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見到執，薛桁的眼睛微微一亮。立刻著胳膊向奔來：“執姑姑！”

執沒有抱他，而是看向了立在一旁的薛則樸，薛則樸劍眉星目，笑容洋溢，顯然心大好：“姐姐你來了。”

“這是怎麽回事？”執問。

“哦，你說這個。”薛則樸指著那些落在地上的花瓣，“我帶著阿桁走到綴霞宮，宮門沒上鎖，他喜歡這些花，貪看住了。”

“怎麽，這些花不是任人欣賞的，而是別有他用麽？”薛則樸一面說，一面向執走來。還似過去那般，親厚地牽著執的袖子，低了聲音：“姐姐，我替你出氣了，你高不高興？”

“我為什麽要生氣？”執反問。

“他才冊封你，就又要選妃，這不是公然不把你放在眼裏，連帶著也是不把咱們薛家放眼裏。這綴霞宮姐姐還不知道吧，這可是孟……”

“出去。”

“什麽？”薛則樸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姐姐在說什麽？”

“我說，帶著阿桁，你們都出去。”

執穿著天水碧的雙纓，繡著銀邊的擺沾上了花葉的殘香，立在這一地芳馨簇簇之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薛則樸對著薛桁的母招招手，他們把薛桁抱走，而後緩步走到了執邊。

傾至耳畔：“姐姐心裏，到底是拿自己當薛家的人，還是陛下的人？”

這是個犀利的問題。

薛則樸邊仍帶著方才那般親厚的笑意，眼神卻漸漸冷淡下來：“父親不是不知道陛下的心思和手段，只是父親從不曾將這些放在心裏，更不懼他羽翼漸，姐姐可知是為何？”

“因為父親知道，他不會有羽翼滿的那一天了。”薛則樸的語氣平淡，就像是說吃什麽那樣簡單，“姐姐若喜歡這天家富貴倒也罷了，只要姐姐拿自己當薛家人，什麽潑天富貴都會有的。怕只怕，姐姐進了這未央宮，貪皇後的寶座。亦或是姐姐，上了座之上，不該姐姐去的那個人。”

“父親姐姐宮，可不是讓姐姐做皇後這麽簡單的。”薛則樸站直了子，輕輕替執撚去肩上的落花，“他只是姐姐腳下的土，他既無法欣賞姐姐的傾國之姿，亦無法替姐姐拂去鬢下之塵，姐姐進宮，是要做父親的耳目的。”

“姐姐這個後位是父親推著姐姐坐上去的，姐姐可別忘了。”

薛則樸走後許久，執仍站在這一地殘花之中。

暑熱正盛，離開枝頭的素馨，很快都幹枯蜷曲了起來。

執抖開袖襟，撿起一片幹癟的花瓣，卻玉上前去攙扶：“娘娘……”

一言不發，一片一片將花瓣撿起，才撿了一小部分，一陣風吹過，襟上的花瓣便似雪片一般被紛紛揚揚地吹落。

執抿著，再重新撿起。

有腳步聲停在後，一只手過來，準確無誤地拉住了的手腕。

這只手的主人用了幾分力，執被他拽了起來。

懷中的花瓣飄飄撒撒，散落在風中，香盈滿袖。

齊楹面無表地站在庭院裏。

“陛下。”執低低喚了他一聲。

不知他來了多久，更不知他聽到了什麽，又想說些什麽。

覺面前那個人張開口，話至邊，卻又換了另外一句：“用膳了麽？”

這不是個很好的開場白，執胡搖頭。

“朕看不見，就當你沒吃過，走吧，和朕吃點東西。”

他拉著執的手往外走，執只得順著他的力氣亦步亦趨，一直走到綴霞宮門口時，才不控制一般回頭看去。

春深似海。

滿地殘骸。

“別看了。”齊楹明明看不見，卻總是這般若觀火，執覺這世上似乎沒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他左手握著盲杖，右手牽著執的手。

這裏離承明宮很遠，倒是離椒房殿更近些，齊楹辨別了一下方向，而後對執笑說：“聽了一上午的折子，還沒來得及人擺膳，朕能不能去你那，討一口飯吃？”

這是個借口，他笑意淺淺，只會人莫名一陣心疼，于是執還是答應了。

坐在椒房殿的暖閣裏，卻玉帶人擺了膳，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這是他們倆頭一回面對面坐在一起，元立在齊楹側替他布膳，每樣菜都只夾兩箸。

齊楹吃得不多，盛夏的金被窗框切了一個又一個小塊，把這椒房殿中的一切都鑲嵌上了一層金邊，齊楹的姿態矜貴，似是一幅古畫上的人。

執只埋頭吃麥飯，齊楹對元說：“給皇後添碗湯。”

一碗鹿芋白羹送到了執的手邊。

執盯著這碗羹湯，猶豫著開口：“陛下，今日……”

“食不言，寢不語。”齊楹握著湯匙，緩緩舀起一勺湯羹，“朕明白你的意思。”

一直到膳後用來清口的茶湯送上來，他們二人都沒再說話。

齊楹的臉不大好看，人看著也有幾分虛弱。

執懂得幾分醫理，知道他近來肯定很是辛苦，約麽也沒太睡好。

暑氣翻湧，椒房殿中哪怕放著冰鑒，仍舊有些熱。

“朕能不能借你的地方睡一會。”齊楹開口道。

執嗯了聲：“臣妾人給陛下鋪床。”

宮人們輕手輕腳地忙碌起來，元替齊楹解了外袍，執下意識避開了眼去。

他坐在床邊，去了天子的冠，幾乎一瞬間便顯出一病弱的蒼白與單薄。

元扶著他躺下，齊楹的長發自床上垂下：“占了你的位置，得向你告罪才是。”

“沒事，臣妾不困。”執輕道。

“還得勞煩皇後半個時辰之後朕起來。”齊楹頓了頓，“下午還得見大臣。”

聽著齊楹的呼吸漸漸平靜勻長，執起走到了屏風後面。

那裏擺著一張屏塌，僅能供一人斜靠著。過去，也總是這般一個人坐在這繡花讀書。

卻玉為端了杯雀舌茶，執還惦記著綴霞宮的事：“你去帶人把那些花收起來，就一并埋在綴霞宮吧。再去花房和扶風園問問，能不能移栽些新的過去。”

卻玉領著人退了下去，執又端著書看了一會，到底還是意識昏沉地睡了過去。

許是睡得太淺，執做了好幾個怪陸離的夢。

好似是在江陵的舊邸，才八九歲的景。

那年薛伯寮才戰死，整個府上哀聲不絕，跟著幾個侍去看病重的母親。

父親死了，幾乎是把母親求生的念頭全都帶走了。

臥在榻上，眼窩凹陷，意識昏沉。母親通醫，可到底醫人難醫己。

母親邊的嬤嬤喚了好幾聲，母親才終于迷離地睜開眼，才了聲阿，淚珠便滾滾而落。

執于夢境深無聲凝噎，拉著母親的手，無論如何也不肯松，口中飲泣道：“阿娘不要拋下我。”許多事走馬燈一樣出現在眼前，從齊桓的背棄，再到太後的冷笑，還有那閃著金的白綾子，執握著母親的手，愈發悲痛：“阿娘帶我一起走吧。”

還沒等母親作答，江陵將軍府已經燃起熊熊烈火，執的手一松，便置火海之中了。

臥在屏塌上的執呼吸急促，指尖抓握著下的布料，書本啪地掉在地上。

有人在夢境之外的名字，聲音溫低沉：“薛執。”

“薛執。”

執猛地睜開眼，一霎間，天乍破。

齊楹披散著頭發，只穿著中。他半跪在側，一只手堪堪落在額上。

執的臉上全是冷汗。似是溺水，又似是死裏逃生。

“陛下。”泣了一聲。

這聲音太無助，以至于齊楹忘了收回自己的手，一滴灼熱的淚滾落在他掌上，齊楹擡起手，松松握了拳。

執緩緩撐著自己的子坐起來，淚痕未幹，用手背抹了一下，目落在地上。

這時才發現齊楹甚至沒有來得及穿靴。他赤著腳踩在地上，烏黑的頭發披在肩上，服也穿得松散，臉雖仍不大好，看上去比方才舒緩了些。

“做夢了？”他問。

“嗯。”執坐直了子，輕輕拽了拽齊楹的袖子：“陛下要坐下麽？”

定然是還沒完全醒來，因為齊楹順著的力道坐下之後，這一張小小的屏塌上便只能下他們兩人。

兩人在一起，幾乎是彈不得。

齊楹遞了方帕子給。還帶著他上依稀的味道。

執謝過，接了過來。

這是從未展在人前的脆弱。

原也以為自己對這些并不在意。

朦朧的睡意慢慢散去，漸漸又覺得有些怯。

用齊楹的帕子去眼角的淚，齊楹微微背過，指著自己眉骨下的縧，對著執莞爾：“這帶松了，能否勞皇後替朕重新系上。”

執遲疑著解開他後腦的系帶，齊楹便擡起手將帶扶正，好讓的手臂能更放松些。

這個行為像是安，也像是一次袒。

執猜不出他是怎麽想的，或許是他不想讓覺得赧然，所以亦將自己的一部分袒給。

這個解釋執覺得合理，卻又害怕是自己太自作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