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林玨走到雜貨鋪，只有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坐在那里嗑瓜子，看見他的那一刻，眼睛里像是忽然點亮了一盞五百瓦的燈泡一樣放著。

可惜顧林玨像是一座冰山一樣，毫無溫度地按著清單挑選付賬，完全沒有理會人那些題外話。

直到問道：“哎，你是哪家的？來這里做什麼呀？”

顧林玨才開口：“我是穆遙的丈夫。”

人眼神一，立馬閉上，不再多說什麼。

顧林玨這才認真看了一眼，問：“這是你家的鋪子？”

人慌忙擺擺手：“不是不是，我只是幫人照看。”

“你一直住在這兒嗎？”

人趕搖頭。

顧林玨也不打算再問，提著東西走了，只是他覺得背后異樣，回頭去看，才發現那個人一直在瞄著他，和他冰冷審視的視線上，人明顯瑟一下，迅速地回了昏暗的柜臺后面。

穆遙坐在自家門檻上，看著顧林玨一步步從遠山路走來，朝走近。

因為山里的夜晚比別冷太多，穆遙特意給他挑了很厚的服帶上。

他穿著深藍的羽絨服，帽子扣在頭上，邊沿上的絨隨著他的步伐和風擺，冰冷的天氣襯得他臉更白，顯得一雙眉目更加清黑。

的林玨哥哥，長得真是俊眉朗目的好看啊。

穆遙笑著看他走到自己面前，眼中滿得要溢出來的笑意，如同心里對顧林玨的喜歡。

顧林玨站在那，低頭看著仍舊坐在門檻上看著他傻笑的穆遙，從兜里掏出手遞給：“遙遙，你賢惠的老公回來了，你不抱抱他嗎？”

穆遙剛剛握住他的手，就被他一把拉起來，用力拽進了懷里。

額頭撞到了涼而的羽絨服上，穆遙剛剛抬起頭，就看見他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個沙果。

“你從哪摘的？”穆遙接過來，疑地看看周圍。

顧林玨笑了笑：“這的人太熱，白送我的。”

聞言，穆遙立馬抬頭看向他：“誰送的？男人人？”

顧林玨手的臉頰：“是個小孩。”

他把的手放進自己懷里捂著，一邊笑著說道：“這小孩估計是看村里來了新人，就跟著大人出來看熱鬧，結果人都走了，他還在那邊啃沙果。”

穆遙用難以置信的表看著他，問道：“你不會搶了人家的果子吧？”

“哪能呢，我逗他說能不能給我吃一口，他從兜里拿出好幾個。”想想那個孩子老老實實地從肚子前邊的大口袋里一個個拿出沙果的景，顧林玨仍覺得好笑：“他那個口袋，覺像是叮當貓的百寶袋一樣。”

顧林玨拉著回家，接著說道：“我在兒科實習的時候那些孩子見了我就跑，沒想到在這兒倒是小孩喜歡。”

看著他忙碌的背影，穆遙想，他這樣的人其實誰都會喜歡，可惜在這里，因為的緣故，總要忍那些鄉民異樣的目和在背后的指指點點。

思緒正要飄到往事上時，只見顧林玨從袋子里拿出火柴湊過來問道：“遙遙，這爐子里的火到底怎麼生起來？”

好不容易生火吃了飯，穆遙帶著顧林玨進屋，指著床上的被子說道：“剛剛鄰家阿婆送來的，條件有限，所以……”

顧林玨看了一眼，就知道說的是什麼意思。雖然洗得發白，但還是干干凈凈的被子，然而只有一床。

“總好過沒有，是不是？”顧林玨說：“而且我們是夫妻，現在全村都知道你帶了老公回來，就別分房睡了，好不好？”

穆遙愣了一瞬，然后緩緩地點了點頭：“好。”

這房子好多年不住人，沒有通電，更別提網絡，等顧林玨糊好窗紙，外面天已經暗了，正要嘆沒有電燈的不方便，回頭就看見穆遙已經沏好茶，點亮蠟燭，坐在桌子的一邊等他。

兩人相對而坐，顧林玨輕輕捻了捻手指，覺得這個場景，像是回到了舊照片里的歲月一樣。

昏黃搖曳的燭里，兩人的表都有些模糊，倒免得太過直白的相對，一陣沉默之后，只聽穆遙輕聲說：“林玨哥哥，我想好怎麼跟你說了。”

說：“這些是你走之后的事了，你大概一直不知道，瑟瑟喜歡邵辰。”

“是。”顧林玨說：“邵辰也說過，如果不是瑟瑟親口跟他說，他都不會相信。”

梁瑟把這段難以啟齒的埋藏得太深，他又和歷任友得太真，他們寧愿相信他是玩世不恭的花心，也比他喜歡邵辰這個事實更好接一些。

可是當他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又覺得是在理之中。

對于梁瑟來說，邵辰是他的支柱。

當年被梁淺灣拋棄，梁瑟還沒長出一尖銳的刺，眼看著母親摔門而去的決絕背影，梁瑟只是跌坐在角落里，無地瞪著一雙漉漉的眼睛，直到邵辰溜進來，笨拙而小心地把他護在懷里，像是護著一只淋雨的小貓一樣，梁瑟抵著他的肩膀，滿心委屈恐懼終于崩潰，啞著嗓子大哭。

走在外邊，梁瑟因為長得太惹眼，被一群男生圍堵在巷子里，威脅他要劃花了他那張招桃花的臉。邵辰走過去，也是一把攬過他：“這人，也是你們一群雜碎能欺負的？”

梁瑟說一句想寫生，邵辰就幫他踩點找地方，往往他終于找到靈下筆的時候回頭再看，邵辰已經靠在不知哪里睡得正香。

梁瑟總嘲笑邵辰行事簡單魯，可是即便很多時候邵辰不能理解他的很多想法，可他都能包容，甚至縱容梁瑟做任何想做的事，并不余力地幫他達心愿。

邵辰繼承了江小姐一的暖，他簡單直率，是穆遙的好哥哥，是顧林玨的好兄弟，也是梁瑟放在心底，一起打打鬧鬧十幾年，可一句喜歡卻從不敢說出口的那個人。

等到那次雪事故，梁瑟以為自己快死了才敢表白，然后在他養病的三個月邵辰沒過一次面，他從殷殷盼到心灰意冷，心里經歷了一場春秋。

穆遙送他到汽車站的時候，認真地問他：“瑟瑟，這里除了邵辰，沒有什麼能讓你留下來嗎？”

梁瑟說：“有一件事可能會讓我留下。”

穆遙睜大眼睛著他，只見梁瑟勾笑道：“你把小玨找回來，我們還是以前那樣在一塊，我就不走了。”

穆遙低下頭，眼中已經帶了淚意。

憑，怎麼可能呢？

“若是能找回來，當時他就不會走了。”穆遙帶著鼻音抱怨道：“瑟瑟，你這主意真壞。”

他雖是玩笑口吻，可穆遙分明看見他的眼神那麼認真。

梁瑟手隨意地了穆遙的發頂，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一些：“小遙遙，要好好生活啊！”

穆遙還沒回應，就聽見一聲呼喝：“你倆在這干嘛呢？”

頂著糟糟的頭發，看見高高大大的男孩站在他倆面前，一手拽著一個，沖梁瑟說：“怎麼？誰惹你了？又要離家出走？”

穆遙默默地指了指他。

邵辰把往邊一扯，他沒用多大力，可是穆遙還是踉蹌幾步才站穩。

看著眼前莫名其妙的局面，只聽邵辰清了清嗓子，又清了清嗓子，然后再清一清嗓子。

頓時是一陣尷尬的沉默與僵持，直到梁瑟提了提背包，冷冰冰地嘲諷道：“你是來這治咽炎的吧？”

邵辰一下子漲紅了臉，不自然地著聲音說道：“咳，那個，梁瑟啊，留下來吧，跟了老子。”

即便這個表白風格獷，即便穆遙平時反應總慢半拍，可在聽懂的那一瞬，一向溫的眼睛也驀然睜大，抑不住歡喜地看向梁瑟。

奇怪的是，梁瑟什麼反應都沒有，臉上也沒有表。

不但穆遙慌了，連一直揪心期待答復的邵辰都有點急：“哎，什麼意思？給個話啊，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

眼看邵辰又要急紅了臉，梁瑟這才輕飄飄地開口道：“活該，誰讓你晾了我這麼久。”

如果細心，能聽到他語氣里深深藏的一輕快得意。

梁瑟父親去世，他自覺毫無掛礙，說喜歡就是喜歡了。

邵辰這一關原本難過，邵爸爸對江小姐深如海，絕不肯再娶，所以只有他一個兒子，自然寄予厚。

可是江小姐生前曾經開玩笑似的跟他說：“邵先生啊，你不要那麼老派，瑟瑟長的那麼好看，又很有才華，跟我們邵辰正好相配啊。”

邵爸爸七尺男兒，平時那麼堅強的人，在江小姐病床前落了淚。

“我知道啊，你怕他將來苦，可是孩子們的事就由他們自己決斷吧，我們做家人的，孩子們的決定只要支持就好啦。”江小姐把邵爸爸抱住，已經瘦弱得像一縷輕煙了，卻依然堅持要抱抱這個男人，這個舍不得放不下的男人：“倒是你啊，要好好照顧自己。”

離開的時候看著窗外的天空，忽然說道：“邵先生啊，我真憾，這一輩子還沒有和你去一個有山有田的地方，去走一走。”

一聲急促的“滴”聲隨即響起，醫生們步伐紛雜地涌進來。

邵爸爸手中的作一滯，原本完整的蘋果皮應聲而斷，他怔怔地回過頭，江小姐臉上帶著有些憾又無奈的笑容，酣甜得像是了夢鄉。

可這一次，再也不會醒來，抱著他的手臂雀躍地他：“邵先生，你削得蘋果皮都好棒！”

穆遙想，他們的江小姐，瀟灑地來，又如一陣清風一樣離開，干干凈凈，不染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