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

這三個字，在英歡心底滾了無數遍，似荊棘碾，出不留痕。

的手仍是握著邊案角石，直握得它熱，卻還是這姿勢，由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心底愈冷，腦中愈熱，到了最後，指尖都是充的紅腫。

便這麼定了罷，殺了他！

英歡手一鬆，出脆脆一生響，小指的指甲裂了一半，如火燎過，刺喇喇的疼。

府外街巷上報更聲傳來，外面夜矇矇亮，原來竟已坐了這麼久。

門板恰時被人輕叩，外面淺淺一低音：“皇上？”

英歡回神，聽得出那是沈無塵，“進來。”

門是未閂的，沈無塵輕推而進，反手將門合上，正待斂袖行禮之時，卻聽英歡低聲道：“免了。何事？”

那聲音，低沉慵懶，帶著啞音，似極疲憊，倒讓沈無塵一時間怔了一怔。

自己追隨英歡多年，無論何時也未見過出此種疲態過，便是勞政事三夜未眠，也能以耀人之態攝人心目，何故今日竟會變這副模樣？

沈無塵心下暗自掂量一番，倒不知自己還該不該開這口，踟躇間終是下了決心，刻意低了聲音，道：“皇上，那何公子……”

英歡一雙眼眸驀地亮了一瞬，直直盯上沈無塵的臉，斷了他後面的話，“除了此事，還有別的要說麼？”

沈無塵又是一愣，心思飛快轉了一圈，恍然悟了過來，想必此事，皇上早已察覺出了，自己來提倒是多此一舉，當下便低了頭，“臣並無它事。只是，皇上可有打算……？”

英歡不語，眼神又黯了去。

旁，那桌上紅燭之淚緩緩而下，堆在雕花燭臺底，似流非流，似凝非凝，竟是。

忽地輕笑一聲，又擡眼去看沈無塵，“你好生回去歇著，此事不需你心。去把狄風替朕喚來。”

沈無塵挑眉，仍有話想說，卻迎上英歡冰冷篤定的目，只得又咽回肚中，半天才應道：“臣知道了。”

便這麼退出了屋外，背後冷風肩而過，院中地上月是怵人的慘白，他吸一口涼風，子不哆嗦了一小下。

英歡最後的那一瞥，分明含了殺氣，似裹了霜的劍刃，冰冷徹骨。

沈無塵心中有了八分了然，左思右想之時，腳下步子卻是愈來愈僵，待走到狄風屋前，就見那人竟在屋外石階上坐著，一條弓起，手持佩劍，正慢慢拿袖著那劍。

不知怎的，沈無塵子又是一冷，沒等他開口，狄風早已擡頭，一下便瞧見了他，“怎的還未睡？”

沈無塵吐一口氣，脣邊起白霧，“皇上著你去那兒。”

狄風一抿，“現下便去？”雖是問著，但已收劍起，作乾脆利落。

沈無塵點點頭，看著狄風從他眼前飛快而過，不由手拉了他一把，湊近了道：“你此時心境不似常態，倒是爲何？”

狄風瞥他一眼，低了眼，也不說話，胳膊往外一翻，便將沈無塵的手輕甩了下去，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在後扔下一句話，“早些去睡罷。”

沈無塵默然，著狄風背影，心中有些擔憂，又有些後悔。

若不是他說起杵州與開寧府互通市易之事，現下也不會生出這子來罷……

狄風邊走，邊將劍掛回腰間，遠遠便見英歡屋出的，那暈悠悠，如霧似幻，他心神一漾，不覺間眼角一潤，腔中空空如也，再想不得旁的。

走至門口，斂了斂神，才擡手叩門，“皇上，臣……”

英歡在裡面應了聲，他便進了屋中，見英歡正站在牆側一角，微微仰頭，正著牆邊層層書格，看不清的臉，只看到的手在後握拳，指節都得有些白。

英歡背對著他，淺嘆一聲，慢慢開口道：“想著你去做件事，可你卻別問爲什麼，事後也別去追究……”

狄風握劍，“皇上但吩咐便是。”這麼多年，莫論要他做什麼，便是赴湯蹈火，他亦何時辭卻過！

只要，只要是開口，哪怕是要他立時去死，他也絕無二話！

英歡扭頭，看進他眼底，那般漆黑，卻灼灼亮，像極了那一年初見他時……他上那穩篤忠堅之氣，過了這麼多年，仍是一點都未變，父皇當年……果真是看對了人。

朝他這邊走過兩步，“殺了他。”

聲音低低，語氣輕輕，好似在說一件無關要之事，惟有眼中寒，才讓狄風知曉，那三個字，並非是他聽錯了。

狄風忍住沒有開口詢問爲何，半晌後才點點頭，“是何公子？”

英歡看著他，目未曾離過，“天亮前將他除了，此事莫要告訴沈無塵。”

狄風中諸翻涌而過，騰然相雜，如大浪覆灘，一時間難以辨明所何，略顯艱難地開口道：“臣明白了。”

英歡側過，“那便去罷。”

狄風晗退，可腦中卻閃過先前在偏院與那男人相見時，那人深冷莫測的眼眸……心中不由沉了一把，變得沒底。

他止了步子，對英歡道：“皇上，臣擔心那人……”

英歡回，眼中瑩瑩閃爍，脣角勾起，“朕不需你提點。”

是了，怎會需要他來提醒……狄風心中默默苦笑幾聲，這麼多年，何時算錯過事，又何時將自己陷於危過？

他退至門邊，才轉而出，門外寒風撲面，竟雜著一腥之氣。

這種覺，多年未曾有過，便是在戰場上，周千軍萬馬呼嘯而過，心中也不如此刻這般祭冷。

他了一口氣，重新將劍握回掌中，不再多想，毫不猶豫地朝賀喜歇塌的偏院行去。

英歡聽見屋外腳步聲愈來愈小，知他是遠遠走開了，角笑意才漸漸全消了。

狄風想要說什麼，怎會不知，又怎會想不到。

小指斷甲猶在作痛，英歡脣側微，想殺他，恐怕他也想殺罷！

十年來，兩人明爭暗鬥，手段不盡相同，可目的卻都一樣。

太瞭解他，暗自揣幾近十年，那妖孽就如同的鏡子一般，心思若何，一念便知。

這回，比的不過就是，誰下手更快罷！

英歡眉間略陷，不論如何，這屋子眼下是待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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