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的萬般鮮活。

第30章

明蘊之醒來的時候, 邊已經沒了人影。

窗外的雨好像在夜半便停歇了，伴著雨聲睡得沉，後來, 又聽得風聲漸弱，沒有一嘈雜。

聽得起，青蕪進來, 端了水與梳洗。

“郡主醒了嗎？用過早膳沒有？”

明蘊之過臉，問道。

“早已醒了，用了碗牛羹和雲片糕。此刻在外頭，玩得正開心呢。”

青竹為挽著發，又從妝奩中挑出一只鑲著晶的發簪：“殿下也早早便起了，在外練……”

“青竹，”青蕪了的胳膊：“娘娘沒問，咱們別多。”

青竹一瞥娘娘平靜的神, 喏喏點了點頭。

“那娘娘，要不要戴這支發簪？蝴蝶似的, 今兒個放晴, 很配娘娘這裳。”

來西山行宮來的匆忙, 只準備了幾件裳。今天晨起，明蘊之挑了件櫻紅雁羽輕羅底，這鮮亮, 面上未施黛, 卻仍舊襯得人豔滴。

看了一眼, 應道：“好。”

裴琦在外玩得開心, 便不急著出去陪著。小兒再懂事，也終究年，許多話說不明白, 也聽不清楚，昨夜裏為講故事，已經耗盡明蘊之養許久的力了。

自顧自用了早膳，等到一切完畢，這才出門，去尋裴琦。

西山行宮很大，挨著此宮殿的另一座宮室，隔著老遠便聽到了咯咯的笑聲。

“裏面是在做什麽？”

明蘊之站在門外，謹慎地問了一句。

若是什麽鬧騰的事……還是先回去，再裝睡一會兒罷。

守在門口的小太監道：“太子殿下在給小郡主做風箏。”

“風箏？”

裴琦力充沛，醒得早，早早地便在西山行宮跑來跑去。還有些未收拾出來，甚至有些積灰的宮室也被飛快地鑽進去，好幾個侍從跟在後面來回地跑，追來追去，好不熱鬧。

從一個宮室的箱子裏翻出了只未做好的風箏。那風箏早已褪破損，滿是積年舊塵，也不嫌髒，一腦地將裏頭東西倒出來。

等到二伯父晨起練完功，舉著比還要高的風箏跑過去，意圖明確。

——要放風箏！

可西山行宮哪有備好的風箏。就連圍場，也不一定提前給貴人們備了，此刻也沒法兒派人去圍場取。

裴琦遭到拒絕，一癟，當即便要哭出來。二人站在庭院之中，裏頭的人尚在沉睡，眼看著張意圖嚎啕，裴彧眼疾手快地將抱起，捂住的。

“風箏而已，不難。”

裴彧抱著，去了另一個院子：“將那些東西收拾出來，興許能做一個。”

……

明蘊之進去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雨後晨，空氣中還有幾分的意味。侍從搬了張長桌放于庭院中，裴琦站在椅子上，踮著腳想去夠桌中的料。

“慢些！”

明蘊之只覺得一醒來，就要被嚇一遭。裴琦這小板，能經得住幾次摔？

聽見的聲音，裴琦歡喜地轉過頭來，出一張笑嘻嘻的花臉。

裴彧擡了擡頭，瞧見，手中的作停了一瞬，“醒了。”

“嗯。”

明蘊之走上前去，眉頭忍不住皺：“小花貓似的……怎麽弄這樣？”

潔，有些經不住。

裴琦渾然不覺：“二伯母，快來看！”

旁的侍從三言兩語解釋著，明蘊之才懂了前後因果。

這些料，也是箱子中翻找出來的，幹涸結塊，全然不能用了。裴彧倒是不挑剔，眉也不皺地用滴將水滴進去，研磨片刻，又漸漸泛出了彩。

“要試試嗎？”

裴彧從竹片中擡眼，問了一聲。

明蘊之自認沒有這個手能力：“妾只會放，不會做，還是罷了。”

“孤記得，你從前說過，年時在柳園放風箏。”

裴彧垂下眼，手中固定著竹片。指骨上包裹著一繃帶，不知是何時傷到的。

明蘊之反應了會兒，才想起來他說的是什麽。

“……殿下還記得。”

從前與裴彧說了許多話，其中便有不是在柳園中的事。那時年，的確做了不事，後來又將這些蒜皮的小事，當做趣事念念叨叨地講出來。

偶爾回想，也會懊惱是否太過多，實則無人願意聽這些瑣事。

還以為他都不曾聽過。

想起柳園，語氣稍溫和了些：“柳園多樹，放也放不好，總是掛在樹上。”

“掛在樹上了，便只能央求著沈……”

頓了頓，沒繼續說下去。

“無妨。”

裴彧眼也不擡，聲音帶著些玉石般的清。

明蘊之微愣，什麽無妨？是無端提起沈懷璋，還是別的什麽……？

“此空曠，不會掛在樹上。”

裴彧將裴琦因為好奇而拿在手上比劃的刻刀走，面平淡，沒有毫旁的意味。

原來是這個無妨。

明蘊之坐在桌邊，微不可察地放松下來。

倒是不怕裴彧“吃醋”，只是思及那日之事，還是提為妙。

雨後初晴，秋日的也不算曬人，明蘊之在日下閉了閉眼，與裴琦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手頭有事做，心裏想著不久後的玩耍，裴琦也沒了昨日那樣的鬧騰，乖巧模仿著伯父的樣子，有模有樣地掰著許多年前的竹片。

那些竹片上過油，經年未腐，尚有韌，勉強可用。

“想要什麽？”

不久，裴彧側首，問手上染得髒兮兮的裴琦。

裴琦年紀小，自然喜歡鮮豔的彩，一口氣點了好幾個：“這個、這個，都想要！”

裴彧：“可你想要做燕子，只有黑白。”

裴琦呆呆地坐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明蘊之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笑了一聲，“那你問做什麽？”

裴彧垂著頭，沒有回答。半晌，他狀似不經意地擡頭，問道：“你呢？”

明蘊之已經走到裴琦側，幫著手。忽地聽男人開口，反應了好一會兒。

杏眸盈潤，含著幾分疑。

裴彧：“你呢，你喜……想要什麽？”

他擡了擡手，出手上半型的風箏。形狀還未定，他在做連接著風箏線的骨架。

他知曉明蘊之從前多穿些素淨、沉穩的，但不時會用一些鮮豔的彩做點綴。近來，仿佛多次瞧見穿著些鮮亮的服，他很喜歡看見那樣的，格外明麗。

仿佛適合這天底下所有的彩，明暗、濃淡，皆宜。

他靜靜看著那雙琥珀般的眼瞳，明蘊之莞爾，淡聲道：“并無特別的偏好。”

這倒是真的。與其說有沒有最喜歡的，最喜歡的東西，似乎更傾向于選擇整看來，最讓舒服，讓開心的。

“那，形狀呢？”

裴彧問道：“裴琦想做燕子。”

明蘊之不大會這些手的事，坐在裴琦旁邊，看著長桌上堆放的工：“……這個原先，是什麽形狀？”

指了指桌上那被棄的，瞧著有些年頭的破爛風箏，看不出究竟是什麽。

裴彧看了看所指的東西，思索一陣：“興許是蟬……又或許是金魚。”

從那半爛的骨架中可以看出，那風箏原本也胖乎圓滾著。

“金魚吧。”

明蘊之極快拍板：“魚在天上飛，比蟬瞧著有趣。”

“我也喜歡金魚！”

裴琦湊了過來：“……金魚，能不能用這幾個？”

明蘊之笑了笑：“琦兒親手塗吧。”

裴彧瞧著不像頭一回做，雖有些手生，但在他手上折騰一遍，還真有模有樣起來。他用著箱子中原有的風箏骨架，將上頭覆著的陳舊油紙取下來，再稍加修理，覆蓋上新的、還未上的面紙。

大半個時辰，兩個風箏便已逐漸了形。

原應只是黑白的燕子風箏，被裴琦不甘心地塗上了不彩，變了五六的鳥雀。那只金魚，尚且保留了幾分理智，讓明蘊之來畫。

明蘊之看了裴彧一眼，見後者并無上的意願，便隨手塗上幾個，大致有了些模樣，便道：“差不多了。”

“等一下！”

裴琦宣布：“還有一件事！”

還不會寫字，一按一個爪印上去，好幾種混雜在一起，烏烏黑黑。

連按兩個，隨後才讓出子，指點江山地架勢：“二伯父按這裏。”

“二伯母按在這裏，旁邊。”

“按手印，好像簽字畫押。”

明蘊之的腦袋，道：“還是寫點，或者畫點什麽吧。”

本質上，是不太想用手去沾那不知有多陳舊的各料。

仿佛是看穿心中所想，亦有可能是臉上嫌棄的表太過明顯，裴彧面上總是毫無變化的表融化許多，眉目疏朗：“用這個吧。”

他將手上標繪線條的筆桿子拭幹淨，遞給。

明蘊之接過，在裴琦指定的地方，準備寫個“蘊”字。

還未落筆，便覺得規規矩矩的字在這充滿趣與彩的風箏上太過突兀，抿了抿，沾了墨，在簽字旁邊，隨手塗了幾筆。

一朵栩栩如生的蘭花，充滿著筋骨與風雅，就這樣被隨手幾筆勾勒了出來。

“好了。”

明蘊之用寬大的袖略遮了遮那蘭花，轉了個方向遞給裴彧。

裴彧低垂眼睫，一副不曾發覺的模樣。

他看到落筆的瞬間，便知腦海中的猜測沒錯。落筆的模樣，方式，都不似不擅書畫之人。只像是許久未練，擡筆生疏，最後一筆，又刻意藏拙，畫得拙劣。

……倒是與平日裏，萬事都想要周全的，大有不同。

男人勁窄的指骨微曲，提筆思量一瞬，在那蘭花的背面，畫了幾節秀竹。

墨跡過紙面，微微洇到對側，牽連在一，不分彼此。

裴琦才不會注意到這些。拿到了風箏，歡呼一聲，跟著宮人一道，去了寬敞之。

明蘊之跟在後，沒走幾步，側便多了一個頎長的影。

那影不遠不近地跟隨在側，淡淡的沉香氣息忽遠忽近，像是春日的柳絮，撓得人鼻尖發。

“方才忙著，不曾問過。”

許是在日頭下待了太久，裴彧開口時，聲音有些幹：

“此不比宮中，有些簡陋。昨夜，睡得可還安穩？”

“尚好，”明蘊之笑意淺淡，仍舊疏離：“多謝殿下關心。”

二人之間沒了話，沉默地跟著裴琦，到了一空曠之地。

林中有風，宮人先將風箏放了起來，才給裴琦與明蘊之。

裴琦歡快起來，小短蹬蹬跑著。相比之下，明蘊之便不好似那般歡。且不說裝繁複，難以這般行，也過了那樣毫無顧忌，可以隨心所奔跑的年紀。

眼睜睜看著可憐的胖金魚要落下來，竟生了些急躁，一步步退後，拉著風箏線，盼它再往上升一升。

“……！”直到察覺後背撞到了一個寬闊的軀，明蘊之倉促回頭，發間的幾支珠釵著男人的脖頸與下頜，打出了幾道紅痕。

指尖微松：“殿下，抱……”

“不急。”

裴彧溫熱的大掌裹著的手指，順著風的方向拉了拉風箏線。那金魚向下頓了頓，又朝更高的地方去。

明蘊之微側過臉，目落在他的面頰。

男人側臉冷峻，下頜微揚，雙眸瞧著那風箏，一副心無旁騖的模樣。

發現的視線，他輕垂眼睫，視線在無形之中錯一瞬，男人松開手，淡聲道：“這風箏簡陋，本就飛不了太高。”

那分離得極快，在尚未生出抗拒之前，便已然退開，留下淡淡餘溫。

明蘊之“嗯”了一聲，目轉了回去，落在空中的金魚與鳥之上。

本該生在水裏的魚，與天邊翺翔的燕，如今都被風箏線牽在手心，錯在一。

裴琦玩累了，用過午膳後小睡一會兒，宮人收拾著行裝，準備回圍場。

徐公公：“殿下，那這些風箏……？”

主要是太過破舊，與宮中極為不符，日後怕是也不會有拿出的機會——更重要的是，他知曉這些風箏，原是多年前的舊事。

那還是殿下尚在此時，比照著書中學做的。從此離開後，徐泉機靈地從不曾提此事，以免犯忌。

裴彧站住腳步，視線停留在那金魚的一角。

“帶回去。”

說完，他又補充道：“收好。”

“哎！”

徐公公得了吩咐，明白了。他笑瞇瞇地招呼人，將這兩只風箏收起來。

“務必珍重，再珍重，”他叮囑小太監道：“尤其是這一只。”

呆呆的簡樸金魚上，有著孩的掌印，與兩個相隔著紙面，卻無比近的墨跡。

-

得知一行人將歸，康王妃思心切，馬車剛一進營地，便派了侍將睡的裴琦抱了下來。

明蘊之讓人將那燕子風箏遞過去，道：“這是小郡主親手做的，給王妃瞧瞧。”

侍也念太子妃，點了點頭：“娘娘放心，王妃代過了，娘娘今日恩德，我們王妃謹記在心。”

明蘊之一笑。倒是不在意康王妃記不記的好，總歸無事，帶著裴琦玩耍也算解悶。

馬車再往前行了些許。

姚玉珠遠遠看見馬車的影子，就忍不住蹦起來朝招手：“阿姐，你看誰來了！”

明蘊之掀開車簾一角，瞥見了一個數年未見，卻仍舊悉的人影。

“娘娘……”

明蘊之睜大雙眼，差一點忘了該如何呼吸，眼前的景忽地在腦海中靜止。張了張口，“嬤、嬤嬤！”

馬車甫一停住，明蘊之便提起擺，掀開了車簾。

指尖堪堪過裴彧出去的手，帶著幾分匆忙與迫不及待，朝馬車前的人而去。

發上蝴蝶似的珠釵翻飛起來，仿佛就在這一刻，隨著主人一道煥發出了鮮活的彩。

姚玉珠趕忙退開一步，將旁刻意半藏著的人讓了出來。

那嬤嬤約莫五六十歲上下，頭發有些花白，神看著卻好，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副有禮有節的樣子。

“娘娘不急！”

趙嬤嬤上前幾步，攤開雙手，接住了蝶似的飛來的子。

明蘊之從馬車上下來，未跑幾步，像是終于回了神，顧及側那些人，稍稍注意著儀態，微微站定。

姚玉珠推著齊王扭過頭去，“阿姐放心，我們不看！”

明蘊之嗔一眼，紅紅的眼眶回落在趙嬤嬤上。

“娘娘瘦了……”

趙嬤嬤上下掃了數次，心疼地說，但說完，又笑著道：“但也長大了、條了，越發有風範了！”

是在娘娘婚第二月便離京的，那時的明蘊之還有著圓鈍的臉頰，瞧著也一團稚氣。現在看，竟比那時高了半個頭。

明蘊之想哭，又想笑，萬般心緒凝在邊，換做一句：

“嬤嬤怎麽到此來了？”

明蘊之拉著趙嬤嬤的手，生怕今日相見只是一個幻覺，眨眼便不見。

相比之下，趙嬤嬤早已對今日見面心中有數，除了方見到這個瘦了的小娘子時一瞬的心疼外，極快便恢複了鎮定，反倒安起來。

“上月，有貴人瞧中了老奴那不的孫子手裏頭做的小生意，說是願意出銀子，在京城為他開一間鋪子做營生。”

趙嬤嬤拉著明蘊之的手，一路走，一路解釋。

明蘊之從前知曉趙嬤嬤家中是有些生意的。趙嬤嬤極早就跟在外祖母邊，為母親做娘，待出生後，又跟著照看。無論是在柏家還是在明家，都頗有資歷，極早便放了去照看自己家中。

于而言，趙嬤嬤便如同半個祖母，是最為親厚的長輩之一。

眼中含著閃閃的，聽趙嬤嬤繼續道：“前陣子趕路，又忙著收拾家業，在京城安家，沒能來得及與娘娘說一聲。如今收整完……”

明蘊之急切地問：“日後，就留在京中了麽？”

“是。”

趙嬤嬤斬釘截鐵，一拍的手，略有富態的臉上含著笑意：“日後，娘娘只要想見老奴，無論是召老奴進宮，還是親自出宮，都方便了。”

“好……”明蘊之點著頭，語氣哽咽：“都好。”

“何的貴人，是哪家的？嬤嬤又是如何到圍場來的？”明蘊之站定，詢問道。

若有什麽能相幫的，願意為其提供些便利。升加爵或許不易，但金銀財寶一類，不缺。

趙嬤嬤一看，便知太過激，昏了頭了，至今還未想明白。

兩人行定在帳前，趙嬤嬤拉著的手，看著這個自小陪伴著長大的娘子，殷切道：

“京城乃天子腳下，寸土寸金，娘娘不知誰有這個本事，人一月之，尋好宅邸又尋好鋪面？”

老婆子雖不是什麽老夫人似的，卻也沒怎麽過過苦日子，若是來了京城，還不如從前益州富貴，那何必——

“還有，”趙嬤嬤含著笑，往二人後瞥過一眼：“圍場乃皇家重地，娘娘你說，老奴如何能來？”

明蘊之幾乎在開口的瞬間，就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個什麽蠢問題。回過神來，目輕移，近乎遲鈍的眨了眨。

見目投來，裴彧方跟上幾步，聲音溫沉。

“外面涼，且進去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