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心裡猛地一驚，瞳孔驟然放大。程元璟這是什麼意思？他發現了？

他莫非想要殺人滅口？

程瑜瑾悄悄深吸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的腦子冷靜下來。早在程元璟進來之前就藏在壁櫥裡, 這個壁櫥用厚重的紅木板圍起來，上麵還糊了紗, 外界本看不到裡麵的場景，這是專門辟出來儲的。程瑜瑾自信自己沒有落東西在外麵，按道理, 程元璟不應該發現纔是。

莫非，上位者都多疑，他是在試探？

閃念間程瑜瑾已經轉過許多念頭, 沒有出聲, 打算按兵不, 靜觀後續。如果說原來對自己這位九叔還是忌憚，那現在, 就是純然的恐懼了。程瑜瑾一點都不想知道他藏在程家是為了什麼, 他和程老侯爺私底下達什麼易，隻知道自己隻是一個普通閨秀, 很快就要嫁人, 絕對不能牽扯到這些漩渦裡。

反正就裝不知道，死也不承認。

程瑜瑾躲在裡麵，屏住呼吸, 張地聽著外界的靜。外麵許久安靜，彷彿真的是程元璟隨口一詐。程瑜瑾耐心等著，聽到他嘆了口氣, 隨口道：「外麵已經來人了，再不出來，你就真的走不了了。」

程元璟撥弄著屋角的香，屋中靜寂無聲，彷彿一切都是他的幻覺。過了一會，壁櫥發出輕輕一聲吱呀。

程元璟搖頭笑了笑，連頭都懶得回。後那個人似乎非常猶豫，磨蹭了半天，慢慢挪到門口：「九叔。」

程瑜瑾喊完之後，一咬牙，低頭說道：「九叔，我方纔給祖父侍疾，不小心睡著了，竟然沒發現九叔進來。多有怠慢，請九叔恕罪。」

程元璟輕輕笑了，他回頭好生瞧了程瑜瑾一眼，程瑜瑾著頭皮站在紅木門旁，眸子下垂，安靜地盯著地麵。

臉上的神鎮定冷靜，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姑娘認錯一樣，毫無慌之態，彷彿真的隻是不小心睡著了。

程瑜瑾看到程元璟站在香爐前隨意撥弄，手心攥的越發。

程元璟似乎終於看夠了，隨手將鎏金銅蓋合上。他拿起一旁的帕子拭手指，將帕子扔回木架時，似笑非笑地朝程瑜瑾睇了一眼：「還我九叔？」

程瑜瑾著頭皮：「九叔，小不懂您的意思……」

「下次跳窗戶後，記得將地毯上的腳印理乾淨。」

程瑜瑾低頭，發現窗戶下麵的地毯上有一對淺淺的影。程老侯爺的屋子裡鋪了地毯，一是防寒二是隔音。因為地毯的緣故，程瑜瑾跳進來時幾乎沒有聲音，但是同樣，跳下來時將地攤上的細絨平了一小塊，痕跡非常輕微，隻有仔細盯著才能看出些許端倪。

沒想到這樣小的，竟然被程元璟發現了。程瑜瑾知道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立即毫不猶豫地拎起角，利索地跪在地上，道：「太子殿下，臣並非有意，臣什麼都沒有聽到……」

剛才還，現在改口倒是利索。程元璟不置可否，信步朝外走去，程瑜瑾低著頭，眼角餘看到他逐漸走近，心都要快要跳出來了。

然而他什麼都沒做，依舊不不慢地從邊越過去了。

程瑜瑾跪在地上，心頭茫然，一時不知道這位神仙到底是什麼意思。程元璟走了兩步，回挑眉看：「還愣著幹什麼？」

程元璟沒耐心聽人說長篇大論，自己說話也總是說半截。程瑜瑾下意識地反問：「什麼？」

說完之後程瑜瑾就後悔了，天哪是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程瑜瑾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正在拚命搜羅補救的話，就聽到程元璟說：「外麵快來人了，你打算一直跪到眾人都看見？」

程瑜瑾愣了一下，將信將疑地指著自己：「您的意思是讓我起來？」

程元璟掃了一樣，彷彿嫌蠢一樣，轉大步走了。程瑜瑾被他的目看得憋氣，然而什麼都不敢說，趕爬起來追著程元璟走。

屋外守著好幾個下人，關程瑜瑾看到的就有裡外三個關卡。他們看到程元璟帶著程瑜瑾出來，著實怔了怔。

他們怎麼不記得程家大小姐從這裡進去過？

程瑜瑾低頭，跟在程元璟後。兩人一路無言，徑直走到了宸明院。兩個白凈的小廝推開門，彎著腰恭迎程元璟進門，連眼睛都不曾飄過一下。程瑜瑾將這一切收在眼底，抿得更。

從前沒有注意，隻覺得程元璟的小廝似乎格外規矩，現在仔細看，才發現他的侍從太白凈也太工整了，走路步子又碎又快，一舉一也都整整齊齊的。

越是高度集權的地方，越喜歡對稱，整齊。而程元璟近伺候的人中沒有子，都是一些麵白無須的小廝。這些人，真的是小廝嗎？

程瑜瑾不敢細想，怕想深了就走不出這道門了。程瑜瑾跟著程元璟進門，開門的侍從不聲打量了一眼，見程元璟沒有吩咐，就安靜地關門退下了。

房門合上時發出輕輕「哢」地一聲，程瑜瑾一，險些跪下。覺得方纔合上的不隻是房門，還有的命。

程元璟走進書房，將隨帶著的一些東西放置在多寶閣上，他放好後回頭，看見程瑜瑾的臉，忍不住笑了：「現在知道怕了？剛才膽子不是大得很麼。」

還敢睜眼說瞎話，當著他的麵騙他。他在心裡，就這樣沒腦子？

程瑜瑾二話不說跪下，恨不得對天發誓：「殿下，我真的什麼也沒有聽到，回去後也什麼都不會說。我隻是一個小小的閨秀，生平最大的願就是嫁一個有錢有權的夫婿，保我下半輩子食無憂。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吧。」

程元璟角含笑，不不慢地問：「你不是說你睡著了麼，你怎麼知道我和老侯爺說話了？」

程瑜瑾斟酌著說道：「臣確實不小心睡著了，模模糊糊聽到有說話的聲音，但並沒有聽到說了什麼……」

程元璟笑著看：「還敢騙我？」

程瑜瑾終於反應過來，敢這位祖宗一直咬著不放，就是不滿說謊騙他？程瑜瑾心說那你早說啊，立刻改口：「我也並非完全睡著……」

「嗯？」

「其實臣是怕太子殿下怪罪，隻能藉口睡著，以求殿下放心。臣孤弱無依，雖是長房，但是養母漠不關心，生母虎視眈眈，臣要是出事，連個求的人都沒有。我委實害怕，隻能出此下策，並不是存心欺瞞殿下……殿下！」

程瑜瑾說完，眼中閃出水，惶然無助地看著程元璟。程元璟本來冷淡又漠然，聽到程瑜瑾的話，他心想玩什麼苦計，結果一回頭看到程瑜瑾朦朦朧朧的淚眼，神一怔。

怎麼哭了？他隻是想敲打敲打程瑜瑾，好讓收起騙他的心思，但並沒有打算真的罰。莫非他語氣太冰冷，嚇到了？

程瑜瑾抑著聲音泣，程元璟聽著渾難，他手指了，最終嘆氣道：「起來吧，我並非針對你，隻是向來不喜別人騙我。」

程瑜瑾立即含淚點頭：「殿下品行高潔，嫉惡如仇，自然是看不慣欺瞞等事的。臣有愧，請殿下降罪。」

程元璟習慣了看程瑜瑾張牙舞爪，時刻端著架子，要麼算計人，要麼罵人，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弱姿態。一個最麵子不過的小姑娘，現在卻哭得楚楚可憐，程元璟鐵石打的心腸也有些不住了。他聲音不自覺放緩和，說：「我並無意怪罪你。說來是我不對，嚇到你了，快起來吧。」

程瑜瑾用帕子按眼角，慢慢扶著木架站起來。程元璟看到程瑜瑾練的淚手勢，迷迷瞪瞪的腦子頓時反應過來。他看著眼前這個人，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可真是……順桿子就爬。」

程瑜瑾臉上淚還沒幹，對著程元璟甜甜一笑：「是殿下虛懷若穀，有壑。臣十分敬佩殿下。」

的眼睛很好看，剛剛才哭過，眼裡潤潤的都是水，現在瞇著眼睛笑出來，說不出是勾人心疼還是勾人作惡。程元璟看了一眼，默默轉過視線。

是真的很會說話，早就見識過眼睛都不眨地討好程老侯爺和侯夫人的手段，現在換自己，程元璟倒有些明白為什麼歷朝君王都拒絕不了讒臣了。程元璟無奈，但是他本來也沒打算將程瑜瑾怎麼著，他隻是不滿程瑜瑾又騙他。現在既然知錯了，又楚楚可憐地求，程元璟就順勢就放過去了。

並不是因為看到的眼淚難。

程元璟眼角覷到程瑜瑾的淚都乾了，才緩緩開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老侯爺屋裡？」

程瑜瑾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心裡飛快地想是該說為了孝順祖父呢，還是說因為擔心九叔。最後想到程元璟剛剛才說過不許騙他，最好還是別虎口拔鬚。

程瑜瑾難得地說了實話：「我見祖父睡前似乎在尋找什麼人，當時唯有九叔不在場，所以我猜測，或許祖父和九叔有什麼話要說。」程瑜瑾說完後意識到不對勁，連忙補救：「對不起，殿下……」

「無妨。」程元璟手止住程瑜瑾的作，不在意地說，「以後無論人前人後，都繼續我九叔。」

「是。」程瑜瑾低頭應下。瞥程元璟，想說又不敢說，瞥了兩次後，被程元璟逮了個正著。

程元璟垂眸看著：「到底想做什麼？」

程瑜瑾討好地對程元璟笑了笑，試探道：「九叔，先前我有眼不識泰山，對您多有不敬。您大人有大量，日後必大業，這等區區小事，應當不會怪罪於我吧？」

程元璟想笑，但他到底忍住了。他居高臨下掃了一眼：「話都被你說完了，在我麵前還玩這一招？」

「不敢。」程瑜瑾立刻笑著接話道，「我就知道太子……九叔襟廣闊，對事不對人，是不會在意這等細枝末節的。那我不打擾九叔休息了，侄告退。」

不等程元璟反應，程瑜瑾立刻就溜。試探地走了兩步，發現程元璟竟然當真沒有攔。

程瑜瑾方纔的話真假參半，全部是為了故意恭維。沒想到這位主氣量這麼大，拿得起放得下，竟完全沒有為難。這倒真讓程瑜瑾吃驚了。

程瑜瑾心裡不由生出些高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程瑜瑾本該趁現在趕出去，再等等指不定後那位就改變主意了。可是走出書房，鬼使神差地停下來，轉問程元璟：「九叔，你為什麼不阻止？」

程元璟抬頭，靜靜看著。程瑜瑾忍住移開視線的衝，說：「你早就發現屋裡有人吧。你那時完全可以提醒祖父，讓他不要再說下去，可是你沒有。為什麼？」

明明及時止損纔是明智的做法，為什麼不阻止程老侯爺？如果當時藏在裡麵的是別人，結果也是一樣嗎？

程瑜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說完後屋裡良久寂靜。程瑜瑾暗笑自己愚蠢，垂眸，行了一個標準的萬福禮：「抱歉，臣逾越了。」

程瑜瑾說完後，很快推門離去。微塵在柱中細細飛舞著，程元璟放下手裡的書，眼中似有所思。

為什麼不阻止程老侯爺呢？

大概是因為，他知道壁櫥裡的人是吧。

程元璟自小過目不忘，記好的出奇。書卷他看一遍就能默下來，聽過的話，甚至聞到的味道，經年之後他亦能毫不差地還原。

他一進門的時候，就聞出了程瑜瑾上的味道。所以程老侯爺喊他太子時，他沒有否認。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有力阻止卻沒有行，反而默默注視著程老侯爺捅破了他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