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帕子，輕輕地掉我額頭上的跡。

他定定地看著我的眉心，好一會兒，他又問我：“阿貍，是你嗎？”

阿貍？

我想起當年，七爺出棺救我前說的那句話“小火貍，是你回來了嗎？”

他們到底把我當了誰？

我立刻搖頭：“對不起，我不是阿貍，我小九。”

“小九？”男人收起帕子，笑著我已經白了大半的頭發，說道，“很高興認識你，小九。”

他真的好溫啊，一笑起來，上翹的桃花眼像是會說話一般，勾人心魂。

一時間，我竟忘記說話了。

就在這時候，不遠有人提醒道：“狐君，咱們得趕路了。”

男人應了一聲，手從懷里拿出一枚玉佩掛在我脖子上，說道：“這是見面禮，小九，以后無論遇到什麼事，你都可以找我幫忙，摔碎玉佩，我就能應到。”

說完，他抬步離開。

看著他高挑的背影，我急急道：“謝謝你救我。”

男人回頭沖我笑：“小九，歡迎你回來。”

·

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匆匆趕回去，進門就看到阿婆倒在地上，面無。

“阿婆！”

我沖過去抱起阿婆，一邊，一邊用力掐的人中。

我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

我好怕，怕阿婆再也醒不來。

好一會兒，阿婆長吸一口氣，終于慢慢轉醒，睜開眼看到我，條件反似的起，拉著我的手就往正院走。

我看著阿婆穩健的步伐，心下稍稍放松了一點。

阿婆將我帶進正屋，像往年一般點了三黃香到我手上，催促道：“小九，快，給七爺上香。”

我接過黃香跪在黑棺前，剛想拜下去，平地里忽然起了一陣風，三黃香竟從中間齊刷刷地斷了，香火也滅了。

阿婆臉驟變。

立刻重新點燃三黃香，到我手上，讓我再拜。

可香還是齊刷刷地斷了。

接連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

正堂里風不斷，吹得黑棺上的符紙不停舞，墻角大紅轎子上的五旗獵獵作響。

整個正堂里像是有一無形的力量在不停地涌著，得我有些不上氣來。

阿婆眼神里的恐懼越來越深，前后不過幾分鐘，就像是被干了所有氣一般地迅速地枯萎、老去……

不停地從隨的黑布包里掏出各種符紙往黑棺上面去，可是那些符紙一上去，無一例外迅速無火自燃，化了灰。

阿婆的腳步越來越虛浮，臉也越來越難看，有不停地從的角溢出，那個樣子特別嚇人。

我撲上去用力抱住阿婆，按住還要拿黃符鎮什麼東西的手，大聲地：“阿婆，別弄了，你流了，我送你去醫院！”

阿婆直搖頭，角的卻越溢越多。

反手抱住我，渾濁的眼眶里，瞳孔似乎都已經開始渙散了，卻仍然蓄滿了擔憂：“怎麼辦？小九，五福鎮的詛咒……詛咒它還是來了，就連七爺也保不住你了！”

“小九，我可憐的小九……”

阿婆一張，大口大口的鮮便往外涌。

阿婆倒在了我的懷里，我一手撐著，一手不停地幫上的，眼淚不自主地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這一刻，我才徹底明白過來，我進門時，阿婆就已經不行了。

被我醒，也只不過是回返照罷了。

憑著那一口一定要等到我回來的執念，一直撐到了現在。

可……終究還是撐不住了。

“小九，這是哪來的？”

阿婆忽然發現了我脖子上掛著的玉佩，一手地抓著玉佩企盼地問我。

我就將回來時發生的事都迅速地跟阿婆說了一遍。

“呵，那些個畜生為了搶人，真是什麼事都干得出來！”阿婆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隨即又笑了起來，“不過老天有眼，小九遇到了狐君，這便是緣分！是生機！”

狐君？

是的，那個隨從就是這麼稱呼那個男人的。

阿婆一把抓住我的兩只手，將玉佩用力地護在我的手心里，嚴肅道：“小九，阿婆的大限已經到了，不要難過，這十幾年有小九陪著阿婆，阿婆很幸福。”

“阿婆要走了，以后的路……”

說到這兒，阿婆忽然停住了，驚懼地盯著我的頭發。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頭發竟已經完全白了。

一發被正堂里的風卷起，隨風飄舞，我只覺自己的后背上似乎有什麼東西一層一層地往上，得我直不起腰，得我使不上力。

冷，我渾如墜冰窖一般地冷！

“它們來了！它們來了……”

阿婆揮舞著兩只枯樹干一般的手，不停地拍打我的后背，像是要將那些住我的東西趕走一般。

可是沒用的。

我的耳邊忽然就響起了一片鬼哭狼嚎的聲音，雖然我看不到那些東西，但是我能到。

揮之不去的寒氣息，不斷撕扯著我的白發的力量……無一不提醒我，這正堂里滿滿的都是那些東西！

我的手里被塞進了什麼，低頭一看，是一串鑰匙。

阿婆終究還是撐不住了，伏在我的肩頭，氣若游地做最后的叮囑：“這是當鋪的所有鑰匙，收好。”

“一定要保護好廊前的那只破郵筒……”

“選青轎子，小九，一定要選青的……”

我整個人都是懵的。

破郵筒？為什麼要保護那只破郵筒？

哪里來的青轎子？墻角那頂轎子不是大紅的嗎？

還有，為什麼要選轎子？

可是阿婆再也無法回答我的這些問題了。

阿婆……去了！

我抱著阿婆冰涼的，再也克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阿婆！

救我、護我長大的阿婆……我唯一的親人……沒了。

可還沒等我從失去阿婆的痛苦中緩過神來，我上的服忽然變了。

原本合的運套裝，眨眼之間就變了一繁重的大紅嫁。

正堂里，乃至于整個當鋪，眨眼間張燈結彩，紅通通的一片。

一聲尖細的唱腔從院門外傳來：“吉時已到，恭請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