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鴻大長公主的幔帳，設了三十幾張小幾，鋪了墊。

幔帳只是遮擋了外頭的視線，不人窺探，里面卻是敞開，明曬過眾人頭臉。

暖得有些炙熱了。

本朝民風開化，男可同席。尤其是貴胄宴席，更是同歡同樂，視為“風流雅事”。

不過，公主的賓客里，男子并不多。

以夫人、小姐為主。幾名男子，都是們親屬，坐在母親與姊妹邊。

駱家眾人進來，眾人都看。

二嬸上次去了公主壽宴。一回生、二回，沒了張，落落大方帶著孩兒們上前見禮。

嘉鴻大長公主歡喜：“我就是喜歡熱鬧，都來了，我便高興。坐下吧，先飲些甜酒。”

遠遠的，聽到了琴聲。

四周七八個帷幔，都是貴胄世家婦人搭建的。那些人都來跟大長公主打過了招呼。

“公主，小愿意吹笛一曲，替公主助興。”一位小姐站出來，如此說。

公主自然高興：“很雅。你慢慢吹來。”

笛聲纏綿溫。

不是駱寧悉的曲調。

上次裴應吹的曲子，分明是古琴譜改的，而不是笛子的曲譜——這兩者有些差別。

駱寧安靜聽著。

一曲畢，眾人夸贊。

有位夫人就問公主：“今年請了哪位大家？”

夫人們口中的“大家”，是指那些以琴或舞聞名天下的名伎。這些伎人有了名氣后，可以名門族的宴席助彩。

在此前，這也是時新又高雅之事。

“我原本請了柳娘子，最喜一手好琴，天下無雙。”嘉鴻大長公主道，“可惜，的婢昨夜登門，說練琴太勤，傷了腕子。”

眾人都道“可惜”。

誰不想見一見艷名震天下的柳娘子？

應該是真傷了。

沒人敢糊弄大長公主。

“……柳娘子與依依姑娘相，引薦了。”嘉鴻大長公主又說。

依依姑娘是一名舞娘。

可在疊三層的碗底翩翩起舞，見過之人莫不驚嘆萬分。故而，也為貴婦們競相追捧的大家。

只是，依依姑娘的舞蹈，要苦練，出來行走的時候不多。

貴胄們捧著，倨傲謝客，旁人也不好怪罪。

自愿頂了柳娘子的缺，主到公主的探春宴獻舞，這是敬重公主，公主自然也高興。

“依依姑娘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終于得以相見了。”

“三只碗，相疊而放都可能不穩，竟能在上面起舞。我仰慕已久，終于能一飽眼福。”

“我聽聞，依大家還有了更絕的舞蹈，是立在花瓶口起舞。上次在敬王府的春宴，一技震撼人心。”

大家議論紛紛。

駱家眷坐在靠中間偏后的位置，只是聽著。

以駱家的份地位，目前還請不這樣被貴胄尊為“大家”的名伎，所以駱家眾人沒見過。

們好奇，卻又不敢表現出來，怕被人嘲笑沒見過世面。

駱寧倒是知道，做鬼的時候看過。

依依姑娘的確是技藝超群。

往后的舞技越好，足下墊的東西也越高，觀者無比驚嘆。

后來也是死在了這上頭——有位貴胄不行，非要納了進府做妾，不愿，就被人做了手腳。

在十二只相疊的碗口跳舞，摔了下來，斷了。舞伎的斷了，命就沒了，投繯而亡。

是個有本事、也可憐的人。

柳娘子的琴聲再好，也只是優秀，而不是新奇。

依依姑娘卻不同。

宴席上的每個人，都帶著幾分期待。

賓客很快到齊了。

侍們剛端上酒水與點心，就有人進來，悄聲同嘉鴻大長公主耳語幾句。

嘉鴻大長公主笑了笑：“慧能大師？我與他不算。不過，他偶爾給太后娘娘送平安符。請他進來吧。”

慧能大師一年可以去兩次壽宮，就拔高了他地位，公主不可能不給這個面子。

今日探春宴，大師要給公主送一張平安符，是吉兆，更不能拒之門外。

片刻后，慧能大師進來了，后還跟著兩個人。

是侯夫人白氏與白慈容。

駱家幾個人認識，彼此對視一眼。

其他人都好奇，頭接耳：“是誰？”

“怎麼慧能大師還帶眷進來？又不是尼姑。”

“瞧著眼。那邊坐的駱小姐，與這兩位容貌相似。是駱家的人？”

議論紛紛。

公主也不解，面上卻毫無異樣緒。

慧能大師行禮，侯夫人白氏與白慈容也見禮。

“公主娘娘，冒昧拜訪。送上平安符一張，公主娘娘金安萬福。”慧能大師合掌行禮。

公主笑了笑：“多謝大師。”

慧能大師上前，親自把平安符到公主手里。

又退下來。

公主看向白氏與白慈容：“這兩位是何人？”

慧能大師笑了笑：“這位是鎮南侯夫人，這位則是白小姐。我與白小姐佛緣深，知小僧要來給公主娘娘請安，也想來磕個頭。

此乃積德，也是替公主積福。一番善心，小僧不好辜負，就帶了來，公主莫怪。”

好冠冕堂皇的一番話。

白家小姐可以請法華寺的首座和尚為行如此之事，是個能人。

眾人不免都看向。

也看向駱家眷。

公主聽了這些話，自然不好發作，當然也不是很高興。

白慈容與侯夫人白氏趁機跪拜，說有幸參見公主。貿貿然進來，也請公主勿怪。

“起吧。”公主笑了笑，“一點小事。既然你們來了，也坐下飲一杯酒。”

喊了侍，“來人，安幾。”

侍很快抬了一張矮幾進來，放在最后面。

白慈容與侯夫人的計劃，竟是這般順利達。

貴婦人們有些不屑，可又好奇們與慧能大師的關系，不好突兀沖撞；且駱寧是太后恩人。

總之，關系復雜。

貴婦與千金們都是人，無人莽撞，都在見機行事。他們約也猜到了原因，暗暗好笑。

這一出戲，有點彩。

白慈容與侯夫人對視一眼，兩個人都很鎮定，可無法遮掩眸中的喜。白慈容又看向駱寧的方向。

駱寧靜靜回視，微微頷首；白慈容回以微笑。

“你心里氣瘋了吧？還要故作鎮定。”白慈容想。

能如此輕易公主的探春宴，駱寧應該意想不到，這會兒氣得吐。

白慈容便覺得，自己不管是容貌還是氣質，都駱寧一頭。

“等會兒，柳娘子進來的時候，你會更氣的。”白慈容垂首，端了小幾上的茶水輕輕呷一口。

與侯夫人都知道，現在眾人可能在打量，批判用這種方式，蹭到公主的宴席上，不屑、輕蔑。

可是，很快們就注意不到此事了，只顧去看駱寧的熱鬧。

白慈容今天不想出風頭，只是需要這麼個機會。

在嘉鴻大長公主的宴席上面，就可以再次趁機拔高自己。又不犯錯，平安度過。

往后會有更多的邀約，大展風采的機會多的是，不著急表現。

拿到了敲門磚。

“公主，大家到了。”侍在門口說。

白慈容有些激。

侍說“大家”，肯定是柳娘子到了。其他伎人沒資格得如此榮譽。

大哥的報，實在很準。這些年，他的錢沒有白花，結到了人脈，如今能拿到可用的消息了。

白慈容與侯夫人坐在最靠邊的位置，們過去，眾人也都把視線投向幔帳的口。

簾子被起，進來一名子。

子段修長纖瘦，長發沒有結束，輕輕散在后，似墨綢初綻，慵懶又艷麗。

而，穿淡墨上襦、緋紅繡金線海棠的綾。墨發與淡墨上襦連一片，跳舞時候一定好看。

只是……

帷幔所有人，包括最不喜歡湊熱鬧的裴應，都把視線落在白慈容上。

這個借助和尚、非要闖進公主宴席的郎，竟與名伎依依穿了一模一樣的。

此舉何為？

名伎饒是名揚天下，到底是賤籍。白小姐份來歷暫時不提，至是良家吧？

這是發瘋？

不僅賓客們瞧見了，就連依依姑娘也看到了。

立馬出幾分不悅。沒說話，但眉頭蹙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有位夫人笑著開了口，“白小姐，怎學依大家穿？”

白慈容與侯夫人的臉，近乎慘白。

尤其是白慈容，坐不穩似的，差點跌倒。

翕，腦子猛然炸裂般疼，后怕與恐懼糾纏著。

故而，失控般出了聲：“不是，我沒有，我怎麼會學伎人穿著？這是陷害！”

依依姑娘微愣。

上前幾步，盈盈下拜：“公主，您要替賤奴做主。賤奴獻藝，是敬仰公主，不得如此辱。”

賓客們表各異。

駱寧與大嫂，都學著二嬸和堂妹，似被雷劈，一言難盡又無比愧，四個人恨不能挖個地鉆進去。

白慈容失態站起：“我不曾辱你，你莫要信口雌黃，你到底收了誰的好，這樣折辱我？”

依依回視。

沒說話。

言外之意，“你是誰，在胡扯什麼？”

嘉鴻大長公主辦的探春宴，是為了取樂、祈福，不是升堂辦案。

靜靜掃一眼邊的大。

快步出去，很快就有兩名侍衛進來，不由分說把白慈容押了出去。

侯夫人白氏一臉懵。

很想站起替白慈容說話，又怕越說越錯。

們毫無準備，似走夜路踏空一腳，大腦一片空白。就連自救的念頭都沒有，只是茫然想：“怎麼回事？”

直到白慈容被堵了拖出去，侯夫人才回神。

快速有了主意。

站起，上前給公主跪下磕頭：“姑娘家不懂事，慕新，方才失態了，沖撞了公主。”

公主看一眼駱寧。

駱寧是看重的，又是再三邀請而來的貴客。將來可能做公主府的兒媳婦，的聲很重要。

可此刻的駱寧，尷尬得恨不能把頭埋土里。

公主心疼，又憤怒。

“是鎮南侯府什麼姑娘？”公主大聲問。

侯夫人白氏的伎倆，在宅行得通，出來就怯。

故而聲音發回答：“是、是我娘家侄。”

“怪不得了。我就說，鎮南侯府的姑娘，果敢聰慧，怎如此無知！”公主道，“出去吧，別掃了興。我今天看著鎮南侯府，不同你們計較。”

又看了眼。

反應迅速，再次喊了侍衛進來，把侯夫人白氏也拖了出去。

一場小小混結束，依依姑娘舒了口氣。

準備一番，開始跳舞。

這場舞，依依姑娘又編出了新花樣，立在梅瓶的口子上起舞。姿優雅、如履平地，舞蹈繁復又好看。

人人驚嘆，看直了眼睛。

駱寧也看得神。

白慈容與侯夫人給這個幔帳帶來的，似乎無人記得了。

一支舞結束，公主大喜，連連“賞，重賞！”

依依恐怕嘉鴻大長公主還氣方才之事，為了討歡心，額外又跳了兩支舞。

一支比一支驚艷。

眾人都在心里大呼過癮。

怪不得名聲響亮，誰看了不夸一句！

依依大家的獨舞結束，也有歌舞，都是公主府的舞娘自己編的，熱鬧宴席的氣氛。

“……恐怕命婦們也會議論你。”大嫂低聲對駱寧說，“雖然們出了丑。”

駱寧笑了下：“我就是要們出丑。”

至于駱寧……

等被指婚給雍王，結的人無數，誰會當面揭短？

待雍王登基，南下去做郡主，韶所有員與族都要看臉，又不跟京城這些命婦來往，誰在乎們怎麼看？

侯夫人和白慈容想要算計駱寧。

們提前打聽到公主府邀請了柳娘子，就花錢去找消息。

柳娘子每次去權貴的宴席，都會置辦新。

這次的新，是杏白上襦、雨過天青蜀錦綾。故而，白氏連夜重金請人趕制了一樣的，送給駱寧。

駱寧與名伎穿同樣，一定會被人嘲笑。從此，公主大概不會再請；其他命婦們，也于跟來往。

駱寧被迫藏于深閨，白慈容的機會就來了。

還在公主的探春宴上出現過，這也是自抬價的辦法。

大嫂溫氏替駱寧窺探到了報，駱寧便雍王出面，以牙還牙。

這招，也許并沒有侯夫人和白慈容想象中那麼管用。可們用了這招，就是認可了這招的殺傷力。

駱寧用它殺回去。

它是攻心計。

它會立馬攻破白慈容和侯夫人的心態，們崩潰——畢竟，這是們認為很惡毒的辦法，們也覺得會造非常惡劣后果。

果然，一瞧見依依姑娘的穿著，侯夫人整個人被釘住了似的，木訥而僵；白慈容則失態，說話極其難聽且不周到。

換個計劃，也不會引得們這樣丑態百出。

們的失態，才是這件事最惡劣的后果。

“不用擔心我，大嫂。”駱寧安靜笑了笑。

駱宛好奇看一眼駱寧。

駱寧示意飲甜酒、看歌舞，別分心走神。

一派歡愉祥和中，悄聲進來，跟嘉鴻大長公主耳語。

公主站起，走到門口去，親自迎接。

片刻后，與一名穿玄長袍的男人，一起進了幔帳。

帳所有人都起，恭敬“王爺”。

駱寧等人同樣起行禮。

雍王微微頷首。

公主帶著他，上了首位。再加一張小矮墩，姑侄倆同席而坐。

“怎麼來了？”公主還問他。

雍王語氣散漫：“崔家的幔帳在隔壁，舅母請三哥來踏青，我便陪同前來。三哥有些醉了，回頭再向姑姑請安。”

“他好些了麼？”公主問。

問的是，王妃去世后，辰王是否緩了過來。

“十日有九日是醉醺醺的。”雍王說。

公主嘆了口氣：“可憐。”

兩人說著話，雍王的余瞥向駱寧。

駱寧端坐，飲酒、吃點心。上巳節不食熱食，只用甜酒暖腹。

他的目很輕，不甚在意，很快收了回來。

他不是特意來找的，而是歸還令牌：遣了婢求他辦事，把令牌也送到了王府。

他沒有婢帶回，打算親自給。

順便問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