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州城中，從不曾因皇上視堤而特意修建過行宮。

原由不過是因二十年前，英歡的父親，邰涗的先帝說過的那句話，睡在百姓汗築的玉牀上，朕心中不安。

那個時候的杵州，還只是邰涗東境上的一個小城，城中風，連眼下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於是便有了這座位於城南的朱牆壁瓦宅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在城鬧市邊緣，毫不起眼，一般人誰也不知這是哪家府上置的宅子，更不會想到這是給皇上來視堤時小住用的。

馬車在那門前停穩，狄風下了馬，自立於那宅子門前，中驀地翻涌了一下。

當年，當年……他就是在這裡，被先皇帝“撿”回京城去的。

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眼前彷彿出現了當年那個一臉英氣的高大男子，雖然鬢角已白，但仍氣勢非凡。

沈無塵在後面看見，走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這纔將他心神喚了回來。

狄風回頭看沈無塵一眼，又立即移開目，低咳一聲，道：“我先進去著府中衆人打點一番，你……”

沈無塵點頭，看著狄風進得院，眼底一沉，才轉去迎馬車中的英歡。

賀喜與謝明遠也先後下馬，立地甩袍，甚有風姿。

沈無塵眼中略帶贊意，趁這機會，多看了賀喜幾眼。

真是越看，越覺這男子與衆不同……

目移至賀喜的袍子下襬，沈無塵眼瞳忽地一，嗓子幹了起來。

騎馬行了這麼久的路，他那墨袍，竟無一點褶皺之痕。

先前在奉樂樓的時候並未注意到，還以爲那不過是上等輕綢布緞，可現下這麼一瞥，竟讓沈無塵的心都跳不了。

是隻鄴齊國纔有的帛錦。

與上回那古欽帶來的，竟是一模一樣！

英歡本是正要往裡走，但看沈無塵這一臉莫可名狀的表，不由了他一聲，“怎麼？”

沈無塵嗓間冒火，卻是不出音來。

他平生從未有過如此時這般拿不定主意的時候。

賀喜看著他，負手上前兩步，也開口問道：“怎麼？”

那聲音低厚沉穩，不不慢地傳他耳中。

沈無塵看進他的眼中，黑不見底，卻是平靜無波。

或許……是自己多慮了罷。

沈無塵搖了搖頭，胳膊微擡，“倒也沒什麼。何公子請。”

賀喜盯著沈無塵看了一會兒，纔對謝明遠使了個眼，慢慢得那院中。

沈無塵在二人後又站了片刻，將他二人從頭到腳打量了幾回，心中變得愈加沒底。

當初只見這人儀表堂堂，想攬爲己用，現在再看，只怕這人……並非池中之。

非但如此，他的家世背景，想必也比先前想的複雜許多。

沈無塵心中似有千斤之石，他先前那一句話，便將這男子招來此，萬一是禍非福，那他如何向英歡待！

賀喜襟下襬輕揚，出腰側掛的一隻繡絡，那繡絡下面，用金線裹了又裹。

沈無塵眼睛似被灼傷了一般，猛地一閉，又驀地睜開，人僵了片刻，才飛快擡進去。

院，狄風早已將這宅中上下一干人等待好了，見了英歡只“夫人”，又命人去偏院備了兩間客寢，留給賀喜與謝明遠。

院中無花，只有一片草皮，上面地生了綠草，被夕斜著那麼一照，油翠綠，讓往日見慣了奇珍貴花的賀喜看了，竟覺得是說不出的清新別緻。

這宅子並不算大，外面瞧著也不覺有多麼華貴，可一進來，裡面廳角廊間院中，都著貴之氣。

賀喜眼睛向英歡，見眼睫微翹，臉比先前在奉樂樓時還紅了二分，人模樣愈盛，正笑著對狄風道：“既是回了這兒，也就別在我跟前拘束了，該歇著的就歇著罷。”

那笑容，不知怎的，也將他的心境染了一片喜，不由自主地跟著揚起了角。

英歡悠悠提走了兩步，似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腰一轉，回頭看賀喜，仍是笑著道：“何公子，差點就又忘了，那劍，你還未開價。”

賀喜不語，擡頭打量了一番這五彩琉璃廳頂，又四下看了看這府中院落，纔對英歡道：“想在府中轉轉，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英歡看了一眼狄風，見他面不善，心下一笑。

脣間還殘存著淡淡酒香，那奉樂樓的醉花酒，當真名不虛傳。

看著賀喜，看他俊雅的面龐，看他拔的姿，看他看那轉千懷的目，看來看去，看得口一燒。

英歡的手鬆了襦一側，任那襬掃至地上，輕塵沾了上牡丹，花蕊心間均留了印子。

向賀喜那邊*了一步，點點頭，笑道：“何公子，同我來罷。”

狄風在後攥起了拳，忍了又忍，終是將那衝至邊的話咽回了肚中。

賀喜的手從後挪至側，跟著英歡，繞過廊柱，朝那院中深走去。

在前面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他在後半步，慢慢地邁著步子。

這是頭一回，他走在一個人後面。

可竟不覺得厭惡。

傍晚的風揚得大了些，著英歡的臉頰而過，將耳邊的從髻中颳了出來，零碎碎地落了幾在肩上。

賀喜眼睛著，看得仔仔細細，的白耳珠，似墨黑，丹面龐，還有……上若有若無的一種特殊香氣，正伴著那風，悄悄地傳他鼻間，沁了他的心神。

他沒有說話，英歡亦不主開口。

側過頭，逆著映目斜，看了他一眼。

沒了先前幾人在側，他此時的眼愈滾燙，愈肆無忌憚，愈似那山邊火紅日頭暈。

灼人萬分。

英歡心底淺淺吸了口氣，淡然一笑，“這般看著我，做什麼？”

賀喜仍是不語，卻不挪開目。

這人，他想帶回鄴齊去。

不論家若何，不論在這邰涗有些什麼基，他想要。

他這目，英歡是懂的。

景歡殿中的塌上，也曾留過那麼多男子，亦不傻。

低頭輕笑，可是眼前這個人，心裡竟是不討厭。

……若是將他帶回京城去，也並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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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