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魚

商牧之跟梁棲月結婚的事是直接越過老爺子這一關的。

商家跟梁家雖然是世, 但這些年來地位懸殊的其實早已經很明顯。

商陸刑是商老爺子第二任妻子所生，在老爺子一衆子裏并不算得上有多出衆。

但商牧之卻是自小養在老爺子跟前長大，格和手段都是商複生一手教導出來的, 雖然從未明面上有過任何傳達，但所有人也或多或都心裏明白, 未來的商家掌權人大概率會是商牧之。

商牧之年之後就從老宅搬了出來基本獨立, 商老爺子雖然從未對商牧之的婚姻有過安排，但也絕不會像商家其他晚輩那樣隨意, 即使是聯姻, 對方家世條件也必須都得是樣樣能跟商牧之匹配的。

梁則正先前數次想讓商梁兩家先訂婚, 甚至幾回帶著梁沉星到商老爺子跟前晃悠, 希梁沉星能被商老爺子相中, 但都不了了之。

最初聯姻的時候打著的念頭也只不過是想梁棲月先跟商行勻結婚, 能讓梁氏當下的難關暫時渡過。

但誰也沒想到商牧之會忽然飛回國，看似中途“截胡”，但知曉的心裏都清楚老謀深算如梁則正，心裏恐怕早已經激的打翻了算盤。

婚後商牧之帶著梁棲月見過幾回老爺子，老爺子對于他忽然閃婚且沒告知的事居然并未說什麽, 也從沒對他這段婚姻有過多的評判, 更是沒有幹涉過他們夫妻之間的任何事。

今天問的實屬是有些突兀, 商牧之不知道商老爺子是從什麽地方聽來的, 蔣怡那邊他已經去解釋過了，這兩天算是下來了, 按理來講應該沒那麽快傳到他耳朵裏。

但還是開口，口吻平靜地說,

“沒有的事。”

“您怎麽會這麽問。”

商複生放下手裏的茶盞，看了他一眼,

“前些天聽你二叔講的。”

商牧之手上作頓了下，語氣聽不出什麽緒，只面冷了些，

“二叔他對我的私事倒是關心。”

商複生眼裏帶著點笑意，看了看他，像一個很慈的長輩那樣，但商牧之知道他不是，

“競標會那塊地，你不是打算拱手讓給梁則正吧？”

商牧之搖頭，冷淡道，

“沒讓他。”

商複生又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提他二叔那筆爛賬，好像只是出于一個長輩關心晚輩岌岌可危的婚姻而把人回來一趟而已。

商牧之不清老爺子的心思，留下來陪著他又看了一場皮影才離開。

下山的時候將近晚上淩晨，管家留他過夜，他婉拒離開。

車往山下開，經過老宅的別墅邊上的一片湖泊，幾十年來港城變化日新月異，唯獨商家老宅坐落的這一片多年如一日，好幾次上頭批下來想這塊地，但最後都不了了之。

商牧之小時候住在老宅這邊，老爺子管教最嚴的那段時間他晚上睡不著總會習慣到湖邊來釣魚，有一回晚上一夜沒回去，有個老傭人告訴他，他的親就是在這片湖裏溺死的，以後還是來。

商牧之那時候還不太清楚商複生年輕時候的那些謠傳，以為他只有一個，還跑去問了老爺子，老爺子當時臉難得的有些不好看，也沒跟他解釋什麽，但後來家裏的傭人全部都被換了一批新的。

“商總，回哪邊？”

林肅把車開到山腳下，在到十字路口前低聲詢問。

商牧之看著後消失的那片湖泊，想了想說，

“回維港那邊。”

又問，

“太太今天有找你嗎？”

林肅愣了愣，

“沒有。”

商牧之靠著椅背，似是有些疲乏的摁了摁太xue，

“明天讓老宋休假一天，我去給送藥。”

林肅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提醒道，

“明天公司在鶴雲山莊團建，太太應該不在朋友那邊了。”

“團建？”商牧之擰了下眉，看不出什麽緒，只淡淡地問，“怎麽沒人通知我？”

林肅握著方向盤，後背繃了點，

“沈總說您對這種事肯定不興趣，就沒告訴您。”

商牧之視線從車窗外移開，沒再說話。

——

周六上午十點半，公司組織團建的大車停在距離公司大樓最近的地鐵站附近。

梁棲月早上睡了回籠覺差點沒起來，還是許舒悅開著小電驢把送過來的。

大車上位置是隨便坐的，但因為各部門的人太多，大家基本還是按照平常辦公的工位來。

梁棲月跟楚凝坐在一起，丁晝和趙芷在他們後面。

團建的山莊在郊區，開過去的路上有一段坑坑窪窪的，梁棲月差點沒給顛吐。

好在楚凝帶了暈車藥，給大家都發了點。

到地方的時候已經下午一點。

山莊很大，公司是直接整個包了下來，一進門就是庭院和環繞山莊的人造溪流，非常蘇式園林的風格，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建的。

來的人多，房間有限，基本都是兩個人一間房。

梁棲月跟楚凝很自然地分在了一間房，房間位置還不錯，外面有天的單獨溫泉池。

梁棲月沒帶多東西，回到房間先去浴室用冷水沖了下臉。

兩三個小時的山路，胃裏正難著，早上喝的藥好像還在胃裏翻起來。

楚凝東西帶的很多，梁棲月出來後還沒收拾完。

房間門沒關，趙芷的臥室就在他們隔壁，過來敲了下門進來，

“下面在燒烤玩牌，還有幾個銷售部的帥哥串門，一起去看看。”

梁棲月還有點累，原本想拒絕，但趙芷直接拉著和還沒收拾完東西的楚凝一起下去。

平常在公司大家基本都在各自的樓層和部門，很能見到其他同事，大部分都是不怎麽的。

梁棲月跟著一起玩了幾把牌，又被投喂了不燒烤進胃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暈車的後勁兒還沒過，明明中午都沒吃東西，但吃了燒烤後不但沒什麽胃口反而還不太舒服。

沒再繼續玩下去，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

山莊這邊溫度要舒服很多，不過梁棲月第一次來對這邊也不怎麽悉，隨便走了會兒就有點迷路，出了庭院，看見前面的人造湖，周圍是一些綠植，後面是單獨的一個樓棟，一樓的房間外面有用木頭做的臺圍欄。

人造湖的湖面看起來很淺，還能看見底下石頭隙裏游來游去的金魚。

梁棲月在人造湖邊坐下，撿起邊上的小石子往湖泊裏丟了下，漣漪開，湖邊石頭隙裏的金魚居然沒怕人，依舊在那邊咬著水草。

剛才從房間樓上下來的時候楚凝給塞了一份三明治，說是自己做的。

梁棲月這會兒也沒什麽胃口，索把三明治打開，揪著邊上的面包片往湖裏丟。

這山莊裏養的金魚倒是膽子大，很快不都湊過來。

梁棲月看著有趣，低頭掏出來手機拍了一張金魚搶食的照片，剛準備收起手機，忽然視線裏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一只貍花貓跳到了邊上的石頭上，作很敏捷地出爪子抓起一條金魚。

“喂！”

梁棲月嚇一跳，立刻關了手機就要從貓手裏救金魚。

那只貍花貓似乎是慣犯，叼著金魚悠哉悠哉的走到岸邊就準備，梁棲月也沒多想，一把從後揪住貓咪尾。

貍花貓了聲，裏的金魚掉了出來，轉頭直接給了梁棲月一爪子。

作發生的太快，手背上很快鮮淋淋幾道爪子。

那只貍花貓抓完人就一溜煙就消失在草叢裏了，梁棲月還沒太反應過來。

後忽然傳來翻欄桿的聲音，有人過草叢大步朝著自己這邊過來，傷的那只手腕被從後一把拽住。

梁棲月轉過，視線對上商牧之很明顯張又冰冷的臉。

他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不是說老板們不會來團建嗎？

梁棲月愣住，下意識地想回手，但手背遲緩地傳來一陣劇痛，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氣。

商牧之看見傷口後表明顯變得更難看，下顎繃，握著的手腕力度又大了點，

“別。”

他擰著眉表嚴肅，立刻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馬上把車開過來，幫我看一下附近哪裏最快可以打疫苗。”

梁棲月蹙眉，掙紮了下想甩開他。

商牧之沒松手，反而更地拽了一下，低眸目嚴厲地看了一眼。

“……”

梁棲月聞到他上有很淡的煙草味，難怪剛剛好像是聞到了後一直有煙味。

電話那邊林肅好像說了些什麽，商牧之語氣沉沉地嗯了聲，眉頭擰的更了點，繼續對著電話那邊冷聲說，

“被流浪貓抓傷了手背，很嚴重。”

手被抓著沒辦法離開，梁棲月抿了抿，往他後看了眼，才注意到剛才過來時候原本閉著的一樓的臺那兒的門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

商牧之剛才居然一直在後面的臺那一邊煙一邊看喂金魚，難怪能這麽快忽然冒出來。

商牧之打完電話收起手機，又低頭看了眼手背被抓傷的地方。

梁棲月手被抓的有點不舒服，

“你松開，我又不跑。”

被貓抓傷有點心虛。

商牧之目沉沉地看了一眼，松開手，才開口說話，

“用手去抓流浪貓的尾，你是嫌自己命太長？”

他語氣生冷，是梁棲月很見的真正生氣的樣子。

“我怎麽知道它那麽兇殘。”

梁棲月低聲反駁，有點不服氣，

“而且抓一下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麽誇張……”

邊說邊小心觀察商牧之臉上的表。

商牧之沒有說話，只是神依舊冰涼，看起來比那天晚上來找的時候還要黑。

梁棲月也有點生氣了，傷，關他什麽事，兇什麽兇。

林肅還沒把車開過來，兩個人就站在湖邊等。

梁棲月抱著手背，聽見腳下有撲騰的聲音，才想起剛才那條被救下來的金魚。

剛剛貓口險，金魚正在邊上撲騰著想回湖裏。

梁棲月走過去，蹲下用另一只沒傷的手想幫它重新回水裏。

金魚有些加上才死裏逃生，掙紮的很厲害，抓了兩下都沒抓住，手還弄髒了。

商牧之站在邊上，也沒過來幫忙的意思和打算。

梁棲月抓了幾下沒抓住，有點生氣，轉過他，

“你不幫忙？”

商牧之神淡漠，低眸睨了眼地上撲騰的離湖邊越來越遠的金魚，

“等會兒那只野貓回來它自己就不會跑了。”

梁棲月被他的冷無震驚，

“你還有沒有同心！”

商牧之面無表，嘲諷道，

“你從流浪貓裏搶它的食，你對它有同心？”

梁棲月沒想到這一層，但救都救了，也沒道理現在不管了，只擡頭拽他袖子，

“你換概念，快把它丟進湖裏。”

商牧之冷著臉，看了眼地上撲騰的一灰的金魚，還是走過去，卷起袖子把它抓起來扔回湖裏。

水面撲通一聲，商牧之西裝被濺了水，手也被弄得髒兮兮的。

林肅的車也在這會兒開過來。

商牧之從湖邊上來，梁棲月有些嫌棄地看了眼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商總，太太。”

林肅從車上下來，有點沒清楚狀況，

“山下最近能注疫苗的診所開過去大概要半個小時。”

商牧之嗯了聲，從口袋裏拿出手帕，

“車上有清水嗎？”

林肅愣了愣，立刻過去拿了兩瓶礦泉水出來，擰開走過去。

商牧之沖完手，又擰開另一瓶，走到梁棲月跟前拽起剛才抓魚的手，幫沖幹淨，才開口跟林肅說，

“導航發我手機，我自己開車過去。”

林肅點頭，“好。”

梁棲月不太願意想讓林肅送自己，但商牧之已經拿了車鑰匙走過去。

“還不上來？”

他拉開副駕駛車門。

梁棲月不不願地坐上去，單手不好系安全帶，商牧之上車後幫忙系上，偏過頭看車窗外，故意避開他的視線。

開車過去沒到半小時就到了這邊的社區醫院。

清理傷口的時候有些疼，商牧之站在邊上，把手遞給，梁棲月故意報複的用力掐他，他倒是面不改很耐疼的樣子。

打完疫苗出來梁棲月看了看自己包起來的手臂，沒忍住低聲道，

“等會兒回去別再讓我到那只貓。”

商牧之拿著醫生開的碘伏和繃帶從後面出來，聽見聲音開口，

“你還打算找貓算賬。”

梁棲月沒搭理他，徑直自己走下臺階拉開副駕駛車門上去。

商牧之跟在後，上車後拉上車門。

梁棲月剛才已經自己把安全帶系上，正側頭看車窗外面。

“你還打算跟我冷戰多久？”

商牧之直接開口問。

梁棲月角抿了下，假裝沒聽見不說話。

“其實我沒明白。”商牧之把醫藥袋放到後排，看著的側臉，很有耐心地開口，“你在意的到底是我親了你，還是我告訴了你這件事。”

車廂裏陷安靜。

梁棲月手指不自覺地攥了安全帶。

“梁棲月，說話。”

商牧之的名字，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什麽緒。

“我說什麽？”

梁棲月過了會兒才開口，轉過頭，看著他，有些賭氣有些悶悶地說，

“你要我說什麽呢？”

商牧之視線注視著，平靜地滾了下結，

“說你想說的，你都在想什麽，什麽都可以。”

梁棲月看著他，沉默了會兒，目慢慢變得有些茫然，又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商牧之問。

“就是不知道啊，”梁棲月擰眉看著他，表很不解的樣子，終于把自己這麽多天的困都說了出來，

“你不覺得你自己很奇怪嗎？”

“我奇怪？”商牧之目落在臉上，慢慢地說，“你繼續說。”

“你就是很奇怪啊，你自己親了我，然後又不告訴我，也不讓我知道，還讓我以為是商行勻做的，結果你現在又問我在想什麽？”

搖了搖頭，一副完全無法理解他的樣子，

“你真的太奇怪了，我想不通……”

話音落下，車裏安靜了下來。

商牧之難得的沒說話，只視線看著跟前的人。

縈繞多年的不甘好像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他視線直直盯著梁棲月的臉，目一寸寸掃過的表、不肯一一毫的緒。

然後他終于意識到——

此刻的困不解的表跟上學時期解不出來一道理題時的表其實本沒多大區別，甚至幾乎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

良久，他忽然笑了聲。

很突兀地。

但實在是因為太過荒唐，而抑制不住的自嘲的笑。

“你笑什麽？”

梁棲月古怪地看著他，覺得他臉上的表看起來很難形容。

商牧之收起笑，垂眸視線慢慢落在臉上，盯著看了會兒，淡淡開口，

“很奇怪嗎？”

他神平淡，口吻極輕，好像在聊天氣一樣隨意。

梁棲月有點不高興他的態度，但還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告訴他，

“真的很奇怪，我想不通。”

商牧之看著，沒回答，只挑了挑眉，才握著方向盤慢慢告訴，

“其實我說錯了，那天是你主先親的我。”

“不可能。”梁棲月面立刻變了，一口否定，　“我怎麽可能會主親你。”

“事實確實就是這樣。”商牧之看著，一點也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沒有監控也沒有錄像，但確實是你先親的我。”

梁棲月不說話了，只懷疑地看著他。

商牧之轉過頭，移開視線，打了下方向盤，沒有要再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只漫不經心告訴，

“等你知道為什麽你會主親我，就不會覺得我奇怪了。”

很奇怪嗎？

因為喜歡，因為吃醋，因為不甘，因為他也不過是個俗人。

因為喜歡你，想得到你。

所以一點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