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

遠離, 其實是在流放他自己。

男人的臉藏在夜之中，借著夜幕的掩映，視線一遍遍描摹那立在路燈下的倩影。

他原以為，會察覺到他的冷淡, 疏離, 從而到失, 從而放棄。但是并沒有。來找他。

他怎麽可以，一次次將留在空的辦公室裏？他怎麽可以, 一次次對避而不見？明明在這近一個月裏, 他從沒有任何一刻，不想起。

向來工作專注的他, 也因為而有了分神, 會在公務的間隙，拿起手機, 點開父母的朋友圈，在裏頭像挖寶貝似地, 點開的視頻, 翻看著。

視頻裏，會跳手勢舞，兩條纖細的胳膊上下翻著, 手指靈巧如燕。令他想起那晚，為他歌唱, 也為他跳手勢舞。

可得要命。

顧允真可得要命。

他怎麽會想著疏遠一個這麽可的孩子？

作為一個需要對一切全然負責的年人, 他有著多重的社會份，他站在高位, 這也意味著他不能沖，也勢必要顧慮更多。

-

此刻。顧允真發完消息後, 猶豫著要不要直接去到周循誡的辦公室。

這時，一輛豪車忽然從車道中調頭，徑直朝顧允真所在的方位開過來。在明亮刺目的車燈裏，下意識地瞇起眼睛。

然而，那雙剔的小貓眼，在看到車門打開，穿著黑長風的男人下車時，再度瞪大。

睜大的瞳孔裏，看到周循誡一步步走向。黑羊絨風在他後獵獵作響，像俊修羅張開的巨大黑羽翼。

下一秒，他已經握住了細的肩膀，傾下，狹長漆黑的雙眸攫住，定定著。

兩人的瞳孔中，映出彼此的倒影。

“小叔叔...”

驀地，嗓音發幹，嚨發，一聲“小叔叔”卡在嚨間。顧允真怔怔著眼前清晰的人影，眼底漫起一層霧氣。

從東忠胡同到産業園的路上，一直遏制不住自己胡思想的念頭。

和周循誡素昧平生，唯一一點微弱的聯系，還是周婷鈺、是的爸爸媽媽替爭取到的。

但，周循誡的世界那樣大，他又是那樣一個對萬事萬都不耐煩的格，這點微弱的聯系，隨時都會中斷。

他會厭煩吧？會察覺到“不軌”的居心，察覺到作為小侄，卻如此不安分，對他有了不該有的念頭...

他會怎麽對？冷漠、疏離、不屑、厭惡...

一路上，既忐忑，又難過，如履薄冰。

既想要將這層關系捅破，大大方方地告訴他，我不止想做你的小侄，我喜歡你，是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

又怕將這層關系捅破之後，連作為他“小侄”的資格，都失去了。

...

要怎麽辦呢？只有滿腔熱忱，和一腔孤勇。

周循誡是在金字塔塔尖的男人。他什麽樣的人沒見過？

“等我很久了？”

周循誡凝視著眼前人。似乎，比以前還要更瘦一些，愈瘦，愈襯托著那雙小貓樣的眼睛那樣地清亮，好似要看到人心底去。

“這次也沒有很久。”顧允真忍住心中的別扭，手指拽住了他的袖，直到將他熨帖的袖都抓皺。

“...”

那雙眼睛進了他心底。周循誡腔陣陣發痛，幹的痛一點點蔓延到四肢百骸。

遠離不是，靠近更不是。

這一刻，他多希，認識時不是他的“小侄”。也多希，他們之間不要隔著八歲的年齡差。也多希，他不被道德倫理和家族所束縛。

然而他什麽都不能說。

“小朋友，背這麽重的書包，小心長不高。”

男人低沉的嗓音響在耳邊。顧允真只覺得背後忽然一輕，卻是他單手提起了的書包，還掂了掂。

“這麽重，你背炸藥包了？”

“...”

顧允真心裏那點兒傷春悲秋，那點對和周循誡未來的不確定，忽然被這兩句給趕得無影無蹤，“撲哧”一聲輕笑，微有些漉漉的眼眸，眼底映出周循誡的倒影，令他心尖一。

看起來格外地乖，像一只粘人的小貓終于等到了想見的那個人。

“是呀，我今天打算炸學校呢。”

“為什麽想炸學校？不高興了？”他角輕挑，看向的眼神，有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寵溺溫。

“嗯...”

顧允真在心底說，天天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當然不開心啦。

“包給我。”周循誡淡聲，將書包帶子從肩膀下，單手提在側。

顧允真輕輕“哎喲”一聲，這時才覺得肩膀被書包帶過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能不疼麽，這包裏裝著一個電腦，還有幾本大部頭，是所寫論文的參考書。

周循誡聽到這一聲“哎喲”，再看看全然被平的肩部，眉頭輕輕蹙了蹙。

“肩膀勒疼了？”

他知道，按一按就有紅印子，更別說這重得像炸藥包一樣的書包，別把這小人兒壞了。

“...也沒有。”松了松肩膀，自己了下。

不由分說地，周循誡的大掌隔著，按上了渾圓削薄的肩膀，拇指和食指分開，輕輕在肩膀上。

一陣奇異又舒服的酸痛，從被他按的地方，一點點傳到裏，仿佛四肢經脈都因為他的按疏通了，每一個細胞、每一孔都舒張開，清爽地呼吸著。

“唔...”這種痛中夾著酸的疼，讓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後卻覺得十分舒服。心裏的舒服更甚于上的舒服——小叔叔在替按著肩膀，是喜歡的人在替按著肩膀。

“好舒服呀。”愜意地瞇起眼睛，舒服得直嘆氣，像是被主人rua爽了的小貓，在他的掌下乖得要命。

“...”周循誡聽到這句嘆，心尖輕，莫名又覺得有哪裏很是怪異。

好像他對做了什麽似的...

好就好在，這種令他覺得怪異的氛圍因為車到了車庫而停止了。

“今天找我做什麽？”周循誡下車，拉開車門等，一只手拎著的大書包。

“呀，芝麻。”

這才想起正事，小心從懷裏把用保鮮袋裹了一層的油紙袋拿出來。

明明一路上想著要給他拿芝麻的時候，都興高采烈的，到了這時，反而有些害，就好像帶了一個不怎麽拿得出手的小禮。

“我、我給你帶了這個。你吃晚飯了嗎？”

周循誡一怔，黑暗裏，他聞到淡淡的，芝麻焦香。

是他從小到大都悉的味道。

檸黃的路t燈下，他見孩細白的手指，像解開一袋珍寶，小心翼翼解開外層的保鮮袋。

一個景，在男人腦海中逐漸清晰起來。

有個小笨蛋，背著重得像炸藥包的書包，書包帶子深深勒進肩膀裏，而從東忠到這裏，就是為了給他帶芝麻。

就好像，給他帶芝麻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耳邊，孩的聲音還在低低說著，帶著點雀躍。

“李阿姨和我說，你可喜歡吃這個啦...說你小時候，從天才班回來，拿起鍋裏的芝麻就吃...”

聲音很，帶著幾分縹緲空靈，那聲音忽遠忽近，近的時候，好像就在他耳朵底下說話。

周循誡不答。

記憶忽然回到往昔。那時，他還只是個四五歲的小孩，被周奉先帶著在工程院的辦公室裏。正值創業的關鍵時期，周奉先每天忙陀螺，不是在應酬客人，就是在閱讀文獻，沒有空搭理他這兒子。

他了，得兩眼直發黑，他爸便從屜裏拿出紙袋裝著的芝麻給他吃。

日日如此。

用不鏽鋼圍起的小小辦公室裏，總是有芝麻的焦香，偶爾他爸也會將他抱在膝頭，用機械般的嗓音給他念電腦屏幕上的英文，告訴他，如今科學界又發生了什麽大進展...

與其說他喜歡吃芝麻，不如說，他會在芝麻的焦香裏，想起難得的父子時。

只不過，後來會給他抱在膝頭，給他一塊芝麻的男人，強地修剪了他的枝條，讓他按照他們所期的樣子去活。

周循誡角極淡地揚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關心，他到底能為集團創造多利潤、多價值時，只有在乎他本，會問他，今晚上有沒有吃晚飯。

把李阿姨一句隨口話放在心上，地把芝麻帶給他吃。

...

“所以你吃過晚飯了嘛。”顧允真沒有得到他的回答，不依不饒地去拽他的袖子。綢的質，拽起來冰涼涼的。

“吃過了。”周循誡著，看到小姑娘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失落，平靜接道：

“但我還吃得下。”

說著，他從懷裏，將那袋芝麻接了過來。

顧允真這才笑了，笑得明眸皓齒。

兩人朝辦公室的方向走。顧允真從心底知道，將芝麻給了小叔叔之後就該回去了，可實在舍不得和他獨的時。

所以，要是他不開口讓回去，就一直賴在他邊，當一條小尾。

到了辦公室，周循誡將的書包放好。指著一旁常做的椅子對道：“乖乖寫會兒作業。”

顧允真聞言，乖乖從包裏掏出筆記本電腦，將筆記本架在電腦架上，架高。

又可以和小叔叔一起自習了。

自習，他辦公，這種覺真好啊。

看得出來，周循誡近日格外繁忙。他坐下不過五分鐘，好幾個電話打進來。他又把助理Amy過來，讓Amy增加了幾個行程。

顧允真在一旁捧著腦袋，心裏暗暗盤算。看來，最近小叔叔真的好忙。

是不是應該延緩一點兒“攻勢”？

正想著，忽然見周循誡放下電話，將放在桌上的芝麻油紙袋拿起。

他慢條斯理地剝開最外層的油紙。

“等等——”顧允真忽然了一聲，漆黑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周循誡向。

“嗯...這份芝麻好像冷啦，要不別吃了...下次回東忠的時候，讓阿姨做新鮮熱乎的給你吃...”顧允真小小聲。也是剛剛才反應過來，給小叔叔帶芝麻這件事，是有點兒蠢。

“要吃。”周循誡定聲，不顧的阻攔，將芝麻送到邊。

因為是帶給他的，所以他會一點點吃完。

哪怕他早已不吃芝麻。

-

期間，顧允真有一搭沒一搭地完英語閱讀的作業，一邊找周循誡說話。

顧允真：“小叔叔，你喜歡吃什麽...”

周循誡瞟一眼，淡聲：“什麽都差不多。”他的口腹之非常地淡，對他來說，口味正常，能填飽肚子就行。

“啊，你現在居然沒有喜歡吃的食嗎？”

“...沒有。”

顧允真忽然覺得周循誡真是一點兒生活趣都沒有。哼，所以才不知道有什麽好吃的東西。不像——在食方面可博了。

如果以後可以和小叔叔談，那一定要帶著他好好生活，讓他發現他吃的東西。暗暗記下這點。

顧允真又問：“...那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麽嘛？”

周循誡頓了頓。“...不知道。”

“小叔叔，你居然不知道。”嘟噥著，有些洩氣。明明把喜好表現得很明顯了好不好？

周循誡沒有說話。

其實，他完全知道這小姑娘喜歡吃什麽。而他們學校新設的嘉園食堂，每一個窗口的菜式，也是他特意關照過的。他命下屬在食堂開了面包房，每天售賣新鮮出爐的歐包和蛋糕，就為了滿足這只面包腦袋。

還有些專門售賣南方菜的窗口，菜式也是沖著的口味來的。

校平臺app“口袋”上，也對嘉園食堂開張一事熱議了一通。

「臥槽我今天才發現，咱們學校食堂菜式更新了！味道好了還不止一點兩點。學校後勤部什麽時候這麽給力了？」

「加一，黃燜好吃到我恨不得每天百米沖刺去吃。你們誰都別跟我搶！一個虎撲食.jpg」

「悄咪咪說下，是上面來檢查了。然後學校食堂的承包商更換了一波，把克重、質量差的窗口換走了。同時，後勤部對每個窗口的考核系統也更新了，對菜品富程度、好吃程度、菜量都有了更嚴格的規定。」

「上面？什麽上面啊？怎麽突然搞檢查。」

「噓，我們宿舍都在熱議，這屆學弟學妹裏是不是有個家世背景巨巨巨顯赫的紅幾代啊？都開玩笑說，是為了讓這位紅幾代吃得更好，上頭才來查了。新開的食堂增加了南方菜，也是因為那位是南方人。」

「牛啊。牛。謝這位學弟/學妹，我第一次覺得學校食堂這麽好吃！」

「誰知道這位紅幾代的信息啊，想聽，放個耳朵。」

...

顧允真：“小叔叔，你生日是在幾月份？今年的過了嗎？”

周循誡低頭，一邊迅速地在一打文件上簽字，黑水筆飛快劃過。聞言，他擡眸，看向的這一眼格外複雜。

生日生日。

他如今最不想提的就是生日。

過了生日，又意味著他年長了一歲。他又比大了一歲，而有那麽年輕，得像春日枝頭的新芽，得出水。

他沒理，低頭繼續簽字。

顧允真湊到他旁，朝他出手，手掌向上攤開，微微出的掌心泛著一層淡。

“小叔叔，把你份證給我一下啊。”

“要份證幹什麽。”周循誡結束一個簽名，字跡一頓，兩條就那麽微微分開，筆直修長，探出去。而恰好站在他之間，小皮鞋的鞋尖著他牛津鞋的鞋尖。

“看你什麽時候生日啊。”笑起來，手依舊不依不饒地著，“給我嘛。”

“...你不如直接問我。”周循誡低聲。

“直接問你，你會告訴我嗎？”

“...不會。”

“是咯，所以不如看份證上的。”抓他袖，手指像小貓的爪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撓他了似的。“快給我看，給我看。”

不依不饒。

“...”

“你不告訴我，那我上手搶你的皮夾啦。”臉皮厚，朝他靠近幾步，眼睛觀察著，周循誡到底會將皮夾放在哪裏呢？

上口袋？上襯裏？下裝口袋裏？

就在試圖把手到他西裝子的口袋裏，要掏一掏時，手腕一，卻是被周循誡握住。一陣天旋地轉，他將按在辦公桌上，的腰肢硌著辦公桌的邊緣，一陣冰涼。

擡眸，周循誡居高臨下地覆上來。

距離太近了，這個角度，近得能看到他流暢清晰的下頜線，完得猶如天神雕，靠近脖頸的一側，有一顆琥珀的小痣，隨著他的結的咽而，得要命。

被湮沒在清冽好聞的木質香氣息中。眼睫著，看到周循誡的。他的形偏薄，卻很致，泛著潤健康的微紅，珠飽滿漂亮。

這個姿勢...有一刻，以為他要吻下來。

“顧允真，別鬧。”

男人嗓音沉沉地響起，嗓音像被皺的羊皮紙，裹著磁。

這還是他第一次t名字。咬字清晰，嗓音好聽得要命，低沉沙啞，弄得心跳都了一拍，一點紅暈慢慢地爬上孩的臉頰。

“哼，我才沒鬧。我就是想知道你生日嘛。”哼哼，手腕還被他攥著。

“還說沒鬧？”周循誡低聲，嗓音裏帶上了訓斥的意味。

此刻，孩正倒在他寬大的辦公桌上，微微仰著脖頸，牽出的線條既脆弱又漂亮，蜿蜒沒學生襯衫的領口。

因為倒在桌子上的緣故，被白制服襯衫所掩蓋的脯正微微起伏著，鎖骨凹出的窩口一下下深陷。

“就是沒鬧...”頂。

周循誡蹙著眉，心中燃起怒火。真是太沒有邊界了，男人的兜，該是手去的嗎？到不該的怎麽辦？

在別的異面前，也這麽隨便？

那個給拿草莓蛋糕的男生，是不是也曾這樣和打鬧？

這個念頭從腦海中劃過，周循誡忽然覺得心好似被野撕咬。他手指用力，修長明晰、繃著青筋的手指，更深地嵌的，將手腕抓出一層淡紅。

到底是像個玻璃娃娃似的脆弱，明明也沒怎麽用力的，卻眨了眨眼睛，眼裏噙著薄薄一層水，委委屈屈地，“小叔叔，疼...”

說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