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金藥堂本堂派出一行十幾人,在葛大友、朱八叔的帶領下分坐數車出門。

繡春和巧兒兩人同坐一輛小車。烏黑長髮編了條辮子垂到腰間,穿了柳青的衫。簡單利索,卻如這早春一般,洋溢了滿滿的青春氣息。

一行人出來的時候，還早。天剛亮沒多久，遠的街巷屋舍還被尚未消退的昨夜霧氣所籠罩。街面上大部分的鋪子都未開門，只零落有些早起做生意的人在匆匆趕路。

今天去城外莊園，雖說有正事,但畢竟和在城中大不同,也算是春遊了,巧兒緒很是高昂，帶了一罐金藥堂制的大山楂丸當零。繡春也是第一次,所以頗有新鮮。兩人葑派介丸，一路低聲說話時，車子忽然慢慢停了下來。繡春探頭出了車窗，瞧見前頭的淡淡晨霧裡，有一行四五騎停著。葛大友已經爬下了前頭自己坐的車，正恭恭敬敬地立在當先那人的馬前，仰頭在與對方說話。

繡春一眼便認了出來，那個馬上的人，正是魏王蕭瑯。

飛快看了下四周，這才注意到這裡和魏王府很近了。過去兩條街就是。

自打正月初的那場壽筵過後，到現在差不多一個月了，這還是繡春第一次再遇到他。他寫的那個壽字，早就被陳振懸在中堂，每天來回經過，至能看到個三四回，想忘都不忘不掉。只他這個人，卻一直再沒看到過。繡春也是剛前日進宮的時候，偶爾聽太皇太后與邊上宮人閒話，才知道他前段時日出了京。看他此刻樣子，青氅馬靴，瞧著就像是剛從城外連夜歸來……

忽然，他似乎發覺了自己，飛快地朝這個方向轉過了臉。繡春比他更快，哧溜一下回了頭，見巧兒還趴在對面那口窗子畔使勁地瞧。很快，車子繼續上路了，巧兒也終於把頭從窗外拉了回來。

“魏王殿下，真的是他哎！前次老太爺壽筵，我沒見到，不知道多後悔。這下總算瞧見了。他長得可真好看！”

巧兒念個不停，愈發興了。繡春瞄了眼外頭的葛春雷的方向，略微抿，笑了下。

這個葛春雷，自打出了前回那事，被他老子暴揍了一頓後，瞧著收心了不，做事也比從前用心。今天也跟了過來。

巧兒看出繡春的意思，臉一熱，閉了，氣嘟嘟地不再說話了。

繡春一笑，靠在了椅背上，看向窗外不斷被拋在後的兩邊街景。

出了城，車隊速度便加快了。太升出來，天氣晴好。

陳家的這個莊園，佔地十分廣大。裡頭除了種植適合本地培栽的一些草藥，還用作蛇、蠍、以及養鹿的場所，另也用於製造一些在過程中會生出異味的藥，比如烏白丸之類。爲避擾民，所以地方有些偏遠。

車隊一直往西，人煙漸漸稀落下去。放眼去，遠山麓起伏，農田一無際，田間點綴著村莊和農舍。早春的晨風，吹面雖還微微帶寒，卻彷彿已經能聞到即將花開的味道，人心曠神怡。

走了二十里路，太升到兩人高的時候，一行人終於到了金藥莊園。這裡已經靠近西山山麓腳了。再過去些，便是皇家用來春獵秋狩的山林。雖沒人把守著，但每年春秋兩季，附近的村人和獵戶便都不敢公然闖。最多隻悄悄進去，挖些山貨草藥，獵幾隻小而已。

繡春一行人被莊園的田管事迎了進去。那田管事知道這個年輕孩便是陳家日後的當家人，不敢怠慢，十分恭敬。繡春稍微安頓後，爲趕時間，顧不得四下閒逛，立刻便去了鹿苑。進一道圍牆，見裡頭是個極大的草場。數百隻大小不一的梅花鹿正三三兩兩在裡頭閒逛吃草，看見一羣人進來，知道是要幹什麼，紛紛驚恐地四下逃竄。

田管事一邊領了繡春往專門用於採鹿茸的鹿捨去，一邊道：“曉得大小姐今日要來，我昨天便已人把能採茸的鹿都給趕了進去。因還沒到清明的頭撥採收旺期，總共不過二三十頭而已。但全都是極好的二槓茸……”

鹿角一般春天開長，到秋天配偶期後自然落，到次年春再次生長。所謂的鹿茸，其實就是剛長出來的茸質角，是有循環的活組織。等過了三個月，角漸漸變骨質角，無痛後，這一對枝椏角也就了鹿的攻擊武。所以採鹿茸，掌握時機非常重要。

繡春到了鹿舍，裡頭已經關了一羣鹿。看見人來，圓圓的眼睛裡出驚恐之，煩躁不安起來。

鹿舍前頭是一道用木柵欄和網圍起來的狹窄通道。等到手的時候，將鹿驅趕進去，把它的頭強行按在一個弧形的架子上，再用特製的鋸子鋸下鹿茸。此時往往鮮溢出，這，便是極壯功能的“鹿”，絕不能輕易浪費，會用一個碗接住。因過程對於鹿來說相當痛苦，所以有過被鋸經驗的鹿通常會十分抗拒，這就需要數個壯漢在旁相助了。

朱八叔除了炮藥，在鹿茸方面也是行人。從鋸鹿茸到接下來的燙茸，無不通。他此時已經換上了利索的服，手上拿了那把特製的鋸進來。圈裡的鹿兒們一見到他，便似見到活閻王，拼命到牆角作一堆兒，發出嗷嗷的聲。

“朱八，”田管事一邊招呼幾個壯漢去驅趕第一頭鹿，一邊輕鬆閒聊道：“咱們鹿舍裡，前些天分出了幾頭老鹿，都八-九歲了，照季家的規矩，這些老鹿怕是都要被砍茸。在咱們這兒，卻是給放生了。所以說啊，這鹿也和人一樣，要看投胎的。”

所謂砍茸，就是等鹿或老或病，失去採茸的價值後，將最後一道鹿茸連腦蓋骨一道鋸下的採茸法。自然，砍茸後，鹿也活不了。

朱八叔仍端著他那張一貫的撲克臉，哼了聲：“這種事，咱們從來不做。”話聲裡，帶了的自豪之。

第一頭鹿被驅趕著，無奈了通道，快到盡頭時，停留不肯往前，被後的一棒子了下屁，一下跳了過去，一頭栽進個網裡，邊上的四五個壯漢便齊齊上去將它捺住，擡著架到了那張鋸茸臺上，固定住一側的角後，朱八叔招呼繡春到近前，一邊飛快鋸角，一邊解釋道：“大小姐，鋸這鹿茸，需得在珍珠盤上頭一寸多的地方下鋸，鋸口要與珍珠盤子持平，切勿損傷角基，否則影響明年生長……”

鹿茸看著，實則堅。下鋸的時候，發出咯吱咯吱鋸木頭一樣的聲音。鹿四蹄扭，發出連續慘鳴之聲，原本溫順漂亮的一雙眼睛裡滿是痛楚之。殷紅的沿著被鋸開的鹿茸迅速流了下來，邊上有工人拿碗去接，接不住的，便淌到了鹿的眼睛裡，宛如淚斑斑。

這裡沒有現代鹿場的麻醉槍。雖然繡春也知道，鹿茸就是這樣的取法，但親眼看到，還是很大。這和前些時日見到制兔腦丸不同。兔子最後雖也喪命，卻是一次的，沒這樣的痛苦。這割鹿茸就……簡直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要不是邊上衆目睽睽，簡直不忍心看下去了。

朱八叔作很快，一邊鹿茸鋸下，很快又鋸出了另邊。完了後，鹿角的基仍有鮮不斷涌出。他拿預先準備好的撒了七釐散和炒制黃土的厚紙片，將末扣在傷口，取草繩結紮，等止後取下，以防角基壞死。

被取了鹿茸的鹿仍躁不安，一陣折騰後，終於被帶了邊上的另個圈裡，在那裡休息養傷。

“真可憐……”

站在稍遠的巧兒也是頭一回見。臉發白，喃喃道了一句。

“換一頭！”

朱八叔面不改，朝著那邊的工人喊道。

繡春也是微微有些。想了下，面上勉強作出鎮定的樣子，道：“八叔，田管事，我有點累，先去那邊歇一會兒。”

朱八叔看了眼，見臉也有些泛白。知道看這對個年輕孩來說過於腥。反正只讓瞭解經過就行，往後也無需自己手，便點頭道：“行。這裡不用你了。”

繡春看了眼那邊圈裡等著繼續被鋸茸的鹿，定了下心神，和巧兒先離去了。

巧兒此時還是驚魂未定，仍不住唸叨鹿兒可憐，兩人快到鹿舍大門口的時候，巧兒口，去邊上的一排屋舍裡喝水，繡春便在原地等。

風迎面吹來，帶了一鹿舍特有的腥臊味，但這樣的廣闊自然裡，並不覺得難。看幾眼不遠在草場上悠閒吃草的鹿羣，正要找個地方暫時坐一會兒，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宛如怒馬奔跑。猛地回頭，看見後鹿舍的方向竟衝出來來一羣鹿，發了瘋般地正朝自己狂奔而來，蹄聲如雷。

原來，方纔離去後沒多久，朱八叔正在鋸鹿茸時，邊上工人一時疏忽，竟被劇痛掙扎之下的那頭公鹿給掙了開來，一頭衝破窄道，拼命胡逃竄。

這歸攏來的幾十只公鹿，都是年壯鹿，高超過三尺，長將近四尺，重數百斤，健有力。這隻了傷的公鹿，更是高大，發起狂來，一時如何製得住？反倒被它踢破了邊上關著其餘鹿的圈門，衆人便只能這樣眼睜睜看著數十隻鹿

狂奔而出。田管事朱八叔等人見狀不妙，急忙追了出來。一時哪裡又追得上？一擡眼，瞧見繡春竟正立在直直對過去的路上，大驚失，嘶聲吼道：“大小姐，快讓開！”

鹿奔跑速度極快，繡春察覺危險時，鹿羣已經到了距離不過十來米的地方。撒便往邊上逃。此時最前頭的那隻鹿已經到了側，堪堪躲了過去。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看見另頭只剩一角，臉上跡斑斑的壯碩雄鹿正朝自己直衝而來，甚至已經聞到了鹿上的那味，腦子裡想著躲，手腳卻跟不上速度，眼見就要被撞飛出去，忽然恰此時，側有人飛撲而來，將一把抱住護在懷裡，雄鹿呼地從近旁不過半尺之掠過。

驚魂未定之下，還沒來得及看是誰，耳畔又一陣怒蹄聲起。這回竟是四五頭鹿並排狂奔而來，幾乎佔了滿滿的通道，眼見避無可避，被那人抱著腰肢，迅捷異常地撲到了地上。跌落到一溫暖的懷裡。被那個人帶著，迅速往側旁滾了過去。

終於，耳邊那陣鹿蹄聲過去了。也停止了在地上的翻滾。覺到自己還被那個人地抱著。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了嚨。白著張臉，終於勉強睜開了眼睛。此時頭頂的有些刺眼，晃得那張停在臉龐上方不過半尺之距的臉龐帶了些暈。眨了兩下眼睛，這才終於看清了。頓時驚呆，一時竟忘了別的，只那樣微微張著小，呆呆與他對——

作者有話要說：上次有位讀者cherry投雷，我誤herry,非常抱歉。特此更正。謝謝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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