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讓咱們的魏王殿下自管橫躺豎臥地去想個夠,再說回繡春。代完事,出了王府,想到這麼順利就卸了差事,往後再不用去面對那個人,心頓時鬆快了許多。至於他的疾……

老實說，繡春自覺並不比太醫院裡的太醫們高明多。目前也想不出有什麼可以徹底治的法子。那位接替的蔣太醫，相信他絕對只會比自己更盡心盡力。所以自己也就不存在所謂中途棄病的醫德問題。這樣一想，覺得更輕鬆了。

今晚因開始得早，結束得也早。此時纔不過戌時多。但因了冬夜寒冷,大多數人此時都已回家鑽熱被窩,街面上便黑沉沉靜悄悄的,除了偶有幾個著脖子還在路上趕的路人，便只剩酒樓客棧的門裡仍出燈火了。

馬車忽然減速,漸漸停了下來。繡春探頭出去詢問。那車把式已經下車，俯下去在檢查了，歉然道：“怪道我聽它蹄聲不對，原是馬掌掉了一個。近旁沒幾步過去的街上便有家鐵匠鋪。董先生要是不急，可否容我先去把馬掌釘一下？很快便好。”

這車把式馬如命，捨不得讓馬著蹄子在路上磨。繡春反正也無事，便點頭。車把式道了謝，牽著馬往邊上一條街拐去，果然沒多會兒就到了那家鐵匠鋪前。鐵匠還沒睡。與這車把式是老相識。開門見竟是王府的馬要釘腳掌，哪敢怠慢，忙點火幹活。

接送繡春的這輛馬車外面看起來很是普通，裡頭佈置卻很舒適。車廂裡還燃了炭爐，燒著上好的無煙銀炭，暖洋洋十分舒服。反正釘個馬掌很快，繡春便沒下去，只在車裡等。隨手掀開窗簾子往外瞧了幾眼。見鐵匠鋪挨過去幾家，是個小酒館。門口出昏黃的燈火，此時還沒打烊。

看了幾眼，正要放下簾子，忽見裡頭出來個人。借了燈火，恰瞧見了那人的臉，是個二十多的年輕男人。他停在酒館門口，左右看了兩眼，便往東邁步而去，影消失在了夜中。

繡春乍一眼，便覺得這人有些眼。彷彿在哪裡看到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正使勁想著，酒館門口又出來了一個人。這個人穿得很是厚實，頭戴一頂狐皮帽，帽檐得低，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但繡春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竟是陳立仁！見他匆匆往自己這邊的方向走來，很快便從馬車旁過去了。

這個陳立仁，和前頭那個往相反方向去的人，雖一前一後出來，中間也隔了一會兒的空，但繡春憑了直覺，總覺得這倆人應是一塊的。只是，前頭那個年輕男人，到底是誰？

坐了回去，在腦海裡再度仔細回想。忽然，靈一，想了起來。

數月前，自己在北上途中新平鎮上偶遇了一個人，好像……季天鵬！

是那個季天鵬，沒錯！

但是，這兩個人，一個是百味堂的當家，一個是金藥堂裡得勢的重要管事。同行冤家。誰都知道，金藥堂和百味堂兩家從來不來往。他們怎麼會在這個辰點，恰恰一齊出現在了這家不起眼的小酒館裡？

繡春的心怦怦直跳，手地在了一起，很快竟覺到了汗。

難道……

費力地吞了口唾沫，長長呼吸了口氣，極力定下了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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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掌很快便釘好了。車把式調轉方向，順利將繡春送回了陳家。繡春道過謝，看見邊上藥堂還沒打烊，想了下，便過去。孫興如今已經升爲站櫃夥計，正與另幾個人一道忙著打烊。見來了，忙打招呼。繡春一邊幫著收拾擺在外的藥材，一邊裝作無意地問道：“方纔可瞧見過陳三爺？”

孫興應道：“三爺方纔是恰來過，瞧著剛外面回來，看了一圈，便走了。”

繡春嗯了聲，等打烊完畢，便從藥堂後頭過去，回到了自己住的屋。

次日傍晚，陳振回來了。

他這個年紀，又每況愈下，本來極外出了。只是這一回，定州那邊出了件事。年初時，最大的一間藥堂街對面新開了家百味堂的鋪子。所售的普通藥，無不比金藥堂便宜個兩。比如藿香丸，金藥堂售十錢，則百味堂售賣八錢。諸如此類，均是如此。尋常買藥之人，自然趕著便宜的去。一年下來，金藥堂若非還有製藥丸撐著門面，簡直是舉步維艱。管事苦不迭，數次來上京與陳振商議對策。

陳家藥鋪裡的藥，貨真、價實。每年春秋兩季去祈州藥市採購原料時，向來只取地道上等的藥材。買三七，要瓷實鐵骨，不要發泡鬆疏的。買地黃，要圓厚皮薄，切開油潤有澤的。有時只選取藥材販攤上最上面幾層所謂的頭水兒貨。有回配烏白丸，恰只剩二十來只純種烏，不夠一料所需的三十八隻。許瑞福聽了下頭管事的建議，便用帶雜的烏代替，覺著不過一次而已，想來無妨。藥都出來了，被陳振知道了，大怒，當即命人撤回已經送出的藥全部銷燬，嚴厲責罰了許瑞福等人。自此衆人再不敢掉以輕心。

這樣製出來的藥，加上最低限度的利潤，價格自然不輕易打折扣。陳振不與對方鬥價，只命那管事做好自己的事而已。不想數日前，兩家藥鋪的夥計卻因拉客起了衝突，大打出手，傷了對方的一個人。氣勢洶洶地告上了衙門。陳振得知消息，這纔不顧年邁，親自趕過去理，這纔回來。

繡春等到了天黑，許久後，等人都陸續從北大屋裡出來散了，自己進去。看見祖父正坐在那裡，獨自對著一盞油燈出神，燈火裡照出他憔悴樣子，心裡忽然掠過一不忍。咳嗽了聲，向他問起定州那邊的事。

陳振道：“我託人在衙門裡走了關係，賠了些錢，已經沒事了。”

繡春點了下頭。照自己先前所想，把昨晚看到的一幕說了出來。

陳振起先有些驚訝。但很快，便哼了聲道：“你可知道，咱們陳家與季家的先祖，百年前本是同門師兄弟。後出來些事，季家先祖與咱們祖宗結怨，從那會兒開始，他家的人便憋著氣要過咱們陳家。百味堂這兩年由季天鵬執掌，此人雖年輕，卻頗有手腕，又攀上了傅家的大樹，作愈發多了。若非咱們金藥堂牌子，恐怕早落下風。他籠絡咱們的人，也不算奇怪。我只是沒想到，這人竟是立仁……”

他沉默了下去。

“葛老爹南下，究竟怎麼樣了？我爹的事，該怎麼辦？都過去這麼久了！”

繡春打破了靜默，開口徑直問道。

陳振看一眼，了下手骨，發出一串清脆的格格之聲。

“告訴你也無妨。快了。”

他招招手。繡春到他近前，聽他說了一遍，恍然，一直有些找不著著落的心這才放了下去，想了片刻，道：“我曉得了。等抓到兇手的那一天，債定要償！”

陳振微微嘆息一聲。

繡春見他面上出疲乏之，便道：“那你歇了吧。我先去了。”

陳振點了下頭。看著轉離去，忽然道：“你從前既與那個季天鵬見過一面，他與陳立仁又有往來，你須得多加小心。去宮中時，我會多幾個人跟，別的地方，哪也不要去，前頭藥堂那裡，也不要面了。”

繡春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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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場祖孫敘話之後，很快便進臘月。年年這時候，陳家都是忙碌異常。各地藥鋪的管事紛紛京報賬。每天一撥撥的人，賬房裡燈火徹夜不息，門檻都要被踏平了。

人人都忙，繡春卻過得很是規律。除了每兩日宮一次外，照陳振的吩咐，哪裡也不去，只蹲在自己屋裡核校書稿，乏了，便去後頭炮藥房裡幫忙。每逢宮，也是完事後便飛快離去。有幾次遠遠到了魏王，剛看到他的袍角，立馬便改道。實在避不開，也不過低眉斂目與宮人一道等在路邊，等他到近前，朝他見了禮後，低頭匆匆而過而已，兒連對方的臉都沒瞧見過。

如此一晃眼，到了臘月的十五，這一天，陳家傳出了個重磅消息，說先前的訊息有誤。二爺雖沒了，他的兒卻還活著。葛大友南下，已經尋到了。確認無誤後，正帶了往上京來認親。因路上經過別地的藥鋪，有事耽擱了，爲老太爺高興過年，特意先派快腳的先回京報訊。

此消息一出，沒半天便傳了個遍。說老太爺聽聞後，當即老淚縱橫，激不已。陳家之人，上從姑太太一家，下到門房打雜，無不議論紛紛，猜測著這位唯一冠以陳姓的陳家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也是10點左右二更。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