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在喧鬧嘈雜的宴會襯托下, 裴老太太住的這棟樓顯得更加安靜，站在臺階最上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和他遙遙對視著。

不知道是不是的錯覺, 在他剛才的眼睛中, 似乎看到一抹指責的意味。

他是在怪, 讓慕詩摔下樓嗎？

還是他以為, 是把慕詩推下樓的？

在他心中, 居然是這樣的形象嗎？

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冷漠像是一把鋒利的冰刃刺進的心髒，沈思檸的脊背繃的僵，像是被人兜頭潑了盆冰水, 寒意從在外的蔓延至四肢百骸, 整個人的僵的沒法彈, 甚至連順暢呼吸都變得困難。

不知怎的，突然想到昨晚和慕昭聊天時, 慕昭記起明天是和裴時禮的三周年結婚紀念日，頗為憾當初沒有參加的婚禮, 又提起大學時期的事——

當初和慕昭換，說, 我有喜歡的人，他裴時禮，我喜歡他三年了, 會一直喜歡下去，我會努力嫁給他。

大概是在外的形象過于清醒理智，慕昭很疑這樣腦的話會是說出來的。

昨晚聊天時, 慕昭提起舊事，慨道：“學姐, 你現在應該很幸福吧，嫁給了你喜歡這麽多年的人。”

幸福嗎？

應該是幸福的吧，時期所求皆實現，如果穿越回十年前，那時的自己得知未來能夠嫁給裴時禮，不知道該有多激興，畢竟那時迷般著他。

在這段婚姻中，大多數時間是快樂的，不願因為最近的事全盤否認裴時禮對的好，他在這段中的付出，不比。

但人總是貪心不足的，按照時期的想法，只要能嫁給他就心滿意足了，剛結婚的時候，想，如果他也能喜歡就夠了，可這三年的寵甜，讓對他的要求越來越高，見慣了他寵溺深的眼神，突然看到那抹指責冷漠，落差比以為的還要深。

就像一浸滿毒藥的冰針，紮在心口最的地方，讓忍不住窒息。

沈思檸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看到江哲遠後跟著幾個保鏢，其中一位保鏢將慕詩抱了起來。

慕詩蜷著，長發淩地披在上，滿臉淚水地看著裴時禮，眼神中是狂熱的依賴和信任，似是不想讓保鏢抱。

裴時禮的眼眸暗了暗，低聲不知道在和說什麽，應該是在安的緒，因為沈思檸注意到，在他的話說完，慕詩的緒就穩定下來，還努力了個笑容。

大概是大廳線太明亮，暖調的黃，一切顯得朦朧溫，看到他剛才看時冷漠的眼神變得溫和，溫聲不知道和慕詩說著什麽，格外的溫有耐心。

或者可以說，他在哄慕詩。

沈思檸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幕，一直都知道他對慕詩很好，直到此刻才有了實，好到讓忍不住去想一個惡俗的問題，如果和慕詩同時掉進河裏，他會救誰？

和慕詩，到底誰對他來說，更重要呢？

可是，為什麽要和另一個人去比，誰在的丈夫心目中更重要？

樓下，慕詩被保鏢抱走，裴時禮擡眸，對上的視線，眼神晦暗如墨，不過片刻，他收回視線，擡往外走。

眼前的視線由模糊變得聚焦，沈思檸大腦閃過許多畫面，最後想起今天的日期，9月11日，日記本的起點，是十年前的這天。

剛好十年，儀式麽。

也許不為人知的十年暗，是時候該結束了，結束在這個有特殊意義的日期。

在原地站了幾分鐘，僵的恢複正常，擡往樓下走，裴時禮去而複返，剛下樓，就看到他又走了回來。

來找算賬的麽。

沈思檸站定腳步，淡然地看著他走到面前，他把西裝外套給了慕詩，只剩下一件白襯衫，此刻有幾分褶皺，為他平添幾分神暗。

裴時禮低眸，視線落在寡淡平靜的臉上，結上下滾了滾，準備好的解釋詞，卻突然什麽也說不出來。

靜靜地四目相對，像是無聲的僵持。

沈思檸咽了咽嗓子，把還沒褪去的酸回去，“我沒有推，你可以查監控。”

裴時禮蹙了下眉，聲音有些啞：“我知道，你不會做這種事。”

是什麽樣的人，他比誰都清楚，這種事本不屑于做。

聽他這麽說，沈思檸心裏微不可覺地松了口氣，還以為他是來找算賬的。

“抓著我的手腕不讓我走，我用力一——”頓了下，給出的猜測，“應該是不小心滾下去的。”

裴時禮立刻看向的手腕，上面還有些紅痕，他眼眸暗了暗，去牽的手，“回家吧。”

沈思檸蹙眉，把手了出來，“你去醫院看看吧，從這麽高的樓上摔下來，雖然鋪著地毯，但也摔得嚴重的，如果沒有理得當，很有可能會留下病。”

裴時禮瞇了瞇眸，看著的眼睛，“你想讓我去陪？”

沈思檸眼睫了，自嘲地扯了下，“比我更需要你。”

“沈思檸——”

“你不用因為我在這，就收斂你對的在乎。”看得出他在看到之後，刻意收斂了對慕詩的關心，到底還是顧忌的心。只是急之時難免有些不控制，還是讓親眼看見他哄另一個人的溫模樣。

裴時禮看著，眸底翻滾著滾燙的緒，甚至連呼吸都因為的這句話愈發沉，“我和你說過，溫救過我，難道你覺得我看到從樓梯上摔下來應該不管不顧才對？你明知道我對沒有任何男之，非要說這些話嗎？”

他的緒似是有些不控制，按著肩膀的力道無意識加重，沈思檸的肩胛骨被他得發疼。

皺了皺眉，“能輕點嗎？”

裴時禮注意到自己的手，立刻撤了力道，結上下滾幾下，眸底鋪滿暗的沉靜，“抱歉。”

沈思檸笑了下，回答他剛才的話，“沒問題，你的做法沒有任何問題，是我的問題，是我不夠你，沒法包容你的一切，但我又不是完全不你，所以沒法做到視而不見。”

這話一出，裴時禮瞳眸驟然一，本能地忽略這句話完整的意思，霎那間萬般緒又湧了上來，剛剛說的意思是——他？

這是第一次親口說他，裴時禮的眸中微微失神，欣喜過後是洶湧的恐慌，說他，雖然沒有很，不過他也并不需要很他，一點點就好，太過熾熱的很容易消耗完，一輩子都維持著對他的這一點點就夠了。

“走吧，我們回家。”他緩了緩嗓子，又一次牽住的手，比之前攥的更，沈思檸甩都甩不掉。

沈思檸不知道他怎麽回事，前一刻還冷漠地和講道理，下一秒卻直接結束這個話題，抓著的手就要回家。

他這是怎麽了？

因為說不夠他，生氣了？

但看他的樣子，不像是生氣。

“裴時禮，你——”

“這裏人太多，”裴時禮打斷，“有什麽想說的，回家再說。”

沈思檸抵不過他的力氣，也不能在人來人往的生日宴會上與他爭執，便跟著他上車，司機一路開回南岸。

回到家，沈思檸路過主臥時腳步未停，裴時禮想也沒想地拉住的手腕，“你去哪兒？”

“次臥。”沈思檸疲憊地閉了下眼，“讓我安靜一個晚上。”

他可以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但不能。

有些事親眼所見，比想象千萬次帶來的沖擊效果更尖銳。

裴時禮看著疲倦冷淡的面容，煩悶的郁氣湧了上來，但又想到說的“他”，被他強行制下去，他結滾了滾，“我睡次臥，你留在主臥。”

沈思檸沒有在房間分配上和他爭，擡朝主臥走，在空的臥室裏占了幾分鐘，準備去書房，正要出去就看到推門而的裴時禮。

他沒有進來，站在門邊看著，“我去醫院一趟，你早點睡。”

沈思檸手指一頓，淡淡地應了聲：“嗯。”

他站在原地看了半分鐘，才擡離開。

等他走後，沈思檸深吸一口氣，去書房打開電腦，開始寫離婚協議。

敲下“離婚協議書”五個字那刻，的指尖輕微抖著，敲鍵盤的作變得吃力。

工作四年，寫過無數份離婚協議，甚至第一次寫法律文書，就是離婚協議書，裏面模板化的格式和容，閉著眼睛都能想得起來。

【雙方因格不合，導致夫妻破裂，無法繼續共同生活，已無和好可能，現雙方在平等、自願的前提下……】

沈思檸看著屏幕中的字，腦海裏閃過許多畫面，他們吵架冷戰爭執和好，甜溫恣意歡笑，三年的時間，有太多太多的回憶，讓連下決心都變得猶豫。

只是再猶豫，也該做個了斷了。

忽地想起許久之前的一個案件，閔語和錢志遠，一起生活二十年的人，糾纏許久最後還是分開，鬧到對簿公堂。

比起閔語的二十年，的三年顯得太短。

腦海裏閃現閔語趴在桌子上哭得痛不生的表，沈思檸呼吸一窒，指尖重新放在鍵盤上，繼續寫離婚協議。

-

裴時禮到醫院時，慕詩剛做完手出來，看到他進來，的眼底瞬間亮了起來，“Ethan......”

的面仍有些蒼白，手上和上都打著石膏，讓原本就弱的更顯得可憐。

裴時禮走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漠然地看著，“溫，我記得上次見面時，我告訴過你，不希你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這話你不記得了嗎？”

慕詩的臉瞬間煞白，聲音哽咽：“我.....我只是想讓你太太幫忙求，求你不要封殺詩穎，只是一時想岔了而已，努力十年的心不應該付之東流。”

裴時禮斂著眸，“對于當年的事，我很激你，也只有激，我明確地告訴過你，你的出現會對我的生活造幹擾，當年讀書的時候我們并不，這些年你又是在床上躺著的，所以你可能對我不大了解，我的耐心向來不是很好。”他的嗓音始終是溫和的，或許是顧忌剛做完手，聽起來甚至有些溫，只是再溫也沒法稀釋他話中的冷漠，這種不聲的陳述，比赤果果的指責更讓人心寒。

和他只是大學同學，湊巧的是，他們加同一個社團，幾乎是第一眼見到他，就迷一般地上他，但清楚自己和他的距離太遠，便只默默地在遠看著他。

他們不該有集的，那場改變一生的車禍，如今想來，不知道是好是壞。

慕詩閉了閉眼，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對不起，今晚是我沒有站穩，與你太太無關，沒有對我做任何事，我明白你的意思，等我恢複，麻煩你送我去國吧。”

裴時禮的語氣緩了緩：“嗯。”

“還有詩穎——”頓了下，無力道，“你能不能不封殺？”

裴時禮看著滿臉淚水，把紙巾盒遞給，淡聲道：“我只能答應你，如果靠自己的能力複出，我不會出手幹涉。”

慕詩閉了閉眼，眼淚奪眶而出。

他到底是有多在意他的妻子，在意到連慕詩穎都要封殺，生怕新聞上出現的照片，讓他妻子看了過去會不舒服。

想到了沈思檸，溫麗知優雅，和他在一起非常般配，大概只有那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他吧。

如果說在今晚之前，還抱有一不切實際的幻想，今晚之後的所有幻想都破滅了。

慕詩睜開眼，努力了個笑容：“我明白了。”

事說清楚，裴時禮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回家的路上，他坐在後車座，擡手了眉心，又一次想到說的他。

哪怕早就知道這一點，但聽到親口說出來，他的心髒就像是被泡在罐裏，酸甜膩，的發麻。

溫的事，他承認他做的不夠好，現在事已經解決了，而仍是他的，他會用餘生彌補他的錯，之前他做了不對的事，都會原諒他，這次也會原諒他的。

因為他。

裴時禮扯了扯領帶，讓呼吸更加順暢。

回到家，他沒有去主臥，怕吵醒，在次臥洗漱完，躺在床上睡覺，只是沒有在邊，過了很久才睡著。

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裴時禮是猛地驚醒的，看著幽冷暗的晨，大腦突如其來的眩暈，眼前模糊，好似走荒蕪的迷霧。

他在床上坐了幾分鐘，待恢複清醒後，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剛過七點，掀開被子下床。

今天是他和的三周年結婚紀念日，說過會給他一個禮，上次他二十九歲生日，故意去外地出差，回來後對他的生日絕口不提，他明白是他的錯，生氣很正常。

所以才不陪他過生日。

但三周年紀念日......他們約定好，周年紀念日這天，要去海邊看日落。

裴時禮洗漱完，下樓去做早餐。

他們以往都是八點半下樓，張嫂七點半趕過來，剛走進廚房，就看到裴時禮在做早餐。

裴時禮聽到靜，淡聲道：“早餐我來準備。”

張嫂稍頓：“哦哦，好的。”

張嫂并沒有任何的意外，裴時禮親自下廚的次數不，經常親手做飯給太太吃。

裴時禮是看著長大的，小時候在老宅生活，他的子孤冷，如今在太太的陪伴下，變得越來越有人味兒。

結婚三年，他們小兩口的，張嫂看在眼裏，雖然不乏爭吵鬥，更多的是溫馨幸福，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對恩的小夫妻。

裴時禮昨晚早餐，沈思檸正好從樓上下來，他做的是三明治和牛，張嫂去買了吃的小籠包。

沈思檸看到熱氣騰騰的早餐，眼眸微，拉了個椅子坐下來，安靜地吃早餐。

裴時禮低眸看，忍了又忍，沒有打擾的胃口。

吃完飯後，徑直上樓，裴時禮眼眸暗了暗，過了半分鐘才跟了上去，發現在書房裏。

平日裏在家都穿家居服，白T恤和短，但今天換上工作時才穿的職業裝，襯衫和煙灰西裝長，坐在辦公椅上，聽到靜後，擡頭看他一眼，“你今天有時間嗎？”

裴時禮走了進去：“當然。”

今天是他們三周年紀念日，他早就把時間空了出來。

沈思檸：“溫怎麽樣了？”

“骨折，可以恢複。”他回的簡略。

沈思檸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隨後把準備好的文件推到他面前。

“我們沒有孩子，離婚的話很好辦，”沈思檸把想好的分配方案告訴他，“財産的話，這些年我們沈家占了你不便宜，所以你的財産我一分不要，我只把屬于我的東西拿走就行，這三年我大過得還算開心，我希我們和平結束。”

咽了咽嗓子，聲音很輕：“離婚吧。”

說完這三個字，才擡眸去看他，陡然看到他五廓似是有些僵，菲薄的抿到微微泛白，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凸出的指骨繃著。

他的面上其實沒有什麽緒，但沈思檸好像從他的眸底看到一抹失神和傷。

——他似乎覺得，不該這麽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