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被罰掖庭的消息很快又在后宮傳開，各宮的主子娘娘一時間都說不清這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好的一面是不會再出現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壞的一面是終究還是留在了宮里。

只要一天沒出宮，那就是個患，誰知道皇上會不會再發神經把人接出來呢？

“掖庭那種地方，哪個月不死幾個人，實在不行，就讓去死吧！”

蘭貴妃說這話的時候正在給翊坤宮小佛堂里供奉的菩薩上香。

對著菩薩拜了三拜，虔誠道：“求菩薩憐憫，信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實在是那狐子生得太好看，信怕皇上被迷，荒廢了朝政，毀了這百年基業。

因此，為了大鄴江山，為了天下蒼生，信不得已要做一回惡人，請菩薩諒。”

把香進香爐，染著大紅蔻丹的纖纖十指合在一起，閉目禱告：

“菩薩，您若同意我的話，就讓這香一直燃盡，您若不同意，就讓這香中途斷掉，我便明白您的指示了。”

說罷，留了一個宮在佛堂守著，自行回了寢殿。

一炷香后，宮來寢殿稟報：“娘娘，香燃盡了。”

蘭貴妃聞言，笑得格外舒心：“很好，看來菩薩是應允了，那我就照菩薩的指示辦了。”

而此時的司禮監，來福正著脖子在門口焦急地眺。

直到掌燈時分，終于看到來祿和來壽撐著傘護著徐清盞從風雪中走來。

“干爹，您可回來了！”

來喜慌忙迎上去，跑得太快，在雪地里了一跤，爬起來也顧不上拍打上的雪，急急道：“干爹，不好了，萬歲爺把晚余姑姑發落到掖庭去了，還說什麼無詔終不得出宮。”

徐清盞驀地頓住腳步，妖孽般的眸子閃過一抹寒意，仿佛這漫天的風雪吹進了他眼里。

無詔終不得出宮？

皇上這是想死晚余嗎？

為了出宮，每天數著日子過，一千八百多個日夜的期盼，就這樣被一句冷冰冰的無詔不得出宮擊得碎，如何接得了？

徐清盞手推開舉在頭頂的傘，仰天空。

風卷著雪花片片如棉絮落下，落在他冷的人面上，瞬間便化了冰水。

此時此刻，晚余的心會不會比雪花還碎，比雪花還冷？

還有宮外的那個人，自己費了好一番口舌才勸住他不要沖，要從長計議，倘若被他知道皇上的旨意，他如何克制得住？

“可知道被分到了哪？”半晌，徐清盞才開口問道。

“說是分到了浣所。”來喜回他。

“浣所？”

徐清盞不又蹙起長眉，想到晚余燙傷的手。

的手傷那樣，這冰天雪地的，居然讓去浣？

皇上到底是怎麼想的？

便是一只養了五年的小貓小狗，也不能做得如此絕吧，況且是對一個弱子。

他閉了閉眼，緩緩道：“來壽，去安排一下，二更時分我要去掖庭。”

“是。”來壽應了一聲，匆匆而去。

掖庭只有一個門可通宮，天一黑就要落鎖，想進去，先得提前買通拿鑰匙的那個人。

“回來！”

不等來壽走遠，徐清盞又住了他。

“干爹還有什麼吩咐？”來壽走回來問。

徐清盞說：“讓人留意著乾清宮，看皇上今晚翻不翻牌子，不翻的話，咱們就不去了。”

來壽愣了下，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上如果不翻牌子的話，有可能會去掖庭。

皇上出行，哪怕是深夜，也有大量侍衛護駕，干爹也去的話，稍有不慎就會被發現，況且雪天容易留下腳印，穩妥起見自然要避開皇上。

不過話說回來，皇上這是要干什麼呀？

他要真看上了晚余姑娘，直接納后宮豈不省事，何必這樣折磨人？

難不是看晚余姑娘不肯屈服，故意要磨礪人家？

問題是人家晚余姑娘早已心有所屬，怎麼可能會屈服他？

他后宮佳麗三千，又何必非要強扭這一苦瓜？

南書房里，祁讓毫無征兆地打了兩個噴嚏。

孫良言連忙小福子往炭盆里加火，又拿了狐裘披風給他披上：“雪越下越大了，皇上還是用過晚膳早點歇息吧，奏折是批不完的，皇上的龍才最要。”

祁讓擱下筆，了眉心，很突兀地問道：“沒有讓你幫忙求朕嗎？”

“誰？”

孫良言一問出口，立刻想到他說的是江晚余，斟酌了一下才回答，“聽到萬歲爺的旨意就懵了，可能暫時還沒想到要向奴才求助，等明天緩過來，興許會想到，要不然，奴才明天去瞧一眼？”

“瞧什麼，你很閑嗎？”祁讓翻了他一眼，表說不上來是反對還是贊同。

“皇上誤會了。”孫良言不慌不忙道，“奴才的斗篷落在那兒了，奴才是想著去拿斗篷，順道瞧一眼。”

祁讓哼了一聲：“一件斗篷而已，你手下那些人，哪個不能替你跑，犯得著你親自去？”

“這……”孫良言左右為難，小心翼翼道，“要不奴才就不去了？”

“你去不去與朕何干，又不是朕的斗篷。”祁讓挑眉看他，“不過朕很好奇，你的斗篷怎麼會落在那里？”

“……”孫良言很是無語。

皇上兩三歲的時候自己就開始伺候他，可從來沒見他這麼擰過。

他這麼擰，僅僅只是把江晚余當晉王妃的替嗎？

說實話，他就算對晉王妃，都不見得會如此糾結。

“皇上有所不知，晚余姑娘在慎刑司被打得遍鱗傷，裳都打爛了，奴才想著一個姑娘家，不蔽的被人看到不好，于是就把斗篷借給了，結果上的沾到了斗篷上，奴才就讓洗干凈了再還給奴才。”

孫良言故意夸大其詞，祁讓的眉心因著“遍鱗傷”四個字深深皺起。

又因著“不蔽”四個字，想起了江晚余昨天清晨穿著那百蝶穿花的襖出現在乾清宮時的形。

他記得那會子大霧彌漫，那人一襖行走在霧氣里，向他款步而來，裾上的各蝴蝶似乎都在隨著的蓮步翩然起舞。

那一刻，整個乾清宮的霧霾都被沖淡，灰蒙蒙的天仿佛都亮堂起來……

“啪”的一聲脆響，火盆里的炭出一簇火星子，祁讓猛地回了神。

他在想什麼？

這個時候，他怎麼會想起一件裳？

不過話說回來，那裳確實很好看，打爛了還真是可惜。

是什麼刑罰，能把裳都打爛？

莫非慎刑司對了鞭刑？

祁讓幻想了一下那漆黑腥臭的皮鞭打在蝴蝶上的畫面，心頭莫名一跳，像是被人了一鞭子。

他驀地冷下臉，合上奏折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