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第 40 章

偃師距離保定千裏之遙, 裴識這幾日幾乎是日夜不歇，每到一驛站就換一匹快馬，風塵仆仆，終于在四日之後抵達保定。

還好, 那霞月樓的東家還沒離開。

留在保定查尋的手下前來回稟說：“東家確實是一位年輕的娘子, 掌櫃和底下的夥計都喊‘夫人’, 不過這位夫人出門都帶著帷帽，看不清相貌。”

裴識本以為東家是如今的丈夫, 沒想到竟是本人過來了, 真是意外之喜。

他早就等不及了, 沐浴過後，匆匆換幹淨齊整的袍，邊往外走邊問道：“當真已經過親？那夫君也一同過來了嗎？”

如若真的是綰綰, 失憶過後, 還會記得他嗎？裴識不確定。

但毋庸置疑的一點是，只要能帶回家, 裴識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記起來。

那茶商雖然是的丈夫, 紀氏也說過他們非常恩，可在失去記憶期間親，沒有父母之命妁之言, 未免有趁人之危之嫌。

綰綰上早有婚約, 既然他已找到, 必定要將帶回去，還給沈尚書夫婦，與他定國公府重談婚嫁一事。

堂堂尚書之, 怎麽能下嫁商戶呢。

當然，即便已親, 與旁人有了夫妻之實，只要還願意，他也是不介意的。

這一年間發生的事，他都可以替幹幹淨淨地抹去，依舊可以做回沈府未出閣的千金，嫁到國公府來。

才踏出門檻，裴識忽然想起：“如今已經親，我于而言算是外男，何況失去記憶，未必能認出我來，就這麽貿然去見，會不會唐突了？”

景川在旁說道：“要不然，屬下先遞名帖，說是綰姑娘的舊識，請出來一見？且看願不願意。”

“也好，”裴識思索片刻，只得暫且按捺住沖，“橫豎人就近在眼前，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下榻的客棧就在霞月樓附近，景川很快回來回話：“公子沒有貿然前去是對的，聽他們掌櫃說，綰姑娘今早約幾位夫人逛園子去了，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裴慎指節屈起，一下下地扣在桌案上。

過了晌午，景川再去問，那邊又說“夫人”在午睡，不便打擾。

裴識只好再等。

一整日下來，耐心幾乎在崩潰的邊緣，裴識甚至覺得，那邊是否在故意拖延時間，還是那茶商丈夫為了將留在邊，不願與舊人相見，所以才以各種理由搪塞不見。

直到黃昏時分，景川飛奔上樓，“公子！綰姑娘親自過來了！人就在樓下！”

裴識只覺腔堵著的一口氣終于暢通，喜形于，當即起道：“快請進來！”

很快，一個著淺竹綠繡花，戴著帷帽的子攜兩個丫鬟上樓來。

一見裴識，恭恭敬敬地屈行了個禮：“見過公子。”

年紀，段，甚至于嗓音，都讓裴識一瞬間有種大夢經年的恍惚之。

“綰綰，真的是你？”

對面的子聽到這個名字，亦忍不住心中激，掀開紗帷，出一張清嫵麗的小臉，“公子當真是我舊日相識？”

直到看到臉的這一刻，裴識甚至都以為就是沈稚。

然而第二眼過後，那顆原本澎湃高漲的心直接從高空跌谷底。

不是。

與很像很像，但不是。

難以言說此刻的心，甚至覺出一種造化弄人的挫敗，自己先前所有接近真相的推斷全部都被無地推翻。

那名“綰綰”的子霧般的眼眸期待地看著他，“我自墜崖後，從前之事都不記得了，不知公子是我的何人？我們從前又是如何相識的？”

裴識緩過神後，才意識到自己這刻其實是有些狼狽的，眼中一不易察覺的微閃過。

待稍稍整理好緒，才朝那子說道：“抱歉，是我認錯人了。”

對面的子面上微愕然，隨即難掩淡淡的失。

裴識苦笑道：“我有一位很重要的故人，與夫人年齡相仿，樣貌也有幾分相像，甚至經歷也很是相似。甚至，也綰綰。”

“只是，我再也找不到了。”

對方是個善良的姑娘，即便知曉不是來尋自己的，也開口寬他道：“那位姑娘若是知曉，還有這麽多人惦記著，無論在何方，都會到高興的。也希，和我一樣幸運。”

裴識心中長嘆一聲，萬事萬都有自己的機緣，這位蘇夫人不就被人救下，活下來了嗎？那麽呢，還活著嗎？

整整一年了。

希完全是渺茫的，可他總是願意往好想，覺得不該如此，不該是那樣的結局，是那麽好的姑娘，應該活蹦跳，長命百歲才是。

裴識細細打量眼前的子，皮白淨，聲量溫，戴青金石珍珠耳墜，前掛著一塊上好的翡翠佛公，是福澤綿延、逢兇化吉的寓意，一看就是被現在這家養得很好的孩子。

希也能有這樣好的機緣吧，如果還活在世上，一定要有一個能護百歲無憂的人寵、養著。

裴識深深嘆息一聲：“不論如何，還是多謝夫人前來相見。”

綠子抿笑道：“無妨。”

待人走後，裴識獨自在圈椅上癱坐了好一會。

數日的舟車勞頓，他確實心瘁，但的折磨不及心中萬分之一。

眼裏布滿了沮喪，口仿佛被巨石著，那種希達到最高點卻又被重重拋下，摔得碎的痛，蔓延在的每個角落。

晚間，景川沏了茶端進來，嘆口氣說道：“公子莫要傷懷了，綰姑娘怕是……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公子也該放下了。”

裴識指尖搭在眉心，許久沒有說話。

綰綰于他，始終都有很特別的意義。

大哥自因為那些遭遇，變得冷漠疏離、生人勿近，而三弟年，一直是孩子的心態。

他是最早知道綰綰與國公府定親的人，所以從曉事起，就不可能單純把當妹妹或者玩伴的角。

他理所當然地將當做自己的一份責任，教、哄、陪伴，使然，注定了不可能用手段將占為己有，讓綰綰只喜歡他、屬于他一人，所以才要更努力，為最適合的伴。

的父親是尚書，母親是太子太傅之，而稚齒婑媠，仙姿佚貌，值得這世上最好的男人。

皇帝的外甥、昭長公主之子的頭銜在前，上頭還有一個任大理寺卿的狀元長兄，他只有足夠優秀，才能有真正屬于自己的前綴。後來他高中探花，雖不及兄長名冠京華，但也終于擺那些虛名，有了足夠與相配的能力。

外放河南，兩年不算什麽，如能做出政績來，將來不但能在朝堂與大哥一較高下，還能得到沈尚書的賞識，的確是很好的機會。

他甚至已經準備正式向表明心跡，倘若願意，他們可以先定親，待他從河南回去，再正式舉辦婚禮。

可沒想到，綰綰就在此時出了意外。

他曾一度陷深深的迷茫與自責當中，崖下雲海茫茫，他的心也好似被剜空了一塊，好像堅持這麽多年，類似信仰的東西突然沒有了。

然而自己是那樣一個無用之人，連查出幕後的真兇都是大哥所為，他竟然沒有什麽是能為做的，除了日複一日，徒勞無功地去找一有可能永遠都尋不見的。

後來水災、瘟疫接踵而至，他忙得焦頭爛額，再到偃師，一大堆上任知縣留下的爛攤子需要理，總算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思念，直到看到那套茶，那個“綰”字，他幾乎是喜極而泣，提前預支了所有失而複得的歡喜，沒曾想這一切最後湮滅巨大的失，現實給了他重重一擊。

夕最後一縷餘暉從他上悄無聲息地掠過，最後那點也然無存，裴識坐在圈椅，整個人像是籠罩在鋪天蓋地的霾之下，只到深深的無力和沮喪。

似乎，還有一盤桓在裏的不甘。

樂瑩回到霞月樓，霍易掀簾從裏屋走出來，“姑娘做得很好，這是你的酬勞。”

樂瑩的手心裏全都是汗，直到現在，掩在袖中的手還在不住地發抖。

接過那袋銀子，輕輕說道：“多謝大人。”

翁夫人被以絞刑的事已經聽說了，那位裴大人心狠手辣，樂瑩也沒想到，自己在他手下還能活命，更不曾想到，還有這番用。

方才在那位大人面前演戲，又何嘗不張？穿著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裳，戴著比命還要值錢的首飾，一言一行都不能出半點差錯。

因為深深地知曉，倘若了餡，這條命大抵是保不住的，那位大理寺卿絕對不會輕饒。

回到盛京，霍易上稟此事，說道：“二公子這回應該是徹底死心了。”

裴慎沒想到，裴識居然能找到霞月樓來，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綰綰贈禮的那位夫人竟然是偃師人，那刻了名字的茶盞竟然好巧不巧就被裴識看到了。

好在他一向謹慎，早有準備地打點了府，霞月樓的掌櫃一見有人來打聽東家的消息，立刻就飛鴿傳書到盛京告知于他，這才有後來讓樂瑩去假扮綰綰之事，總算將裴識騙了過去。

他這個二弟，有時候也是很執拗的，如果不是用這種方式，將淋淋的真相再次剖開擺到他面前，他恐怕一輩子都在尋找那本不存在的。

下半晌，桓征前來回稟，“長公主說，今日是您的生辰，膳房備了菜，等您回去一家人用個飯。”

裴慎眼底一片寒涼。

難道忘了，當年他就是生辰當日被賊匪擄去的？此後千百個日日夜夜，都是他生不如死的夢靨。

他也因此，這些年都沒再過生辰。

裴慎了太，眼底的戾氣掩藏不住，“去聽雪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