興的，還請了人來給趙長寧做服。但相對的，趙老太爺跟周承禮知道了這事，卻并不覺得這有多好。

趙長寧被他們過去談話。

趙老太爺坐在正前方，手扶著桌沿嘆氣：“原以為你中了探花，再進翰林院，便不會有波折。但這大理寺任職……卻不知道是福是禍了。一向揠苗助長都沒有好的，皇上是明君，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太子看重你，所以皇上有意磨練。”周承禮對說，“在大理寺任職未必就是好事，一則你是新科探花，未在翰林院觀政便大理寺任職，若無真本事怕不能服眾。二則大理寺為本來就艱難，怕你置不來反而壞了仕途。”

趙長寧也是明白這些道理的，點頭說：“七叔放心，我倒沒有因此得意，心里是警醒的。”

太子是看重而提拔，若沒有相應的才華，反而辜負了太子的提拔。且這大理寺的豈是好當的？大理寺乃九卿之一，三司法之一，也是三司法最難進的部門，掌天下訴訟，地位遠高于同等的跟鴻臚寺、太常寺。

趙老太爺點頭：“你七叔說得極是，不過既然已經得了圣旨，倒不用再想這些了。你到翰林院報道留名之后，再到我這里來，我每日給你講些場的事和為之道，免得你不著頭腦。”

趙老太爺細細叮囑許多事，讓回去歇息。長寧同周承禮一起走出來，他走在前面同說：“你跟我過來。”

兩人到了東院，此時春末，外頭海棠正謝，滿地紅。趙長寧看到春末日下周承禮清晰的眉眼，俊而儒雅。

“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周承禮拿起桌上的茶壺說，“為師不想瞞你，我的確不是通州知縣，上另有要職不能被別人得知。等到適當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現你得了探花，我將漸漸傳授你心學。”

他說的是‘為師’，這個關系甚至比七叔更親。聽說他將要傳授自己心學，長寧自然也有些激。至于七叔本人的事，早知道周承禮不簡單，這個人有，但不會去探究。長寧一向奉行謹言慎行。

長寧想了想，握著茶杯輕轉道：“七叔，我有個事想要請問你。皇上有四位皇子，如今我既然被太子賞識，咱家也是太子一派，倒是想了解一下其他三人。”

聽到的問話，周承禮眼中閃過一。很快他就平靜了，點頭道：“好，那我同你講講。”

周承禮想了會兒，似乎在思量，然后才說：“大皇子五歲早夭不論。說二皇子朱明熾吧，他的生母是莊嬪蕭氏，因為出是四位皇子中最差的，所以一直不重視。后來北疆叛，將心不穩，皇上就派他去做監軍以穩士氣。”

派皇子做監軍，這樣的做法趙長寧是聽說過的，帝王會用自己的兒子來讓自己的統治更穩固。戰場上刀劍無眼，誰也說不清楚這個孩子還會不會回來，所以一般都是不寵的皇子才去。趙長寧是見過皇上圣的，這樣的人，竟然也會派兒子去做監軍，果然是帝王無！

周承禮隨即話鋒一轉：“但是誰也不知道——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皇子，竟然有能統領千軍萬馬的將才，上陣殺敵，威震敵軍，將北疆打得四分五裂。當時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你二叔還非常的震驚，東宮也有些了手腳。”

他以輕描淡寫的口味說著這件事。

“再后來，聽說將士還給朱明熾封了‘戰神’的威名，他似乎進一步掌控了兵權，甚至是軍心。雖然邊疆因此穩固了，但是擁護太子的員卻紛紛上書，說刀劍無眼，二皇子乃是千金之軀，眼下戰事已經平息，不如還是召回京城吧。皇上準奏，等朱明熾回來后，封了他食邑，另賜了他府邸和金子、良田、仆從。對他比原來優待萬倍。后來大家見他還是不皇上重視，而且似乎他自己也沒有那個心思，依舊低調，也從不結大臣，故東宮的人也漸漸的不再注意他了。”

趙長寧不覺已經喝完了一杯水，發現七叔有點說書的潛力啊！這段竟然聽得津津有味。

周承禮見聽得極為認真，就淡淡地笑了笑，繼續說：“再說三皇子朱明睿吧，他的生母是李貴妃，自小也心養著，比太子長一歲。這人才是咱們最為注意的。出不低，自小喜歡同太子爭高低。不過朱明睿此人遜于太子良多，其實沒有威脅，不多說了。然后就是太子了——太子殿下是孝懿皇后唯一的嫡子，自小由皇上帶在邊親自教養，仁慈溫和，若將來能夠繼承大同而天下無世的話，應該是個明君。不過因為太過溫和，難免需要凌厲的輔佐之臣，否則天下難穩。”

“至于四皇子，尚不足五歲，便不再多論了。”

周承禮三言兩語地說完了，見長寧還神，抬手就輕敲的頭頂：“好了，天不早了，快回去吧。”

“謝七叔今日所言。”趙長寧才站起來，整了整襟準備回去。聽七叔的意思，現在太子的位置是很穩固的，那不必心過多。

“長寧。”周承禮突然住。

“嗯？”趙長寧回過頭，暖風吹起上的袍帶，俊秀清麗得驚人。

“你喜歡這樣嗎？做探花，朝為……”周承禮背著，長寧突然看不清他的表。

長寧蹲了一頓，淡淡道：“我喜歡的。”這樣靠自己很踏實，并且希自己能更強大。

很久后周承禮輕輕地說：“……你喜歡就好。”

一陣風起，殘余的花瓣被吹落，落在臺階上。趙長寧看了他片刻，不明白他想說什麼，拱手離開。聽到背后悄無聲息，微微握手。

回到西園，正好裁鋪把的服送來了，香榧拿過來給看。

因只是從六品的，故只有公服和常服兩套。公服是覲見皇上的時候穿，不太用得到。常服由烏紗帽、團領衫和束帶三部分組。烏紗帽通渾圓，兩邊各一翅，外為黑縐紗，里為漆藤，輕而牢固。這就是后世常說‘丟了烏紗帽’的那個烏紗帽的由來。團領衫則是青右衽綢，補子是鷺鷥紋。這是長寧的第一服，握在手里仔細地看，沒有來地有些興。

讓香榧把服放好，這時候伺候竇氏的宋嬤嬤進來了，給長寧行禮道：“大爺，老爺和太太在西次間里吵起來了。奴婢來請您過去看看，幫著勸兩句。”

宋嬤嬤是竇氏最依仗的婆子，趙長寧皺眉：“嬤嬤，這閑來無事的，他們如何吵得起來。”竇氏是標準的賢妻良母，一貫以夫為天，怎麼可能同父親吵。

“您隨奴婢去看看就知道了。”宋嬤嬤低聲說，“奴婢路上跟您說。”

若是不要的事，宋嬤嬤不會來請的。趙長寧連裳都來不及換，走在前頭出了院子，讓院里的兩個小廝跟一起去。路上宋嬤嬤就跟說。竇氏跟趙承義發生矛盾，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趙長寧的婚事！

那日恩榮宴上，作為禮部侍郎的杜大人也參加了，見趙長寧果然是進退有度，一表人才，還得了太子的召見。心里對這準婿更加滿意，連夜又來拜訪了趙老太爺一次，將自己的來意說得更明白了些。

趙老太爺早就私下為孫兒和杜若昀合了八字，趙長寧的屬相是戌狗，杜小姐屬相是卯兔，戌狗配卯兔，當真天造地設的一對。更恨不得立刻讓趙長寧把杜家小姐娶回家，讓長寧有個侍郎大人做岳丈。于是杜大人走后，他找來兒子商量趙長寧的婚事。

趙承義知道杜大人有意把閨嫁給長寧后，先是愣了會兒，然后才反應過來，跟趙老太爺合計：“行！我看這親事極好！現在就應該定下來，正好夏天就可以過門。讓寧哥兒先了家，再說后面立業的事。”

趙老太爺見他三兩句都扯到過門了，笑瞇瞇地道：“我也說合適的，你別急，三禮六聘可不是要時間的，你也同寧哥兒說一聲罷。”

“他在男之事上就如榆木疙瘩。咱們給他定下來，日后自然就開竅了。”趙承義想到兒子剛中探花，就有這樣好的親事找上門來，這可是雙喜臨門啊！有這樣的岳丈，長寧以后仕途肯定坦。“還得謝謝父親為他謀劃才是！”

趙老太爺笑著捋胡須：“長寧也是我的嫡長孫兒，我不為他謀劃為誰謀劃。行了，你回去跟大兒媳也說說吧。”

——

卻說杜大人回去，杜若昀也迎上來：“爹爹，你恩榮宴怎回得這樣遲？”

“我的乖，你可得謝謝爹。”杜大人笑道，“給爹倒茶來。”

杜若昀滿心都是那人中了探花后，騎馬游街的風采，所有的人都看著他簇擁他，他高高地坐著，穿大紅綢帶綢花，笑容卻云淡風輕。心里一，扯了杜大人的袖一把：“爹爹，茶先別喝，你是說？”

“你不是喜歡他嗎？爹便將你嫁給他。”杜大人慢慢說，“他得了探花，又被太子看重。我閨有眼，這人嫁得！”

杜若昀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覺得心里跳。騎馬游街的俊探花郎，書房里謫仙一樣的年，他真的會娶？問：“那他……他同意了嗎？”

“我的乖，親事皆是父母之命，他祖父同意了，難不他會不同意麼？只是咱們寵你，才任你來挑。”杜大人笑著看怯的兒，“再說，他還會拒絕咱們家不？”

杜若昀才笑了，拉著杜大人的袖口連聲說：“好爹爹！兒給您沏茶來，您坐著吧，可別累著了！”說罷帶著丫頭去茶房給他沏茶，走路都輕快極了。杜大人更覺得這門親事好，只要兒高興，有什麼不好的。

可見趙承義也是帶著，兩家人自此為姻親，寧哥兒能高娶侍郎之的想法，去跟竇氏說這個大喜事。

竇氏是在給長寧做靴的，聞言臉一白，結結地說：“不行……寧哥兒不能娶杜小姐！”

趙承義沒料到竇氏是這個反應，眉頭一皺：“人家杜家，什麼好人挑不得，挑咱們寧哥兒還是看在他中了探花郎上頭。我告訴你，你可莫要婦人之見，你知不知道有個侍郎大人做岳父，有人庇護，寧哥兒的仕途會順風順水多？”

竇氏心砰砰直跳。如果行，當然愿意為兒子找個家世好的媳婦，為他生兒育照顧他，讓他不用這麼辛苦。

但是不行啊，趙長寧能娶誰？

是沒想過這個問題，該怎麼辦？長寧現在還未朝為，不能這時候說出來。否則以丈夫刻板的個，怕以后東窗事發，肯定不會讓長寧去大理寺的！看到丈夫越來越不好看的臉，突然就急中生智，說道：“寧哥兒……早年已經同他外家的表妹定了親，不能再娶旁人！”

趙承義聽了奇怪：“定親？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沒同我說？”

竇氏話一出口，才稍微平靜了下來。覆水難收，接下來只能著頭皮說：“是他二舅家的嫡惜姐兒，比他小了四歲。當初……我帶他去竇家，他便很喜歡惜姐兒。我就與二舅母換了定親信，庫房里還有這只定親的玉佩，這是早就定下的，不過我一直沒忘了告訴你。”竇氏說得聲音越來越小。

因為趙承義的臉越來越沉，最后拍桌子道：“胡鬧！寧哥兒是嫡長孫，他的親事能這麼容易決定嗎？”

不等竇氏說話他又立刻說：“你那二哥是什麼份？你們竇家早年傾頹，現你二哥不過是在山東做個知縣罷了，如何能跟杜家比？”別說杜家，如今的竇家比趙家都差得遠。竇氏要是為孩子定這樣的親事，是害了他！

竇氏道：“當時我也沒有想這麼多，只是這親事已經定下了。要是咱們退親，竇家人會怎麼想？人家清清白白的閨沒名堂地被咱們辱了，他們要是惱怒傳了出去，說長寧是捧高踩低之輩，為了揀高枝才退親，他以后的仕途怎麼辦？”

趙承義已經氣得說不出來了，指著竇氏手指發抖。“你！！你這無知婦人，你在害寧哥兒你知不知道？”這時候跟杜大人說，其實寧哥兒已經定親了，這簡直就是跟杜家結仇！“這親事絕對要，不管你怎麼說！”

竇氏從沒見過丈夫如此說，眼眶發紅，抖地說：“是妾室不懂事……只是跟惜姐兒的親事已經定了，杜小姐那邊，真的答應不得啊！”一邊又給宋嬤嬤示意，讓趕去把兒子找過來。若兒子不來，恐怕頂不住丈夫的指責。

宋嬤嬤帶著趙長寧過來的時候，趙承義果然還在數落竇氏。

趙長寧疾步過來，扶趙承義坐下，嘆道：“爹，您消消氣，聽我來說。”

趙承義見兒子來了，狠狠地嘆氣說：“我兒，你娘害你呀！這無知婦人竟已經給你定了親事！杜大人那邊，還不知道怎麼代！”

“爹爹，這倒也未必是壞事，您聽我說。”趙長寧在路上就想好了說辭，如何才能說服趙承義不讓娶杜小姐，如果當真為男，真的娶不娶都行的，可是現在不行啊。“其實我娶杜家小姐未必就好。”

趙承義聽了不解：“如何不好？這可是再好不過的親事了！”

趙長寧笑著搖頭：“您仔細想想，一則，杜家已經有好些兒子了，別的不說，杜陵跟我是同年的進士，他還有哥哥弟弟，倘若杜大人真的有政治資源，您說，他已經有這麼多兒子了，究竟會給誰？”

趙承義聽兒子這麼說就冷靜了，想了一下，似乎有些道理的。杜大人嫡出兩子，庶出三子，哪里還有給長寧的庇護？

趙長寧笑了笑：“再說第二，我若靠丈人去升，這名聲傳出去可也不好的。”

“好，再有第三……”趙長寧一頓，心里暗道對不起了杜姑娘，也是無奈之舉。“杜姑娘是杜家唯一的嫡出小姐，在家里父親母親無比的寵，要什麼有什麼。若到了咱們家來，咱們照顧得不好，怕杜大人杜夫人絕不會輕易放過。若有個什麼錯，您可不敢輕易說，更別提要讓給兒子管理家務替兒子盡孝了。兒子若娶回來，只當是供一尊菩薩，半點不敢得罪。”

趙承義聽兒子說了這麼多，似乎有些被說服了。兒子說得不無道理，杜大人同意兒低嫁，肯定也打量著趙家勢弱，不敢惹他孩兒。若這樣的娶回來，哪里還能給兒子做賢妻呢？

那還不如給兒子娶個門戶低些的姑娘，能照顧家里，照顧兒子，為他生兒育。讓兒子在朝堂上無后顧之憂。

趙承義有些疲憊，但還是瞪了竇氏一眼：“這樣的事不早說，咱們可得罪杜家了！”他站起，準備立刻去給趙老太爺說清楚，越拖得越晚越麻煩。想了想又叮囑竇氏，“那孩兒既然比長寧小四歲，也該要滿十四了。你同你二嫂通信問問近況吧……”

竇氏連忙點頭，等趙承義走了，才又眼淚。

趙長寧拍了拍母親的肩背：“娘，莫哭了，你跟我仔細說說這個惜姐兒……還有……”凝視著竇氏，目鄭重地道，“竇家的人，知不知道我的事？”

竇氏立刻回過神來：“你莫擔心，頭先只有你外祖母知道。后來你外祖母臨走前，將這事告訴了你二舅母，生前最信得過你二舅母了。我會告訴你二舅母此中緣由，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就好，既然這位表妹不到十四，便能借拖一兩年。暫充了我的親事，以后都一律這麼說。”趙長寧想了想，“您跟二舅母的信由我來寫，您寄出去就行了。”怕竇氏在信里馬腳，而且說真的，讓信個沒見過面的陌生人，真的不行。

兒子如今就是的主心骨，竇氏一切都聽長寧的。

趙長寧這般才松了口氣，總算能了結這件事。至于得罪杜家，真的不想，可到這一步沒有辦法，不能真的把杜小姐娶回家啊。

這事趙老太爺知道了，可惜之余，也只能直嘆竇氏糊涂。他親自上門跟杜大人道歉，好話賠盡了，杜大人那一張臉依舊冷若冰霜毫無容，果然是得罪了杜家。

后趙承義甚至趙長寧也上門，杜家統統不見客了。

再后五日，杜陵就為了這件事找上門來了。

趙長寧給他沏了一壺茶，彌漫的熱氣和滴溜的水聲。微微抬手，請他喝茶道：“凰單樅，你喜歡喝苦茶。”

杜陵喝著茶說：“那天趙老太爺走后，我父親氣得摔了三四個茶杯。妹妹死活要嫁你，知道不能嫁，還在房里哭了好幾日，我娘罵了一頓，這兩天才好些。你……”他抬起頭問，“真的已有親事？”

趙長寧有點無奈，淡淡道：“何必明知故問。”

“你厲害，一家兩兄妹栽在你手上。”杜陵突然笑了笑。

趙長寧背脊筆直，薄抿，不愿意聽到這種話，這讓很不舒服。

“有什麼不能接的？”杜陵湊近了些，輕輕問，“你是不能接我妹妹想嫁你，還是不能接我想娶你呢……趙長寧。”

“我是因對你妹妹愧疚才見你。”趙長寧只是道，“勞煩杜陵替我轉達歉意。”

“你對我就沒有歉意？”杜陵離得更近些，他的桃花眼眸微微地亮。

趙長寧更不想說話了，但不再這麼被，而是反手住杜陵的手，也湊近一些，淡淡地在他耳邊說：“真可惜，的確……沒有。”

耳邊熱氣一掠過，已經坐回原位，笑道：“杜三爺還要參加館選，應當要走了吧？”

杜陵看著笑，他道：“長寧兄，以后再見。你日后要小心些，我父親恐怕是記住你了。”

趙長寧很想再也不見他，見他準沒好事。但想到杜家這事，微微地嘆氣，果然還是結仇了，眼下馬上就要大理寺見習了……讓一位朝廷三品大員記著，可不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