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意間，晚余似乎聽到祁讓說了聲“宣”，殿前太監得令往外通傳，不大一會兒，安靜的大殿里便響起了沉穩有力的腳步聲。

那是皂靴踏在金磚上的聲響，那聲響，也一下一下地敲擊著晚余的心房。

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有那麼一瞬間，真想不顧一切跑到前面去看一眼。

可是不能。

也想不顧一切地沖出去，把那個在心尖上輾轉了五年的名字出聲。

可如今是個啞。

在一個男人的監視下，為著另一個男人心澎湃，還要死命克制著，不能讓人看出一點端倪。

忍得那樣辛苦，五臟六腑都扭一團，嗓子里像塞滿了棉花，哽得無法呼吸。

想了他那麼多個日日夜夜，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場合重逢。

他此刻是什麼模樣？穿著什麼樣的裳？他知不知道就站在一墻之隔的地方，聽著他的腳步聲肝腸寸斷？

咬著牙，握在前的雙手死命地攥，恨恨地看向那個坐在寶座上的男人。

恨他！

一直都恨他，這一刻，這恨意卻是達到了頂峰。

這一生，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一個人。

渾渾噩噩地站著，直到聽見那一聲久違的悅耳音——

“臣沈長安叩見皇上，愿吾皇萬歲安康。”

的心又跳著疼起來。

他明知皇上對做了什麼，還要違心地祝他萬歲，他不配，他應該現在就死了，化灰，被風吹散了，連魂魄也一起煙消云散，免得再纏著不放。

“臣徐清盞，也祝皇上萬歲安康。”

徐清盞帶著笑意的聲音隨之響起，如一道清洌的山泉流過，晚余一下子清醒過來。

自己如今金鑾殿上，再怎麼相思災，再怎麼恨意滔天，都不能有一一毫的異常。

要保全自己，也要保全那個人。

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松開握的手，活了一下僵的，又借著撥頭發的作，了自己的臉，讓面部也放松下來，然后了腰，恢復到云淡風輕的樣子。

接著，聽到祁讓笑著兩人平，朗聲道：“朕你們兩個去剿滅藏匿在清河的反賊，你們此行可還順利？”

“回皇上的話，有沈小侯爺的幫助，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徐清盞笑著說道，“臣在京中常聽聞沈小侯爺的名，奈何山高水遠，無緣得見。

此番皇上命小侯爺協助臣往清河辦差，臣才算見識了小侯爺的雄姿英發，用兵如神，臣與小侯爺相見恨晚，若非自己是個閹人，真想和他拜個把子。”

祁讓被他逗得笑出聲來，里卻罵道：“金鑾殿上說什麼拜把子，朕看你是越發的沒規矩了，別以為差事辦得漂亮，朕就不舍得罰你。”

徐清盞屈：“皇上，您瞧臣這風刀霜劍，日夜兼程的，您要是還罰我，盛世明君的名號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大殿里一片寂靜，他如此口無遮攔，滿朝文武都跟著一把冷汗。

祁讓卻也沒惱，只罵道：“這話也就你敢說，換個人，朕砍了他的腦袋掛到午門外示眾。”

“那還不是皇上縱容的。”徐清盞說，“皇上自己慣壞了臣，便是有什麼不滿，也只能往自個上找原因了。”

“行了，你閉吧！”祁讓喝止了他，和悅地沈長安：“沈將軍剛一回京就替朕外出辦差，此行辛苦你了。”

晚余的心又怦怦跳了起來。

就聽那人道：“皇上言重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皇上分憂，是臣的本分。”

五年不見，他的聲音其實是有變化的，比起年時的輕快悠揚，更添了些沉穩斂，仿佛被大漠風沙磨礪過一般，一開口，便有西北邊塞的廣袤蒼茫撲面而來。

一句話說完，似乎還有余音在殿中回。

只是不管如何變化，只要他一開口，晚余就能聽出是他。

因為那聲音，是藏在記憶深，刻在骨里的。

無數個不眠的夜晚，就是靠著一遍一遍回憶他說過的話熬過來的。

眼下，只盼著祁讓能把那人留下來，等到散朝后帶回南書房說話。

這樣就可以好好看看他了。

真的真的好想看他一眼。

然而，和過去無數次那樣，祁讓從來沒有哪一次心想事。

在迫切的期盼中，祁讓開口道：“沈將軍的忠心自不必說，你的功勞朕也都記在心里，你辛苦奔波幾日，且先回去好生歇息，明天晚上朕在乾清宮給你辦接風宴，到時諸位臣工都來，咱們君臣開懷暢飲一回。”

晚余失地嘆了口氣。

就聽那人道：“皇上厚，臣激不盡，既如此，臣便告退了！”

“去吧！”祁讓擺手，“徐清盞，你也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再到南書房見駕。”

“臣遵旨，臣告退。”徐清盞應了一聲，和沈長安一起退了出去。

晚余聽著兩個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一顆心似乎也被他們帶走了。

接下來，朝會照常進行，陸陸續續又有很多員上折子奏事，晚余卻是一個字都沒再聽進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直到前面退了朝，祁讓從側面的臺階上走下來，走到面前，還沒緩過來。

“怎麼了，丟了魂似的？”祁讓問道。

方才徐清盞和沈長安過來，祁讓只顧著和他們說話，忘了留神這邊，因此并不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經歷了怎樣的煎熬。

晚余回過神，搖搖頭，打著手勢說自己只是有點困了。

祁讓心好，挑眉戲謔道：“昨晚又沒讓你侍寢，怎麼還困這樣？”

他這話說得有歧義，晚余假裝沒聽懂，恭敬地撤了撤，請他先行。

回乾清宮的路上，祁讓想到什麼，又問晚余：“你五年未見你父親，剛剛在朝上有沒有聽出他的聲音？”

晚余心頭一跳，不知他問這話是什麼意思，略一思索后，搖了搖頭。

祁讓面上不聲，心里卻又開始不爽。

真是撒謊了，大事小事都要騙他。

在眼里，他就這麼好騙嗎？

想得到一句真話就這麼難嗎？

祁讓心里有氣，一路上都沒再說話，到了乾清門，意外地看到徐清盞抄著手等在門口。

徐清盞已經洗去一風塵，換上了掌印太監的紅云蟒袍服，外面披著件灰鼠皮的斗篷。

好些天沒頭的太在云層里穿行，幾縷從云彩里出來，恰好落在他白皙俊的臉上。

那張人面，真真比宮里最的人還三分。

“不是你休息好了再來嗎？”祁讓問道。

徐清盞上前來給他行禮：“臣不累，臣知道皇上急于知道清河此行的細節，索先和皇上說了，皇上安心，臣才好回去安睡。”

“也好。”祁讓抬手他平，“你還沒用早飯吧，正好陪朕一起吃些，咱們邊吃邊說。”

“謝皇上。”徐清盞起了，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晚余，眼底萬千緒流轉，“喲，這不是晚余姑娘嗎，您什麼時候從掖庭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