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宜回家

次日。

天撕開黑暗，照在周扶疏的眼睛上。

周扶疏睜開眼睛的時候，邊已經空了，床頭放了一塊刻著顧的令牌和一套嶄新的。

坐起，上的酸痛讓輕輕“嘶”了一聲。

客房裏已經收拾的很整齊，只有沒拉上的床幃和淩的床鋪顯示昨晚究竟是多麽的急切和荒唐。

昨晚在小巷口，

夜晚的燈太暗，只能讓認出那人是赫赫有名的顧懷玨，看不出其他。

起先，以為顧懷玨是了重傷，才癱倒在地，臉上的紅是煙花的火。

走近之後才發現，顧懷玨衫淩，熱汗淋淋，紅也已經蔓延到了脖頸，明顯是不太對勁。

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流落在街頭，就把他扶向了就近的客棧。

接下來的事，太過荒唐混，輕輕閉了一下眼睛不再去回憶。

昨日的服早已經不能穿了，想到這，周扶疏還有點惋惜，那件是上個月才裁的服，就是為了今日燈會準備的，為了出門好看，白氏特意給買了匹浮錦，可惜只穿了一次，下次裁裳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拿起一邊顧懷玨準備的服，時間迫，恐怕也買不到合適的服，只能買一件，看起來布料做工都不差。

這個時候周扶疏也不考慮別的了，囫圇個的穿上，勉強合。

上的酸痛并沒有消散，中了算計的顧懷玨野又莽撞，像一只急切求什麽的。

周扶疏的不能說貴，但是絕對勉強能沾上弱的邊沿。

扶疏起猛了些，又不得不坐下來緩一緩，坐下的時候手剛好摁在顧懷玨留下的玉佩上。

京中姓顧的不，但是能用上這樣玉料的顯貴只有一家，周扶疏無意借著此時攀附青雲，本來想把玉佩就扔在這裏，但是又怕隨意置這樣指向明顯的信，給顧家惹麻煩。

想了想，還是把玉佩揣進了懷裏。

側臉向外看，天已然大亮，稀稀拉拉傳來些許行人的言語聲，商販的賣聲，現在打開窗子往樓下看上一眼，應該是個令人心安的太平人間，繁華盛世。

但是現在周扶疏并不覺得心安。

周家是不會有人來找的，周要機這個人，一邊貪婪自私的想要抓住一切機會往上爬，一邊又想要飾住表面的鮮，生怕人家看輕了他這位國公爺。

無茍合這樣的醜事，出去不就是了他一層皮？不到和崔家扯皮的最後一刻，他絕不會放出。

只能自己走回去，還要避開人，否則不僅周要機要生氣的，家裏的妹妹也要牽連，們也是可憐人，不該這樣的無妄之災。

周扶疏想了想，打算再等片刻，現在已然天大亮，不能避人耳目了，不如再等一會兒，等人群再集一些，這樣能裝作正常出門，混進人群中。

等待的這段時間，周扶疏的完全放空了自己，開始思考一件從前絕對不會思考的事，前路。

昨日之前，的未來像是印在書上的死板教條，每一條都每一頁都規定好了，就是想盡辦法嫁給崔明治，為周家換回崔家的庇護，之後應該是給崔明治扮演一輩子的姐姐。

過個幾十年，也許崔明治能看在這麽多年的陪伴上，對客氣一點，一輩子便是如此了。

他們說，誰都是這樣的，已經足夠幸運，畢竟很多人婚的時候連面都沒有見過，而因為長得像姐姐，天然能得到幾分垂憐。而且崔明治的出文學人品，樣樣都不是周扶疏這樣的子能其項背的。

這是一條人人豔羨的前路，其他人是這麽說的，不喜歡，但也無力反抗，只能用小小的力量掙紮著說不。

但是也是昨日之前了，如今這路已經注定不是的路了。

畢竟是做了比無茍合更讓周要機不能接的事啊。

以後會是如何呢？

本來就算不上聰明，這樣大的變故讓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好像思考不了這麽高深的論題，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麽章法，就變了一片空白。

周扶疏下樓的時候遇到了店小二，但是店小二沒有多看，應該是被吩咐過了，這讓輕輕松了一口氣。

能在人群中掩蓋形，遮掩京中人的眼睛，但是昨晚扶著顧懷玨跌跌撞撞進了這家客棧，還足足留了一夜這事瞞不了店中的店家。

回去的路并不很短，周扶疏也不是很悉，回去實在不是很容易。

周扶疏剛剛到家中的側門，就迎面撞上了管家，說他是刻意在等，都相信的。

“二小姐。”這管家在家中已久，很是面，別說是周扶疏，就是娘在的時候也要給幾分薄面。

周扶疏沒有禮，微微避開子，“管家。”

“老爺惦記著您，特地讓我來尋您過去。”

管家說話含糊，他也知道那些事骯髒污穢，不能宣之于口。

但是現在周扶疏覺得好累，不想去見周要機，可是在周家，拒絕周要機是姐姐的特權，是不許的，想到這裏，耷下眼睛，輕輕的開口，“管家，現在我滿風塵，實在不適合去見父親，不如我回去修整一番，再去見爹爹。”

“二小姐，您······國公心急如焚，您就不要拖沓了。”

管家的面上是謙卑的，話中的意思卻不是，這就是沒得商量了，周扶疏在心裏嘆了口氣，“請管家帶路。”

周扶疏本來以為周要機會在書房見他，沒想到實在正廳，竟然這樣興師衆，就算是周扶疏這樣遲鈍的人，也能到周要機的急切。

“跪下！夜不歸宿，你好大的膽子！”

周扶疏幾乎是聽到周要機怒吼的一瞬間就跪在了地上，擡起頭向上看，周要機坐在主位，看起來離的好遠。

許是周扶疏擡頭的作怒了周要機，“孽障，竟然還敢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但是周扶疏知道，其實周要機沒有生氣，小心翼翼生存的孩子，總能領悟到不同尋常的事法則，比如準識別上位者的緒。

周要機雖然看起來是然大怒，但是能覺到，其實他沒有那麽生氣，也是，這不就是他想看到的麽？怎麽會生氣呢。

“扶疏，你看看你爹氣的，昨晚發生了什麽，你和爹娘直說，我們會給你做主的。”一邊的白氏扯著帕子，一臉擔憂的蹲在周扶疏邊。

真是見的和善語氣，周扶疏擡頭看向白氏，那個表是鼓勵和期待，周扶疏恍然大悟，看來白氏正等著自己說出昨晚和崔明治共度一晚的消息？

垂下頭，保持了沉默，其實沒有什麽好說的，他們想見到的那一種況本就沒有發生。

白氏見周扶疏低頭不說話，心裏暗暗罵了一句蠢貨，擡起頭看到周要機不滿的表，又接著引導周扶疏，“扶疏，你昨日是先去見了崔公子，是不是他······”

其實周要機等的也就是這一句了，他甚至不打算等周扶疏回話，已經接下了話，他拿起邊的杯子狠狠砸到了周扶疏的邊，啪嚓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周扶疏的錯覺，甚至到了破碎的瓷片砸在了的小上。

“放肆，我對他禮遇，他竟辱我秦國公府至此！”然後把視線放在周扶疏的上。

周扶疏確信，看到了周要機眼中的怒火，和咬的牙。

“你竟然做出這樣敗壞門風的事，半點也不顧惜你兩個妹妹的名聲，家門不幸啊！我秦國公府百年世家，怎麽出了你這個孽障，家門不幸啊！請家法！”

周扶疏有一點恍惚了，有想過回來之後是會遇到這樣的事，現在一看，真是好大的一場戲啊，白氏和周要機，甚至是後跟著的管家，好像都已經扮上墨，咿咿呀呀的唱起來了，就等著跪地慟哭，求饒，才能全了這場大戲。

管家估計是等候已久，請上家法的速度十分迅速。

周家算不上什麽大世家，但是是隨著大齊開國君王打江山，憑借著軍功拿下的國公之位。

人啊，有了地位，便想要名聲，想和曾經的自己切割開，生怕京中那些大世家說他們是泥子出，便也搞起來那些家法教條，到如今，牽強附會也能說上一句百年世家，

被請上來的家法其實只是一節兩尺左右的荊條，沒有過多的裝飾，也沒有什麽故事，甚至壞了還會換一節，不知道這是第多節，這是見的周家最開始那位國公爺留下的規矩，許是怕後人忘本，也許就是單純的荊條帶刺，打人疼些，更長記。

接下來就了起來，周要機抓起荊條就要走向周扶疏，他高高舉起的時候，就在荊條要落到周扶疏的上的時候，白氏猛地沖出來，握住了荊條，“使不得啊，老爺！使不得！”

然後轉過頭，看向周扶疏，“扶疏，扶疏你便求饒一聲，讓老爺放過你啊！”

周扶疏看著他們兩個人握著一荊條，拉拉扯扯，聽著他們口中不停歇的戲詞。

“你放開，讓我打死這個孽畜幹淨。”

“老爺，這荊條打下去是要留疤的，扶疏是姑娘，可不能留疤。”

“你放開！”

“扶疏，扶疏，你肯定有苦衷，你說出來，讓爹娘為你做主呀。”

周扶疏的視線在他們之間轉圜，看著那節荊條在空中來來回回的晃，其實一荊條罷了，白氏真心想奪早奪下來了，周要機真的想打，也早把白氏甩開了，他們這樣僵持不下，不過是在等演了這大戲的最後一節吧。

周扶疏突然很好奇，如果就是不開口的話，接下來會怎麽樣呢，兩個人不會一直搶到晚上吧。

真稽，想到這裏，周扶疏楞楞的笑出來。

覺得昨日，顧懷玨讓走，但沒有走的時候，可能就是為了看這一刻。

看他們搭起大大的戲臺，咿咿呀呀的唱的熱熱鬧鬧，一會兒將真相說出，算盤全都落個空！

這該是多有意思。

笑的聲音不大，一點點的氣聲，但是現在場中的兩個人都在的盯著，自然也聽到了這一點氣聲。

兩個人的子一下子僵直了，停頓片刻，周要機甩開白氏，怒喝一聲，“你笑什麽？”荊條在了周扶疏的背上。

這一下并沒有留手，周扶疏被打的子一歪，倒在地上，荊條尾端的尖刺還不小心勾住了周扶疏鬢邊的一節頭發，直接將今早上隨便梳起的發髻勾散了一半，散在臉龐，讓周扶疏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周扶疏有一點好奇的擡起頭去看周要機，不能理解周要機好好的唱著戲，怎麽突然就真的生氣了。

周要機見到這個眼神，中被那聲輕笑激起來的火氣更旺了，舉起鞭子又要打。

一邊的白氏反應過來似的，趕攬住周扶疏，“老爺，老爺，不能再打了，扶疏估計是被您嚇傻了。”

周要機思考片刻，然後高高舉起的荊條狠狠打在一邊的桌子上，砰的一聲。

周扶疏當然想不到，周要機不僅要拿了和崔家聯姻的好，還不想要跌了面子，又怕底下跪著的兒嫁進崔家之後輕狂起來，這才有這一出戲。

他不僅要兒嫁到崔家去，還要兒恩戴德，所以周扶疏遲遲不求饒，還笑出聲，他才這樣惱怒。

這樣倒想他是個跳梁小醜，周扶疏是個看戲的人了，他怎麽能接這樣的忤逆，一時把持不住火氣，才了過去。

白氏看到周要機沒有再舉起荊條，才輕輕扶起周扶疏，攬在懷裏。

這個姿勢讓周扶疏大半後背都藏在白氏的懷裏，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姿勢。

周扶疏能到白氏的手在輕輕的抖，看來也是沒有預料到周要機的暴怒，輕輕擡了一下肩膀，扯了背後的傷口，周要機這一下是實打實的。

“扶疏，扶疏有什麽話你快和老爺說，你說了老爺就不會打你了。”白氏不敢去周扶疏，生怕扯起的傷口。

沉默。

周扶疏的背上已經氤出一點跡，周要機沒有再舉起荊條，而是氣急敗壞的指著周扶疏，“你說話啊，是啞了麽？”

周扶疏從白氏的懷裏出來，跪直了子，擡起頭直愣愣的看著周要機。

心跳如鼓，詭異的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有一點期待，要說出真相了。

就算是不夠聰明，也知道接下來應該逃不了一頓家法，國公府這種食無憂的日子估計也要沒了。

運氣好的話，可能就是被配給一個遠不如周家的老實人，運氣差一些，可能就要被送進廟裏，青燈古佛，了卻此生了。

再差一些，可能今日就要命喪于此。

但是，要結束了。

今日之後就不必再去做姐姐的替，不用再被指責不如姐姐，不必再扮演姐姐的替，不用再奔赴一條別人影下的人生

“我昨日，沒有和崔明治在一起。”

這話說出去之後，周要機和白氏都沒有說話，周扶疏的心裏倒是湧起了一快意，之前以為自己的人生早就一眼看到頭了，結果這不是有了變數麽。

不知道接下來的前路是否 能比原來好，但是有變數就是開心的。

死了也是好的，死了也是堂堂正正的周扶疏。

半晌的寂靜之後還是白氏小心翼翼的開了口，“可是，你換了裳······”

換了裳，徹夜未歸，自然不會幻想自己這個繼還是冰清玉潔，原配嫡失貞，不僅會影響家中的名聲，還再也搭不上崔家的船，這是多大的事，足以讓的聲音抖。

周要機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高大的形晃了一晃，像是不能接這個消息一樣，一只手支在了剛才他才打過的桌子上。

“爹，娘，把我丟在那裏，就想不到有這種可能麽？”還是直愣愣的看著周要機，看著的生父親，想從裏面看出一點點微博的愧疚來。

但是沒有，只能看到周要機的怒火。他的臉上皮不控制一般的微微抖著，口中著氣，“孽障，你做出這樣有辱門風的事，倒是我們的錯了？”

他說著話，又拿起荊條狠狠的砸在了周扶疏的背上。

白氏在意識到事不妙的時候就已經松開了周扶疏，歪在一邊，盡量減自己的存在。

這一下，的更狠，但是周扶疏咬牙接下了，子連晃都沒晃。

真疼啊。

“說，夫是誰？”周要機的責問又隨著鞭子砸在周扶疏的背上。

周扶疏藏在袖子裏的手輕輕了一下被溫暖的不再冰涼的玉佩邊沿，“夫？我怎麽知道，可能是販夫走卒，可能是流民乞丐吧。一個姑娘孤零零的走在街上，邊連個丫頭都沒有，不就是這個結果麽？”

“兒願意自請去閔月庵落發修行，從此不再理凡間事，免得帶累了姐妹們的名聲，請父親全。”說完之後輕輕垂下頭，一幅任憑責打，不打算再說話的樣子。

不知道是因為周扶疏敗壞門風，還是因為罕見的反抗，周要機氣的指著周扶疏“你、你、你······”說不出話來，氣急了就幹脆不說了，往周扶疏的背上揮荊條。

周扶疏原本不想哭，但是實在是太疼了，能控制住自己不喊，就不能控制淚水。

周要機的荊條沒有停頓，周扶疏甚至有一點恍惚和麻木了，覺不到疼痛，意識也一點點在下沉。

白氏本來躲得就不遠，家裏第一次出這樣大的事，也是第一次見到老爺這樣生氣。

荊條擊打皮的聲音在正廳回，嚇得白氏瑟瑟想要挪的遠一點。

直到跡暈到的尾，才恍然驚醒一樣，不敢過去攔荊條，只能挪一下，跪端正了，“老爺，老爺手下留啊，扶疏要沒命了！”

周要機愣了一下，就是這一下，白氏能夠把周扶疏護進懷裏，確實不喜歡周扶疏，但是終究還是一個普通人，讓打周扶疏能做到，但是讓看著周扶疏就這麽死在面前，真的做不到。

周扶疏像一個人一樣趴在那裏，半天也沒有出聲，周要機也疑心命堪憂，他倒是沒有打親致死的想法，把手上快要斷了的荊條放下，“這事還有誰知道？”

昨天他們出行帶的下人不多，就是怕走了風聲，基本都是心腹，白氏猶豫片刻，“扶和扶萱那邊恐怕沒什麽察覺，扶疏的丫鬟被我們單獨回，可能會意識到什麽。”

周扶疏被這一句話回了意識，又了那塊玉佩，周要機不會就這麽打死，但是難保要用一條白綾了解，留下這個玉佩，原本想用來買自己的命。

可是菱悅到底是跟了自己這麽多年。

要用來買菱悅的命麽？

可是周要機本沒給周扶疏思考的機會，“那就理了吧。”

“不！不要！”周扶疏聲音已經很虛弱，如果不是現在正廳很安靜，恐怕他們都聽不到。

周要機閉上眼睛，不理會周扶疏，他在盤算怎麽理這個兒，秦國公的嫡不好送給別人做妾，但是就這樣斷了和崔家的聯系他也不甘心。

想到這裏，他又惱火起周扶疏的反叛，狠狠打了一下一邊的桌子，荊條應聲而斷。

跟著一起傳來的，還有正廳門開的聲音。

“這是怎麽了，鬧得這樣不好看。”

周要機看到突兀出現在府中的沈玉槿，臉皮輕輕抖了抖，不知道作何反應，視線穿過大開的門，能夠看到院子裏，一隊兵士控制著家中的下人，這幾乎就是闖，怪不得一點聲音也沒有。

“郡主這是做什麽，我們周家是犯了什麽傷天害理的罪孽了？”

沈玉槿沒空理會周要機的怒火，把視線放在了地上的那一團人上，蹲在地上，從白氏懷裏輕輕接過周扶疏，拂開周扶疏臉上的碎發。

周扶疏現在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朦朦朧的睜開眼，只看到一張芙蓉面，恍恍惚，神仙妃子一般。

背後的痛意囂著，像是要帶走的命。

周扶疏抓住那人的角，“你是來渡我的仙人麽？”

然後好像怕是沈玉槿不肯度，又加上一句，“我這一生，半點惡事也沒做過，請仙人渡我。”

覺得自己可能是要死了，才能看見仙人，那塊玉佩白留下了，誰的命也沒換來，還是太笨了，不過這樣也好，那個人那麽好，肯定也有仙人來度，死後也許就能相見了。

“是，我來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