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盛暑，陳乾乾生于南方凌晨。

護士說孩子七斤八兩，折騰了陳清一整夜。

孕早期辛苦，過了那陣兒倒是‘為虎作倀’了一段時間，什麼都吃，結果孕晚期肚子沉得下不來床，醫生說宮頸短，胎兒又有發展為巨大兒的可能，不宜站立走，容易早產，就生生躺到院。

蔣璟言一開始兩地跑，后來干脆請了長假，專心伺候。

孕婦脾氣怪異，他眼睜睜看著陳清的乖巧變為乖張，兩人平日斗鬧笑話，在唐家也是傳開了。

蔣璟言在里屋哄著睡下，走出去。

唐蕭明賴在外廳喜滋滋吆喝，“大胖小子啊！蔣董事長，這手長腳長的，以后沒準兒比您氣勢足。”

“滾回家吵鬧。”

“別介，我這不是替你高興嘛——”

他音調拖長，顯得格外別有用心。

蔣璟言抻平袖，眼皮，“又怎麼了？”

唐蕭明笑得賊眉鼠眼，咂皮，“我查游夢下落，被幾位長輩發現了。”

“然后。”

“然后關大小姐沒說什麼，姑婆不樂意了，正在家里堵我準備家法呢，你說我能回去嗎。”

蔣璟言在沙發上坐下。

陳清在手室待了一夜，他心懸了一夜，此刻才稍稍放松，眉宇間濃濃倦意，“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敢做，家法也是你應得的。”

“如果只是家法就好了。”唐蕭明勾了一把后腦勺，“我找游夢沒想做什麼，只不過是怕日子過得不好，給添點兒錢，姑婆不依不饒，非要把揪出來談談。”

蔣璟言有一搭沒一搭叩擊扶手，“那你想讓我怎麼做。”

“老太爺走之前不是給了你特許嗎？”

他斜去一記眼神。

是有這麼回事，老太爺彌留之際，專門把他到床前，當著唐家幾房長輩的面兒留了句話：唐家出了任何事，蔣璟言有資格說話，同樣，蔣家任何需求，唐家必須滿足。

可這特許，不是這麼用的。

不過能讓姑婆大肝火，估是驚關家了。

蔣璟言仰頭靠在沙發背上，片刻后氣極反笑，“我明明才剛當爹，怎麼覺好像已經當了幾十年了。”

唐蕭明也不害臊，大大方方喊了一句，“爹，你去吧，我肯定照看好弟弟！”

……

夜，蔣宅。

蔣夫人靠在沙發里翻看雜志，只一味翻，字兒都不過腦子。

梅姐端著燕窩路過玄關，側頭欠，“您回來了。”

蔣夫人撂下雜志，朝男人后張。

“您瞧什麼呢。”蔣璟言接過帕子手，明知故問。

“清兒沒回來？”

“沒。”

蔣夫人臉垮下去，“還生我氣呢？好歹回家待產啊，家里方便，我也能照顧。”

蔣璟言在對面落座，扯開襯衫扣活泛肩頸，“生了，母子平安。”

“你看看！”蔣夫人氣得直捶，“我就說馬上到日子了，你父親非不讓我去接，哪兒能生在外面啊！”

要不算打死不蔣家族譜的歷董那房，陳乾乾是蔣家第一個孫子，當真是含著金鑰匙出生。

這一年，蔣仲易忙著善后工作不開，沒工夫理會蔣夫人作妖，蔣璟言便自作主張，決定讓陳清在南方待產，一來清凈，二來老太爺子不好，他替唐蕭明守著，不怕有人聽風就是雨，作生事。

就這麼連同陳清懷孕的事兒都瞞住了蔣家，還是后來唐家姑婆從中調解，將這一喜訊‘不小心’給了蔣夫人。

姑婆恩威并用，蔣夫人氣惱，陳清暗給發產檢單子。

唯獨蔣璟言，鐵面無私，不肯讓蔣夫人靠近陳清半步。

他是打定主意給蔣夫人個教訓，唯恐不真心疼陳清。

“起名字了嗎？”

蔣璟言點頭，神不染上一慈，“陳昱川。”

蔣夫人一怔，沒表態。

如今對蔣璟言莫名發怵，說什麼做什麼，就連不讓見陳清，也只敢背地里跟梅姐吐槽。

去年出事之后，嚴家無人給嚴柏青準備葬禮，富豪貴胄，哪有這樣凄慘的道理？蔣璟言讓出面，由鐘家施，著嚴氏集團董事會的人辦了。

對此，不抗拒。

只是蔣家長孫要隨外姓…

“你父親看過了嗎？”

蔣璟言看穿的心思，卻不破，“看過了，名是他老人家取的，乾乾。”

“哦——”蔣夫人悵然若失，找借口上樓，“咱們家‘昱’字輩目前就這一個寶貝疙瘩，我得去給我大孫兒準備準備了。”

……

翌日，蔣璟言早早出門，梅姐正指揮人往他車上裝東西。

“這是老夫人給太太和小爺的禮。”梅姐生怕他皺眉頭，趕忙解釋，“太太辛苦，老夫人把嫁妝里最貴重的那幾樣都拿出來了，好歹是做的心意，您就收下吧。”

蔣璟言笑了聲，隨意拿起兩樣。

一大一小，翡翠玉鐲和一枚金鑲玉平安扣，是市面上有的。

確實是蔣夫人的心頭。

東西裝完，梅姐湊近嘀嘀咕咕，“您看老夫人，都眼穿了，這一年家里沒個人影，我都怕想不開。”

蔣璟言抬頭，向玄關若若現的形，“母親才不會想不開，我看在牌桌上以一敵三，您多慮了。”

梅姐一噎，也不裝了，氣呼呼吩咐連卓開車。

“今日關家四房有位小姐出嫁，按輩分來說，是關大小姐的侄，咱們要不要去那兒運氣？”

蔣璟言思忖兩三秒，嗯一聲。

一進宴會廳，關之瑾旁的助理俯提醒，儀態端莊，沖他一頷首。

連卓不安，“蕭公子沒提這事兒，這種場合，他不面不太好吧…”

“不是不太好。”男人臉郁，“是太不像話。”

禮儀將他請進貴賓席，陪坐了半小時，新人來敬酒。

他瞅準時機移步到關之瑾座位旁，“該稱呼關董事長了吧。”

關之瑾謙遜起，“還沒到時候，開過大會再喊也不遲。”

蔣璟言端來酒杯抬手，“這段時間我忙著，沒來得及道謝。”

“舉手之勞，以后都是自家人。”

“一碼歸一碼，誰對我有恩，我都記得。”

他說得相當晦，關之瑾是個聰明人，能聽懂他的言外之意。

眼中盛著琉璃燈火，璀璨又盛大，“你放心，我沒想去為難，是世俗偏見造的后果，我拎得清，何苦跟一個無權無勢的人過不去。”

“關小姐誤會了，我并不是認為你是非不分，而是表明我的立場，日后，你們有難，我會盡我所能幫忙，同樣，游夢那兒，我也會助一臂之力，希關家不要怪罪到蕭公子頭上。”

“這話…蔣先生不必來講給我聽。”

蔣璟言張了張。

宴會廳里喜氣洋洋，關之瑾走到無人的角落，讓助理拿來一份文件，“勞煩蔣先生把這個給他。”

他掃了一眼，蹙眉，“離婚協議書？”

“我簽過字了。”關之瑾仍然得大方，“只是為著兩家的緣分，還請他等半年再宣布。”

蔣璟言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

這兩人自婚后從沒紅過臉，關家部云波詭譎，唐蕭明多次和關之瑾一起對付那些心懷鬼胎的叔伯，讓董事長的位置百分百為的，雖不確定是否大于利益，但至是相敬如賓的一對佳偶。

蔣璟言沒多過問，接下文件。

離開之際，關之瑾緩緩開口，“我是想過同榮俱損的，但如果對其中一方是種煎熬，就不必了。”

……

蔣璟言在陳清午睡醒來之前趕到醫院。

唐蕭明歪斜在沙發上補覺，他沒好氣將人踹到地板上。

“我靠——爹您回來了。”

蔣璟言甩出離婚協議書，“簽字吧，簽好了。”

唐蕭明子一僵，嗓子險些劈叉，“誰簽好了？”

蔣璟言沒吭聲，看著他。

兩人大眼瞪小眼，好半晌，唐蕭明臉，指著茶幾，“不是…憑什麼簽字啊？我什麼時候說要離婚了！”

蔣璟言沒忍住，一掌在他后背，“游夢說了，讓你婚后別聯系，你倒好，連著對不起兩個人，以后別管我爹。”

話音剛落，里屋傳來一聲啼哭。

蔣璟言掉外套，全消毒，把唐蕭明晾在外廳。

門虛掩著，陳清了失魂落魄的男人，“蕭公子怎麼了？”

“琢磨追妻呢。”

蔣璟言抱起陳乾乾哄睡，沒一會兒安安靜靜。

陳清側躺著看里的父子倆，輕笑，“蕭公子說他很羨慕你，他是不是準備要孩子了？”

“不管他。”蔣璟言瞥門外，恰好瞥見沖出去的背影。

陳乾乾百日宴前半個月，紀明尹落網。

所有證據鏈閉合，孟鴻文判決死刑。

與此同時，蔣仲易正式退休。

他退得不彩，陳家舊案重審結束，包括三十多年前孟鴻文暗中替他搞垮了兩個競爭對手，兩件事審查結束，鑒于清除孟黨有功，部給了分，降半級退休。

蔣夫人哭了兩日，見著孫子就把這件事拋之腦后了。

“滿月的時候就沒讓我抱一抱。”埋怨，“真狠心，你兒子以后也這麼狠心的話，我看你不得了。”

蔣璟言不甚在意，攬著陳清落座，“我不混賬，我兒子就不狠心。”

“你意思是我混賬？”

“那哪兒能啊。”他端茶杯，“您比混賬渾多了。”

蔣夫人哄著孫子正高興，懶得搭理。

陳清一年多沒回來，心境大不如前。

午后，獨自去往后院花房，注視著南邊。

萬里無云。

早秋涼意稀薄，天沉沉不氣。

陳清忽地眼眶發熱，心口一陣陣泛酸。

“下午母親要去天壽陵園。”蔣璟言立在后，拇指挲肩膀安，“老嚴董和師哥在一起，想去看看嗎？”

陳清搖搖頭，“不去了。”

“我也去。”

抬眼，破涕為笑，“你面子比天大，你去我就去啊？”

蔣璟言一本正經，“陳乾乾面子比我大，他去，你不去？”

“帶他去做什麼。”陳清不樂意了，推搡他，“小孩子哪能去那種地方！”

男人笑意漸濃，箍肩膀，“不怕，師哥不忍心嚇唬他。”

陳清頓住，偎在他懷里向遠方。

幾乎是同時，雨點毫無征兆落在玻璃罩外。

蔣璟言徹底笑出聲，“你看，他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