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笙簫 直至夜半方散。

第八章

澡間，氤氳霧氣中漂浮著蘭花香的芬芳，鏡面上凝結了細的水珠，沿著鏡面蜿蜒留下一道道痕跡。

嘩啦一陣水聲輕響，了的墨發糾纏在脖頸肩頭，那截羊脂玉似的手臂將青瓷茶放托盤中。剛飲過水的瓣飽滿潤，臉頰被水汽熏出了淡淡的胭脂。

明蘊之靠在浴桶邊，閉上雙目，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娘娘心不錯？”

青竹取走茶時，笑著搭話。

明蘊之眉目舒展，睜眼瞧：“很明顯麽？”

“許久未見娘娘這麽高興了，”青竹脆生生道：“娘娘笑起來比明珠還耀眼，就該讓太子殿下也多瞧瞧嘛。”

“油舌。”

明蘊之彈出幾滴水珠，青竹抱著茶躲開，連聲求饒。

很久沒有嘗到家鄉的味道，這一頓用得滿足，連帶著五髒六腑都舒暢了起來。

廚子是裴彧送來的，于于理，都該留下裴彧才是。

只是一連兩日……明蘊之心頭有些怵，裴彧自習武力了得，這會兒腰還酸著呢。今日若還留下，明兒個怕是別想起了。

再者……從來沒有開口留過人。

話到邊，又覺得生疏，最終還是以最悉的方式，垂眼恭送男人離開。

稱不上後悔，但的確有點懊惱。

好在飯食可口，湯泉舒適……明蘊之了子，將腦袋都埋進水裏，閉著眼，咕嚕嚕的小氣泡從水中冒出頭，黏在上的發也飄散開來。

罷了。裴彧不留下，自在的是。

今日開心，才不是單單為著一口家鄉菜。而是想通了些事，平添幾分開闊。

從小到大，所聽過最多的話，就是那句“日後便好了”。

自三歲那年被送去外祖家，就日日盼著能回到父母邊。

回家以後又盼著婚，好歹尋一個歸。

曾以為婚後會有所不同——太子殿下是個神俊朗的人，滿足了所有的憧憬與期。

只是世事常常不遂人願。

除了在榻上的時候，他們連面都見，偶爾在席面上與太子對坐，甚至會覺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眼前這個眉目疏冷的冰塊，當真是的夫君麽？竟察覺不到一溫，寒得讓心。

不由自主的日子過多了，就覺得自己像個被提著線的木偶，總在傻乎乎地等一個日後。

明蘊之老老實實地等了很久，等到如今，也不知這個日後究竟在何時。

才不要等了！

明蘊之從水裏鑽出來，手掌拍拍泛紅的臉頰，眸中潤澤。

今時不同往日，從前的顧忌，是因著在宮中舉目無親，不敢有半步行差踏錯。也正是因為這些年的經營，倒現今地位穩固，尋常不得。

……真笨，竟一直不懂得對自己好一點。

明蘊之過子，對青蕪道：“可還記得庫房裏那幾匹浮錦？”

青蕪當即答：“自然記得。那樣的珍品，鮮亮，之和落霞似的，好看得！”

依看，也就這樣的緞子才能堪堪配得上們娘娘的天姿國。

奈何這批浮錦歸庫的時候，娘娘就說過是要分給幾位王妃與公主做秋裝的。

青蕪極為惋惜道：“娘娘每每將料子送出去，奴婢都好心痛的。”

“那日後你不心痛，可好？”

明蘊之了發，斜斜擡眼瞧。

潤的發鋪滿在絹帕中，眼中朦朧著細碎，因著心不錯，眼角眉梢微微上揚起弧度，帶著些別樣的人。

青蕪先嘆一句自己太不爭氣，哪怕日日相對，也常常為娘娘的容所傾倒。直到反應過來，眼睛一亮：

“明兒個一早，奴婢就尚服局的人來給娘娘裁裳，就裁現今最時興的那種樣式，可好？”

“。”

銅鏡中巧笑嫣然的子應得輕快，泛著玉的面容含著月的朦朧，歪了歪頭，道：“明日再小廚房做個酸湯鍋子來。”

要痛痛快快地燙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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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那日是個天氣明的日子，宮苑中天朗氣清，依舊是姹紫嫣紅，不見半點秋日的蕭條。

涼亭中的子挽著高髻，發間的金簪上綴著幾顆渾圓明珠，顆顆都是鮮見的珍品。紅瑪瑙耳墜將玉白的襯得似月般，令人無法忽視那明豔華。

“娘娘，肅王妃與康王妃都宮了。齊王殿下與齊王妃去了長秋宮。”

青竹緩步而來，輕聲稟報。

明蘊之灑下手中剩餘的魚食，池中的魚兒們爭先恐後地湧了上來，拍拍手站起，看向不遠。

花草茂盛的小徑盡頭出現了幾道小影，笑鬧著往涼亭來。

為首的那個錦小娘子紮著兩個小髻，急匆匆地跑在小路上。

“阿琦慢些，”明蘊之忍不住開口，上前迎了幾步：“路上可有鵝卵石呢，摔著了可不好。”

“二伯母！”

名喚阿琦的小娘子飛快地竄過來，親熱地抱住的，話都沒說完，眼睛就看直了。

“二伯母的裳真好看！”

不到三歲的小姑娘說話已經很伶俐了，眼睛亮閃閃地看著，抱著不肯撒手。

“裴琦，好生無禮，還不快撒手。”

一道聲調極高的聲傳來，裴琦著腦袋一不，“不！”

康王妃快步走來，同行的肅王妃被甩在了後，恨鐵不鋼地拉住裴琦：“像什麽樣子，規矩呢？”

裴琦不撒手，康王妃也不能真的上手去拽，還是明蘊之擡手，青蕪端了桌上的糕點來：

“阿琦不撒手，怎麽吃糕點吶？”

裴琦揚起腦袋，想了一會兒，松開手拿起一塊水晶山楂糕。

康王妃被兒這模樣氣得快要吐。

就因為前幾日帶著裴琦進宮請安，吃了一口明蘊之給的點心，連著好幾日康王府都不得安生，這小丫頭哭著鬧著一定要吃相同的味道。

康王府的人跑遍了整個京城，都沒找到那日東宮的糕點，又不願意向東宮低這個頭……為了一盤糕點，要去低聲下氣地討好明蘊之，做夢！

不信明蘊之不知曉康王府的飛狗跳。原以為以那副惺惺作態的面，肯定會主將廚子送出來的。

誰知過去了好幾日，一點靜都沒有，反倒讓裴琦日思夜想，今兒個一進宮就抱著明蘊之不撒手，真真是讓臉上臊得慌。

明蘊之才不管康王妃這會兒怎麽看，笑瞇瞇地了裴琦的腦袋。小丫頭有了好吃的便格外乖巧，坐在長椅上搖晃著看魚。

明蘊之又取了一塊，遞給一旁那個更安靜些的小郎君。

“世子也嘗嘗？”

“多謝嬸母。”

裴鈞是肅王長子，已經五歲了，去年被父請封世子，已經有模有樣地當起了小大人。

相比年紀尚小的裴琦，他就更懂事規矩一些，雙手接過，與堂妹坐在一，并排吃糕點。

肅王妃這會兒才姍姍來遲，了額角的薄汗，氣籲籲。

侍為倒上涼茶，趕忙飲了一口，回過神來時，目落在明蘊之臉頰，細聲道：“呀，二弟妹氣真好。”

明蘊之笑著答：“大嫂謬贊。”

也覺著自己狀態不錯。

那日之後，一連好些天都沒見著裴彧。

他忙碌，也沒閑著。除了籌備宮宴和圍獵，還要試新裳、新首飾，養花弄草。

小廚房每日變著法兒地送上些新菜式，吃得好穿得好，連帶著夜裏睡也好上許多，不似從前覺淺。

不過十餘日，明蘊之面明顯可見地紅潤起來，氣神也好了不。

正說著話，裴琦吃完了手中那塊不大的糕點，忍不住站起，湊到明蘊之邊：“二伯母……”

“阿琦！”

康王妃厲聲喝道，又因著衆目睽睽，只好耐著子哄道：

“過會兒還要與皇祖父一塊兒用膳，糕點吃多了不好。”

裴琦一癟，眼看著又要鬧起來，康王妃惱大庭廣衆之下幾次三番失了統，將要發作。

明蘊之攔道：“這一小塊還沒掌大，山楂又開胃，再吃一塊也沒什麽。過會兒讓膳房煮些消食的湯便好。”

康王妃晃了晃帕子，控制著視線，不讓其落在那多人求而不得的浮錦上。

素日裏穿慣了素的人一改往日作風，換上了流似的華服，再耀眼的琳瑯珠翠與而言也不過只是點綴，不能奪去的半點華。

都是世家貴，沒有誰真是眼皮子淺，為著幾匹綢緞料子的撕破臉皮。

真正讓介意的，是明蘊之不聲不響，一點兒風聲沒地將尚服局攪了個天翻地覆。

從前的秦司是婆母麗妃娘娘手下的老人，尚服局有大半聽的令行事，厚的油水也有不進了麗妃與的口袋。

新提拔上來的劉司飾也伺候過麗妃，做事卻沒秦司那麽聽話。

康王妃背地裏琢磨：怕是那劉司飾早已反水，投靠了東宮，秦司就是告發的。

劉司飾即使還穩當地在尚服局，們也不敢再用了。

一下了兩員大將，口袋又空空沒了油水，任誰能不心煩？麗妃斥了幾回，謹慎行事，竟還是被明蘊之翻了出來，這陣子只能夾起尾做人，不敢再生事。

看著明蘊之那張毫不影響，甚至越來越滋潤的臉，康王妃賭氣道：

“二嫂不曾生養過，哪裏知曉養孩子的艱難。一兩塊糕點說得輕巧，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懂我等當娘的心。二嫂若是喜歡孩子，不若自己給阿琦生個弟弟妹妹！”

此話一出，肅王妃便皺了眉。

幾人同為皇家兒媳，各有各的艱難，太子妃無子之事私下裏說說也就罷了，怎能就這樣搬到臺面上來，讓人難堪？

有心開口，卻聽從來沒有爭辯，不曾與人紅過臉的明蘊之平靜道：

“三弟妹說得是，我確實不懂做娘的心。只是弟弟妹妹，阿琦難道還了麽？”

明蘊之盈盈擡眼，淺笑和：“早便聽聞王府中又有喜訊。待到生産之後，我這個做嫂嫂的定會幫忙請封，多給些賞賜才是。”

話音方落，康王妃怔了怔，面忽地漲紅。

沒想過明蘊之這樣子的人竟會讓下不來臺。

明蘊之分明是最會假惺惺、虛僞地打圓場，裝出一副賢惠大度姿態的。

今日竟變了一副模樣，偏偏還反駁不得！

滿京城都知曉，康王是幾位王爺中最風流的那一個。

在進門前，康王房中就已經有了幾個通房和一個庶長子。

康王妃子直，又有著武將家兒的潑辣，面對著康王府裏那群鶯鶯燕燕，鎮日裏鬧翻了天。

是不喜明蘊之，卻又不得不承認，有時候也羨慕極了東宮後宅安寧，只有一人。

眼看旁的裴琦還一個勁兒地想往明蘊之邊湊，那肅王妃還端坐一旁看笑話，康王妃怒上頭，沉著嗓子道：

“……二嫂莫要笑話我。當心風水流轉，指不定哪一日，連最後的面都保不住。”

康王妃看著那雙沉靜的眼，忽然很想知道，勉力維持著的錦繡也不過是廢墟一片的時候，究竟會是什麽表。

“二嫂可知，太子殿下這幾日，究竟宿在何？”

就在昨日，去為阿琦買糕點的小廝親眼瞧見，有著東宮徽記的馬車中，走出了一個容貌妍麗的子。

舞樂笙簫，直至夜深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