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短刀相贈

趙明臻睡得不太安穩。

六年前差點遠嫁北狄和親, 始終都是心中的夢魘。

睡前驟然提起不太妙的舊事，到了夜裏，果然做夢了。

夢裏還是嫁了。

黃沙漫漫，在視野的邊緣翻騰起一場黃的大霧。上鮮紅的嫁變了繩索, 勒得彈不得。而那孫子的年紀都比要大的北狄大王, 獰笑著朝撲了過來。

趙明臻被嚇醒了。

驀然睜大了眼睛, 死死盯著眼前黑黝黝的床帳，膛隨呼吸劇烈起伏著。

頸後出了涼涔涔的冷汗, 在質的枕面上，黏膩膩的很不舒服。

趙明臻緩了一會兒, 黑坐了起來。

這回倒是記得床下還有人，于是低了聲音道：“燕渠、燕渠——你睡了嗎？”

燕渠的聲音在夜中顯得很低, “怎麽了，長公主？”

趙明臻咬了咬下，道：“我睡不著，你陪我說會兒話。”

燕渠早聽見了趙明臻在床上窸窸窣窣的靜，再配上主聊天的舉，猜也猜得到是做噩夢了。

于是他問道：“可要臣給個亮, 去把蠟燭點起來？”

趙明臻剛要同意，想了想又道：“別點燈, 百寶櫃裏有個匣子，你去把裏面的夜明珠拿出來。”

夜深了, 嫌棄燭火晃眼。

燕渠黑起，去說的百寶櫃裏拿了要的夜明珠出來。

捧著這玩意兒，他難得的有些束手束腳起來，“放在哪？”

趙明臻道：“放我床頭吧。”

隔著紗帳，看著男人小心翼翼的作, 不由莞爾。

夜明珠華潤，像是把月亮摘到了房間裏。趙明臻看了一會兒，心漸漸平複。

燕渠盤坐回地鋪，目卻始終落在紗帳裏那個影影綽綽的人影上。

想到方才夢裏掙紮般的嚶嚀，他終于還是沒忍住，問道：“長公主方才……可是做了噩夢了？”

趙明臻“嗯”了一聲，手指下意識攪了被角。

“夢見什麽了？”他又問。

趙明臻垂著眼：“夢到惡鬼吃人，兇惡極了。”

床下的男人沒再接話。

以他的脾，也許這就算是陪說話了，至于哄人什麽的，顯然不在他的理解範疇。

趙明臻心裏有點兒不舒服，抿抿，正打算重新躺下，卻又聽得燕渠。

“長公主。”

趙明臻翻起床帳一角，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你還想說什麽？”

男人走到了床沿邊，半蹲下，遞上一把黑的短刀。

“據說，把刀刃在枕下，有驅散夢魘之效，長公主可要試試？”

趙明臻眨了眨眼。

的眼睛本就生得極好，既張揚又靈俏，在夜明珠的華籠罩下，輕擡眼睫這樣的小作都顯得十分勾人。

紗帳下，輕輕出手，搭在了他握著的短刀另一側。

明明沒有相，燕渠卻像是被燙到了一般，很快低下頭，收回了手。

雖說是短刀，但也有的小臂長，刀刃有一層鞣制過的牛皮包裹，似乎就算是刀鞘了。

趙明臻沒有見過這樣拙樸的武，一時間忍不住抓在手裏，多看了幾眼，才把它到枕頭下面去。

緩緩躺下，閉上眼，輕聲道：“多謝你了，燕將軍。”

闃寂無聲的夜裏，趙明臻很快就睡著了。

但還是做夢了。

眼前所見，依舊是那漫漫黃沙。

只是這一次，的手上，多了一把刀。

……

鮮飛濺到臉上的太過真實。

——攥了手中短刀，狠狠進了朝撲來那人的心髒。

醒來後，趙明臻下意識擡起手背，了臉。

……真奇怪。

明明也算是噩夢吧，甚至比接續的第一段還要更腥一點，可居然一點都不害怕了。

趙明臻坐起，從枕頭下出那把短刀，雙手握住，齜牙咧地在床帳裏揮砍了幾下。

聽到床帳裏起床的靜，寢殿的屏風外，碧桐試探著開口：“殿下醒了？可要奴婢們進來服侍？”

趙明臻作一頓，往紗帳外看了一眼——床下空空如也，燕渠早起來了，連被褥都收拾好了。

放下刀，清了清嗓子，道：“進來吧——對了，駙馬呢？”

碧桐走了進來，道：“燕駙馬起得很早，就是他把奴婢們喊進來候著的。這會兒他好像正在外面練劍。”

趙明臻坐了起來，便有小丫鬟過來服侍穿梳頭。簡單收拾過後，正要去洗漱，卻聽得收拾床鋪的丫鬟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

“呀——床上有把刀！”

趙明臻眉心微，複又回。

這把短刀，雖然沒有驅散夢魘的作用，但……

——

院中，燕渠雷打不地在練晨功。

新婚夜鬧騰得有點久，起來又趕著進宮，才耽擱了一日。

習武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今天，他又恢複了往常的習慣。

回廊外，已經有幾個灑掃的小丫鬟，在那兒拄著笤帚悄悄圍觀了，一面裝模作樣地掃掃地，一面又忍不住發出小小的驚呼。“哇——駙馬這一招好厲害。”

“是呀是呀，面前的要是敵人，不得捅個對穿？”

只是熱鬧還沒看一會兒，們就瞥見了那道施施然走來的華貴人影，趕忙低下頭，收斂神行禮道：“長公主。”

趙明臻下都沒擡一下，直走到了院中。

燕渠早聽見了的腳步聲，收劍鞘後拱手道：“長公主。”

趙明臻并不寒暄，擡起持刀的右手，直抒來意道：“這把短刀，本宮想要。燕將軍介意將它贈予我嗎？”

昨晚的夢，想明白了。

擺夢魘，靠得不是躲避，能驅散過往霾的，只有手中真實的武。

聞言，燕渠揚了揚眉：“看來這把刀，當真能安枕。”

這是給是不給？

趙明臻頓了頓，補充道：“燕將軍隨攜帶，想來定是重此，本宮可以補償你幾把其他的兵，以作換。”

燕渠拋了拋手中的劍，道：“昨夜既給了公主，公主想要，就拿去吧。臣方才只是有些好奇。”

趙明臻挑眉看他，追問：“好奇什麽？”

燕渠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臣還以為，長公主會嫌棄這把刀太醜。”

以俏的格，買只蘿蔔都要挑最俊的。

這把短刀沒有任何的造型和紋理，刀柄都只是用牛皮裁的條子，潦草地纏了幾圈，絕對不是會看中的類型。

燕渠不說還好，趙明臻還沒覺得，但這麽一說……不忍直視地別開視線，道：“還好，也不是非常醜。”

醜就醜點吧……昨夜在夢裏，可是用這把刀殺人了，很有紀念意義。

看趙明臻這副表，燕渠沒忍住輕笑一聲，多解釋了一句：“這是臣時，自己打的。”

趙明臻驚訝道：“你自己鍛刀？”

“嗯，沒錢。”燕渠坦坦地答：“給附近一家鐵匠鋪幹活，自己琢磨著打了把刀。”

聽他這麽說，趙明臻難得有些猶豫：“那對你來說，這把刀應該有不一樣的意義吧。就這麽給本宮了，你真的願意？”

雖然想要，但是沒打算強取豪奪，燕渠要是不願意給，那就算了。

見似乎想把短刀遞還給他，燕渠退後了兩步，手扶在腰間的佩劍上，淡淡道：“殺人就是武的意義，它早圓滿了。如今能長公主的眼，算它運氣不錯。”

這人總是把這種駭人的事說得輕描又淡寫，趙明臻下意識皺了皺眉，突然覺得刀上那些神的痕跡看起來很可疑。

但轉念又想，也許正是這兇氣，住了陳年的夢魘呢？

于是趙明臻也就沒說什麽了，只坦然道：“好吧，那本宮收下了，一會兒用完早膳，你隨本宮到公主府的武庫去，本宮給你再挑些好的。”

燕渠微微一笑，抱拳道：“遵命。多謝長公主。”

——

“稟公主，先前抓到的‘流民’，屬下已經審出結果了。”

越錚單膝地，行禮後恭聲稟報道：“他們，已經供出了幕後指使。”

“嗯，起來說話。”

聽得趙明臻這般說了，越錚才緩緩起。

他的神一如既往地恭謹，只是恭謹之餘，卻還是不免.流出一打量的意味，落在眼前新婚的長公主上。

趙明臻卻沒多看他一眼，正剝著手上綠油油的蓮蓬——早不是産蓮蓬的季節了，但吃這個，公主府便會在冰窖裏存一些。

半晌聽不見越錚說下去，這才擡起頭來，疑地看了他一眼。

越錚一激靈，趕忙低下頭道：“那些流民，本是些京郊游的市井潑皮，那天是拿錢做事，指使他們的是……是韓家的二公子、韓簡。”

趙明臻微微瞪大了眼睛，道：“不是吧？真是他？”

當然記得韓簡這個名字——

狂寫酸詩，拿這個尊貴的長公主當他“深”的背景板；還在飛鳶圍場，和其他幾個紈绔糾集在一起，含沙影地嘲諷燕渠。

一面剝著蓮子，一面忍不住嘀咕道：“還真讓燕渠說中了，是我引來的？”

說實話，被這種人“喜歡”，心裏有點兒惡心……

越錚沒聽清，下意識追問：“殿下，您說什麽？”

趙明臻擺擺手，道：“沒事，你繼續說。還審出什麽來了？”

越錚以為在懷疑不是韓簡所為，于是多解釋了兩句：“屬下細細審過了，而且也派人去查了那韓簡前段時間的行蹤，確實是他做的。”

趙明臻揚了揚眉，問道：“潑皮是他找的，那衛呢？他爹雖是國子祭酒，但毫無軍中背景。而且，他做這些的目的又是什麽？一群潑皮無賴，總不能指他們武藝高強，把本宮劫走吧。”

越錚垂著眼，表忽然變得有些古怪，“衛的事，那兩個流民并不知，不過他們供出，主使之人的目的是……呃……就是埋伏燕將軍……”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他們原本準備了些泔水之類的穢……嗯……”

“然後，韓簡糾集的潑皮，也不止我們那日發現的那麽點，本有個七八十號人，還真能添些子出來。但他找來辦事的頭子吞了一部分錢，所以最後……”

趙明臻：……

實在沒忍住，角了一。

不過，這個計劃乍一聽雖然覺得荒唐，冷靜下來之後，趙明臻又覺得未嘗不可行。

也許，韓簡真是沖來的，目的也只是讓燕渠在婚儀上丟一丟醜。

但唆使他、配合他做這些事的人，目的真有這麽簡單嗎？

儀仗被沖散、婚禮貽誤吉時，背後的人……能得到什麽好呢？

稍加思忖後，趙明臻道：“人先押住了，等宮裏的消息。”

趙景昂那邊也會從衛裏開始查，還是再等等再下定論吧。

越錚應下，接著又聽見趙明臻咬牙切齒地道：“另外，這兩天給我盯住韓簡，他總有走夜路的時候，你明白本宮的意思吧？”

大喜的日子準備了泔水，這惡心的是燕渠還是呢！

“屬下明白。”越錚出會意的表：“走夜路多了，總會到鬼的。”

——

傍晚時分，趙明臻在婢簇擁下，來到了前院。

按理說，主人家應該早些來迎客，但是公主，宴請的又是自己駙馬的家人，所以并不能用常禮對待。

席面已經擺開，因為有男有，所以是分席而坐。公主坐于上首，駙馬在左手邊，駙馬的兄嫂則在右面。

見趙明臻姍姍來遲，燕渠挑了挑眉，起的瞬間，他若有似無地看了一眼他的兄長燕池，目警告。

對面的男人似乎瑟了一下，旋即朝趙明臻的方向出諂笑，見禮道：“參見長公主——”

趙明臻的目也正落在右手邊的席位上。

只是看清燕渠兄長的長相時，瞬間就失了。

燕渠的模樣實在是生得好，眉骨高、眼窩深邃。

珠玉在前，難免會對他家人的長相抱有期。

畢竟，和趙景昂這對同父同母的姐弟，就生得有五分相似。

可這燕池實在是……

趙明臻皺了皺眉。

倒不是說他和燕渠長得有多不像，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的，如果抱著知道他們兄弟份的想法去看，總能找到些相似的所在。

問題是這兩人的氣質實在是大相徑庭。這個燕池實在……生得太不正派了，眼目虛浮，面頰的廓也著一下垂耷拉的勁。

在燕池側，他的妻子饒妙茵，則是普通小婦人的長相。的年紀應該也就三十左右，但邊境的日子辛苦，的眼尾已經有不細細的皺紋了，打眼一看，能比趙明臻大上一不止。

不過，趙明臻還是很快收回了目，沒有在面上表出任何異常。

份過于懸殊的一場宴席，無甚好聊。趙明臻耐著子多坐了一會兒，很快就起，客套地笑道：“今日也算駙馬的家宴，且坐坐吧，本宮喝得有些多了，去後頭醒醒酒。”

燕渠看著面前空了一多半的酒壺，低頭笑了一聲。

……

趙明臻倒也沒扯謊。

今日的席實在無聊，連燕渠都陷了詭異的沉默，打發時間多喝了幾杯水酒，這會兒確實微有些醉意了。

公主府的果子，還是很好喝的。

後，悉的腳步聲傳來，趙明臻連頭都懶得回：“你不陪你兄嫂坐坐，來找我做什麽？”

打了個哈欠，支著上半趴在池塘的圍欄邊，慨道：“說起來，你和你哥哥，長得可真不像。”

腳步聲停了，燕渠站在後幾步外，垂眼淡淡開口：“長公主慧眼如炬。”

這話，一下子就趙明臻清醒了。

扶著圍欄的立柱，猛地轉過來。

“你什麽意思？”

淡薄如水的月下，燕渠緩緩擡起眼簾，出一雙過于深邃的眼窩。

他哂笑一聲，自嘲般道：“我無父無母，天地托生。確實不該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