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衙役的這一聲大喝，圍觀的衆人如水般紛紛往後退去，隔老遠看著一乘錫頂綠呢轎在四名衙役的簇擁下，自東邊緩緩行來。

衆人頓時呆了，爲了緝拿小小的一個商戶婿，竟勞本縣大老爺和二老爺同時到場，這蕭凡到底有何本事，令執掌一縣之首腦如此大張旗鼓，勞師衆？

蕭凡聽得黃知縣到來，饒是有竹，心頭仍忍不住劇跳了一陣，轉頭見曹毅臉上一片平靜之，蕭凡這才平復了心跳，神態恭謹的半躬著子，跟其他百姓一樣，靜靜的退避到一旁。

他知道，現在已經不關自己什麼事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現在是知縣老爺和縣丞老爺的表演時間，作爲一個配角，當然要懂得分寸，而且蕭凡也不得當個配角，朝廷員之間勾心鬥角，他一個小小的百姓，還沒有資格參與其中。

轎離醉仙樓越走越近，曹毅回過頭，飛快的與謝主簿，李典史，劉捕頭換了一下眼神，然後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隨即曹毅整了整冠，領著衙門裡的這幾位小吏，當先向轎迎去。

轎離醉仙樓大門數丈之遙便停下了，轎伕轎，一手向前，將轎子穿著七品袍的黃知縣攙了出來，黃知縣下轎後靜靜的站在轎前，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緩緩掃過衆人，雖不言不語，但他上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威，卻使得在場所有人皆惶然垂頭靜默，不敢發出毫聲響。

曹毅哈哈一笑，率先向黃睿德拱手行禮道：“想不到一個小小的醉仙樓開業，竟勞縣尊大人親臨至此，陳四六的臉上可是愈發彩了，下曹毅，見過縣尊大人。”

黃知縣先朝跪在地上的周掌櫃瞟了瞟，又凌厲的瞪了劉捕頭一眼，然後也微微笑道：“曹大人多禮了，本聽說衙門裡各位同僚盡出，二堂籤房空無一人，本好奇之下，一問方知原來各位同僚都來這裡了，呵呵，本也想來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有如此能耐，竟能同時請到衙門上下這麼多吏……”

黃知縣語含機鋒，有些指責曹毅及衆吏結商戶，有商勾結之嫌。

曹毅彷彿本沒聽出黃知縣話裡的意思，仍是哈哈一笑，豪邁道：“下與衆同僚無事在城裡閒逛，察一下民，正巧遇著陳東家酒樓開業，下是好酒之人，再說與陳東家也有一段不打不相識的淺薄，於是邀著各位同僚厚著臉皮前來叨擾一杯水酒，縣尊大人既然親臨，那是再好不過，若縣尊大人不嫌棄，不如與下一齊進去喝上兩杯如何？”

黃知縣目閃過一道霾，然後也微笑點頭道：“如此甚好，說來本也有多日未與衆位同僚飲酒了，今日既然曹大人有此雅興，本借花獻佛，正好與各位痛飲一番……”

曹毅聞言側一讓，手請黃知縣。

圍觀衆人心中一齊暗暗嘆息，原以爲大老爺和二老爺會因緝拿蕭凡一事而上演一場爭鬥，卻沒想到兩位大人本連提都沒提及這事，彼此說話客客氣氣的，竟是好一齣“相見歡”的和諧景象，等著看好戲的衆人大失。

正在大家失搖頭，打算散去之時，意外再一次發生了。

黃知縣在衆吏的簇擁下，朝醉仙樓的大門走了幾步，忽然停住腳，好象剛想起什麼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轉過頭不經意的淡淡道：“劉捕頭，本不是你拿人麼？趕把人拿進大獄關好，然後再回來，這些日子你辛苦了，本還要敬你幾杯酒呢。”

衆人舉步的作頓時僵住了，熱熱鬧鬧的場面如同被定了格似的，忽然間陷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都不自的看向曹毅。

半晌無人應話，黃知縣輕輕皺眉，沉聲道：“怎麼了？有何不妥嗎？”

沉默被打破，曹毅忽然大笑了幾聲，道：“不知縣尊大人要拿何人？”

黃知縣表漸漸嚴肅：“陳四六之婿，蕭凡。”

曹毅驚訝道：“蕭凡？縣尊大人要緝拿他？您是不是搞錯了？據下所知，蕭凡是個文弱的年輕人，守法安份，熱上進，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子呀……”

人羣中的蕭凡聞言忍不住悄悄了自己的臉，心中有點小得意，他覺得曹毅對他的概括很準確，領導的目是雪亮的，不論自己將優點藏得多麼深，領導總是能夠一眼發現自己的閃點，要不人家怎麼能當領導呢？水平就是高……

黃知縣淡然的笑容漸漸變了冷笑：“守法安份？熱上進？曹大人，咱們說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據本所知，這個蕭凡橫行不法，爲非作歹，是個實實在在的刁民，於市井之中民憤極大，本今日正是要緝拿他，以正我江浦風氣，爲民除害！”

蕭凡一張俊臉漸漸凝固，他發現剛纔的想法還是有些錯誤，並不是所有的領導都有曹毅那樣雪亮的眼，也有那瞎了狗眼的……

曹毅嘿嘿笑道：“縣尊大人是不是對蕭凡有點誤會？所謂橫行不法，爲非作歹，究竟所指何事？”

黃知縣冷冷道：“前些日子，本犬子晚上被人打昏在街角，上財被洗劫一空，經本多日查訪，證實那晚對犬子施暴之人，正是蕭凡！曹大人，你說這樣的歹徒，本不該拿他嗎？”

陳四六聞言一，子不由自主往人羣中一，蒼白著臉對蕭凡低聲嘀咕道：“完了完了！陳家被你害死了！你不是說這事兒你幹得神不知鬼不覺嗎？他怎麼會知道？”

蕭凡目注視著曹毅，脣輕蠕道：“岳父大人，你能不能淡定一點？黃知縣那是瞎蒙的……”

“瞎蒙都能蒙中？完了完了，陳家要被你害得進大牢了，怎麼辦？怎麼辦……”

蕭凡毫不在意的道：“怎麼辦？打死都不承認唄，他又沒親眼看到我敲他兒子悶，既然沒證據那就是誣陷，你沒聽到曹大人剛纔對我的評價嗎？”

“什……什麼評價？”

蕭凡耐心的道：“曹大人說我守法安份，熱上進，像我這樣的謙謙君子，怎麼可能去做敲人悶的勾當？簡直是天下之大稽……”

陳四六佩服得眼睛都直了：“我行商半輩子，見過不要臉的人太多了，不過吃幹抹淨不認帳到你這種程度的，老實說，你是第一個……假話說得比真話還真，這得多大本事呀……”

蕭凡很認真的道：“但凡說謊，說出來首先自己要相信它，謊言若說得連自己都不信，怎麼能取信他人？所以，人說一次謊話不難，難的是一輩子都說謊，最難的是，說了一輩子的謊話的人偏偏還認爲自己是個忠厚老實的正人君子，沒有一定的恆心和毅力，是無法做到這一點的，小婿願與岳父大人共勉之……”

陳四六楞了好一會兒，這才點頭道：“能把歪理說得這麼冠冕堂皇，我不如你……”

翁婿二人耍皮子，醉仙樓門口的氣氛卻已經有些張了。

曹毅飛快瞟了一眼人羣中淡然自若的蕭凡，然後對黃知縣笑道：“蕭凡若真做出傷人劫財之事，當然應該拿他，不過……縣尊大人，你我乃朝廷命，自當民如子，不枉不縱，俗話說捉捉雙，抓賊抓髒，縣尊大人執掌本縣多年，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定人罪，須得拿出證據來，否則若任憑誰空口白牙便拿人，恐怕會開民間誣構之風，下敢問縣尊大人，蕭凡打昏令郎，又劫走令郎財，縣尊大人可有證據定其罪？若有證據的話，下願爲縣尊大人代勞，將蕭凡這刁民打死牢，判他個斬監候，如何？”

黃知縣聞言臉頓時沉下來，這些年來他拿人獄定罪，一般都是先抓進大牢，幾次用刑下來，犯人不招也得招，不認也得認，何曾講過什麼證據？他又如何拿得出證據？

“你……曹大人，哼！你要搞清楚，你是縣丞！縣丞的職責是輔佐令長，代篆文書，監管倉，刑獄之事自有本縣典史，捕頭行管，蕭凡有罪無罪，便不勞曹大人費心了！”

說完黃知縣重重的一拂袍袖，面已寒如秋霜。

知縣不悅，旁邊的大小吏和圍觀的百姓們更是噤若寒蟬，不過他們目中的興之卻越來越濃，任誰都清楚，這已不是簡簡單單的一件刑案，而是決定江浦未來誰掌握話語權的一次鋒，大老爺VS二老爺。

曹毅仍是一副笑的模樣，毫不以黃知縣的態度爲忤，平平淡淡的道：“縣尊大人此言差矣，一縣之地，有著正式品階，而且在吏部造案登冊的員，只有你我二人，咱們代天子守牧一方，能否造福百姓且不說，至不能隨意以威人，誣其罪吧？下忝爲本縣縣丞，縣尊大人做得有失偏頗之，下爲黎民福祉計，以縣尊大人清名聲計，卻不得不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

說著曹毅不顧黃知縣越來越沉的臉，遠遠朝人羣中站著看熱鬧的蕭凡招手，將蕭凡到黃知縣面前後，曹毅當著衆人的面，咳了兩聲，道：“蕭凡，縣尊大人說你前幾日傷人劫財，可有此事？今日當著知縣和衆多百姓的面，你把事說清楚，不得誑語，否則本定要將你重重治罪，聽明白了嗎？”

說到最後，曹毅已是聲俱厲。

蕭凡擡頭看了看黃知縣，又馬上垂下頭，然後渾一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帶著哭音悲憤大呼道：“大人！青天大老爺啊！草民——冤枉吶！”

黃知縣眼睛漸漸瞇起來，盯著跪在地上喊冤的蕭凡半晌，森森的道：“你就是蕭凡？”

蕭凡嗚咽點頭道：“草民正是，草民冤枉——”

黃知縣眼中厲一閃，忽然暴喝道：“劉捕頭，給本將他拿下，押進大牢！本說他有罪，他就是有罪！誰敢不服？”

曹毅眉一挑，當先站出來，拱手大聲道：“縣尊大人，下不服！”

“曹毅！你敢頂撞上？”

曹毅仰天哈哈大笑，神豪邁的將脯拍得啪啪直響，暴烈大聲道：“有你這種公報私仇，是非不分的上，頂撞又如何？老子當兒是給百姓造福，不是爲了當你的應聲蟲兒，當年燕王軍中，老子頂撞上的事兒幹得還嗎？今日多你這一樁能怎樣？”

人羣中一片驚呼譁然之聲，蕭凡跪在地上，眉跳了兩下，心中暗暗嘆息，終於還是撕破臉了……

黃知縣氣得渾發抖，臉已變得鐵青，指著曹毅聲道：“你……你這鄙的武夫，不懂規矩的魯莽人，本……本今日不與你計較。劉捕頭！你還在等什麼？本乃一縣令長，江浦縣本最大，還不趕給我拿下蕭凡！”

劉捕頭聞言眼皮一擡，飛快看了一眼仰頭天的曹毅，忽然將手高舉，止住了後衆衙役上前拿人的作，然後劉捕頭放下手，眼瞼垂下，抱站在原地，不言不語，如同一位定的老僧，衆衙役看著頭兒這個神態，哪有不明白意思的道理？衆人擡眼看了看曹毅，目中皆出一種明悟的神，然後有樣學樣，都跟劉捕頭一樣站在原地，閉目不言不，十幾個衙役如同站著睡著了一般，再無任何作。

黃知縣見此形，心中一，他又飛快回頭，向曹毅後的謝主簿和李典史，二人卻同時將頭扭到一邊，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模樣。

看著曹毅那滿臉冷冷的笑容，和冰冷嘲笑的目，黃知縣渾劇烈抖起來，一種被孤立被背叛的恐懼頓時充斥心間，原本志得意滿的心，此時卻如墜冰窖一般，越來越冷，冷得渾彷彿失去了知覺……

不知不覺間，後來者居上，大老爺VS二老爺，二老爺，完勝。

小小的江浦，換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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