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識易容 “你一個兒家，扮男裝來賭……

大賭坊就是不一般。

家什裝潢俱是上等，一樓大廳的賭案牌桌都比小賭坊的致闊氣。廳裏還心地供著果糕酪漿，任人拿取。沈宜棠挨個嘗了嘗，外表人，味道不敢恭維。可愈發自在了，不僅喜空氣裏飽脹的金錢氣息，還貪這悉的自由味道。

在沈府一板一眼做淑，無聊地快發黴了。

先看別人賭過幹癮，然後謹慎地下了幾回注，所會伎倆無非聽骰、看牌和猜牌一類，不多但夠用，十試九靈，不一會兒就把場的錢贏回來，還翻了數倍。

沈宜棠不敢貪多，就怕一次失誤裏翻船全輸回去，看時候不早，捂錢袋子準備撤，被旁邊的賭客拉住，“小子，我跟著你贏得好好的，你怎麽不賭啦？”

“小賭怡，大賭傷，我得走了。”

在外多待一刻就多一分風險，打道回府，下月再來。

可就在這時，人聲鼎沸的大廳迸發出一陣強有力的喧鬧。

“你們使詐騙人錢！”

“莊家和你們串通好了，作弊不讓人贏！”

先是一個矮胖的大嗓門在喊，接著有周圍幾人附和，聲勢越來越大，嚷得全場的目都聚攏了。

沈宜棠翻了個白眼，賭徒嘛，輸紅眼了就鬧事，這種熱鬧，看得多了。

金玉閣的人不是吃幹飯的，立刻有兩個大漢過來，架起大嗓門扭送門口。

然而下一瞬，沈宜棠瞪圓了雙眼——大廳每張賭案旁，都忽然冒出一位拿刀的男子。他們高舉短刀，神兇惡，臨近的諸人兩戰戰。

這是有預謀的鬧事。

金玉閣又出了幾個大漢，卻不敢來，在場還有百來號的賭客，真起手，後果不堪設想。

賭客們驚慌失措，有的拔步想走，有的趁機拿案上籌碼。混中，兩個帶刀男子沖到門口，將門一關，上了鎖。

大嗓門早在帶刀男子的協助下掙出來，振臂高呼，“大家別怕，今日我便將金玉閣在賭局裏做的手腳，一五一十給諸位道道。請諸位都留下來，給咱們評評理！”

好一個武德充沛的評理，沈宜棠後悔不在大嗓門剛喊話的時候走，非要看這種無聊熱鬧，現在想走都走不了。

賭客們倒真的不怕了，個個支著耳朵等評理，連二樓雅間的客人，都有開出一條門留神聽的。

評理是評不了的，金玉閣不會坐視來人拆臺，待會兒十有八九還是會打起來，沈宜棠心道。

悄悄溜上二樓。

大門走不，二樓又沒人管，找個窗兒跳出去回府。

右手邊的頭間雅間亮著燈，房門闔，聽了聽，一點兒聲也無，應是沒人。

沈宜棠放心大膽推開門。

下一瞬，倒吸一口涼氣——地上躺著個男人，閉著眼不彈，死了一般。旁邊還有個同樣不省人事的，正被一勁裝男子扯著胳膊向後拖。

勁裝男子臂上掛了截麻繩，瞪著豹眼看。

沈宜棠轉就跑。

已是遲了。

一只鐵手把住後頸，是將拎起。沈宜棠腳底懸空，啪地一聲，仰面摔在邦邦的烏木賭案上。

“這位兄臺，在下真的是誤，什麽都沒看見。”沈宜棠顧不得背上疼痛，開口求懇。

聲音啞如聒。

“閉。”秋明左手反剪沈宜棠雙臂，右手起枚骰子擲向門栓，咔，門栓進孔道。

“主子，對不起，屬下忘鎖門了。”秋明懊惱道。

沈宜棠這才注意到房裏還有第四個人。那人背對，不慌不忙地彎腰淨手，簇新的紫袍服服帖帖，完勾勒出寬闊實的肩背線條，而寸來寬的革帶卻將腰束出的褶。

腰段都趕上晏元昭的細了。

等等。

細腰郎君恰在此時回過頭來，劍眉星目，棱角分明，不正是晏元昭本人？

……菩薩顯靈過頭了。

沈宜棠心淚流，將頭死死撇到一邊，半張臉著桌案，聲道：“郎君，您饒了我吧……”

晏元昭用帕子拭著手，轉冷冷看了眼案上死魚般扭躺的小子，正要吩咐秋明，餘忽地滯停在那小子出的左半張側臉上。

下頜線與頸線相接下移半寸，有個比半粒米還小些的紅點。

這個位置偏僻的小紅痣，他幾日前還剛在一人上見過。

扶疏花影裏，仰著小臉大膽瞧他，雪潤頸上一枚紅珠時時現。

除去這顆痣，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下頜有著相仿的弧度。

晏元昭猛地傾下探，從額角看到左眉，再到微闔眼簾上抖的長睫、暗淡的左頰，眼神鋒利如針，好似在一厘厘劃破的假面。

沈宜棠被晏元昭罩在下，他目灼烤，心跳如鼓。他撐在桌案上的勁瘦腕骨幾乎挨著的鼻尖，淡淡的墨香飄來，夾雜著些微清甜的茶氣。

秋明以為沈宜棠臉上有什麽，也好奇地低頭看，手上鉗制稍松。沈宜棠逮的就是這個機會，用勁兒一掙，瞬間爬起，踩著長案向窗戶跑去。

那案連著窗，早注意到窗牗向外大敞，只要能挨近，逃走便不難了。

然而左腳剛蹬上窗欞，便被一只手攔腰一斬。

和上回不一樣的手。

晏元昭趕在了護衛前頭。

手臂結實有勁兒，作流暢，沈宜棠仰倒時恍然明白為何在頤園晏元昭能眼尖發現，原來他也是練家子。

認命地被晏元昭重新放到案上。

“安分些。”

腰肢，不似男人。晏元昭狐疑更甚，扳住他下頜，手裏半的帕子上他眼周，一點點將石黛和暗拭淨。

清亮的上半張臉暴出來的那瞬，晏元昭驚得向後彈了一步，松開對的錮。

“真的是你，沈娘子！”

沈宜棠不敢跑了，把他在臉上的帕子一揭，乖乖坐起來，討好般地笑，“晏大人。”

晏元昭眸如刃，難以置信，“你一個兒家，扮男裝來賭坊？沒人跟著你嗎？”

“就我自個兒，”沈宜棠咬，“我來賭坊是有原因的。”

“有何原因？”

沈宜棠直視他的眼睛，堅定道：“我來幫我阿兄尋案件證人。”

晏元昭眉頭聳起。

沈宜棠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之前您不是瞧見家兄來了金玉閣嘛，他不是想來賭，而是來這兒找一個李韜的證人！阿兄那次沒功，還被您看見，他上的力就大了，怕自己人沒找到還背個員參賭的罪名，我不忍見阿兄為此事煩心，決定鋌而走險替他來找人。”

晏元昭瞠目，“所以是沈司直讓你來的。”

“不不不，家兄不知，他最是守規矩的。我溜出來，府裏誰都不知道，我想著把人帶回去給阿兄一個驚喜。”

“胡鬧！”晏元昭覺得可笑，“你來找證人，怎麽找？又打算怎麽抓？”

“證人的貌特征，我都問過阿兄，也記住了。而且我想此人是故意躲在賭坊逃避府征召，他白天也待這裏，肯定不是普通賭客，那就是雅間的客人了，想來也不難找。要是我沒撞上您，說不定現在已經找著他了呢。”

“至于抓人，我從阿兄那裏師來一種毒，撒到人上就會令人昏厥。把人弄昏了再雇人拉到大理寺嘛，也不難的。”

大理寺員常年與案犯周旋，會使野路子手段不足為奇，沈宜棠放膽將一切推給沈宣。

還特意從袖袋裏掏出常備上以防敵的一瓶迷藥，給晏元昭晃了晃，示意自己沒說謊。

晏元昭看像在看傻子，“沈娘子，你太天真了，抓人沒那麽簡單。”

天真好啊，男人不就喜歡天真的人嗎。

沈宜棠琢磨著他是信了，眼簾低垂，默默用他的帕子淨臉上僞裝。

“你的聲音是怎麽回事？”晏元昭問。

沈宜棠恢複了本來樣貌，聲線卻依然糲。

“是易聲茶，喝了後就能改變人的音，也是從我哥哥那裏……”

“行了。”晏元昭下話頭，這個沈宣，能力不怎麽出衆，上不得臺面的招數倒是懂得一套一套的。

他板起臉，“沈娘子，你此舉實在冒失莽撞，既有違閨訓，還置自己于險境，萬一遇到歹人，更是安危難料，如何能讓令尊令兄放心得下……”

晏元昭要說的話有很多，可見低著眉小羊羔似地在案上，脂毫無的臉頰白潤細膩，在燈下如暖玉，他忽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沈羊羔聽他訓夠了，擡起頭，盈盈水眸無辜而清澈，“晏大人，我知道錯了。可是，您堂堂史，怎麽也來金玉閣了，這好像有違律法吧？”

他口中的歹人，不就是他自己嗎！

那兩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還躺在地上，沈宜棠都不敢想晏元昭做了什麽勾當。

小羊羔反咬一口，晏元昭瞇眼，語氣不善，“是否有違律法，不需沈娘子掛懷。”

“我不掛懷。”沈宜棠拄腰，“我就是腰背被摔得有點痛。”

在旁聽得津津有味的秋明面上一訕，低頭繼續去拖那地上的人了。

“換作歹人，就不止這點痛了。”晏元昭道，“秋明，別拖了，去外頭看看怎麽了，一會兒吵一會兒靜的。”

待秋明走了，晏元昭看著放在腰上按的手，試圖回憶自己剛才用了多力道。這一想，剛剛盈滿掌心的柳腰，拭臉時指尖的，突然鮮活地湧到心頭。

他一陣煩躁，雌雄顛倒就是會帶來這種問題，失禮的人倒他了。

晏元昭定了定神，“沈娘子，你要尋的證人李韜，片刻前已被晏某找到送往大理寺，往後此事以及令兄的其他公事，你都不要再手。”

“當真？”沈宜棠睜大眼睛，“晏大人，您來賭坊，難道也是為幫家兄找證人？”

晏元昭來金玉閣，確是為李韜。

沈宣為謹小慎微，他心中有數，稍一過問大理寺吏，便知曉了他去賭坊的由。晏元昭閱了案卷，發現李韜猾，善于藏匿，恐怕沈宣就是再去幾回賭坊，也難降服他。左右最近閑來無事，晏元昭便不聲不響地替他走了一趟，也免得沈宣本就不富裕的家底雪上加霜。

他在此間雅間尋到李韜，連舒打暈李韜的兩個庇護者，把人捆了裝麻袋扛肩上，跳窗直奔大理寺。

連舒剛走，秋明清理現場，沈家小娘子便闖來了。

晏元昭不置可否。

他手，“沈娘子，手帕還我。”

沈宜棠攥帕子。

帕子素白輕薄，沒有花紋徽記，只在邊緣以金線勾勒，質地似水，比過的其他料子都好。此乃昂貴的煙綾所制，今晚贏的所有錢，大概剛夠值這方帕子。

“不還。”

沈宜棠坐在案上，翹著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