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世

白玉鏤花的香爐中新添一勺竹荷香, 案上擺著十餘盞致小點。

劉姑姑愣愣地著眼前的姑娘，一襲玉牡丹刻流仙雅致華，以金銀線繡作的牡丹清妍無雙。墨發挽了隨雲髻，簪一支金嵌玉明珠步搖, 再點綴幾支白玉玲瓏八寶珠花。

舉手投足間說不出的從容尊貴, 像是綺玉堆中心呵護出來的一朵花。

劉姑姑來春和殿拜見前，趙府夫人再三叮囑過規矩。

宸妃娘娘出自勳貴世家, 乃寧遠伯府嫡出的郎。宮便是一品宸妃位, 得陛下專寵至今。

這般顯赫的份, 如天邊明月一般高不可攀。

“姑姑。”容璇扶在案邊椅坐下，輕聲喚。

步搖微, 華流轉。

姝傾城的面龐，漸漸與記憶中的妍兒重合。

“姑姑這些年過得可好？”

劉姑姑含了淚，一顆心許久才落回實，方能開口：“一直在趙府當差, 一切都好。倒是娘娘……娘娘是伯爵府流落在外的千金, 白白了這些年的苦。”

也難怪那對夫婦賣了時頭也不回, 原來竟不是生父母。

容璇苦笑：“姑姑，我是什麽來歷，您還不知曉嗎？”

劉姑姑一愣，見妍兒坦然的目：“那、那這份……”

容璇垂眸道：“陛下安排的。寧遠伯府恰與我同姓。”

聽聞“陛下”二字，劉姑姑原本擔憂的心緒稍安。有陛下親自作主，那麽妍兒就是名正言順的寧遠伯府嫡, 沒有人敢借此事做文章。

為妍兒歡喜：“陛下對娘娘當真是用心。”

這些年看下來，見多了那些宦子弟貪郎。占了們子, 要們百般逢迎，卻連個名分都不願給。就算是帶回了府上, 也多是令們為奴為婢，轉頭就忘。

陛下能為妍兒如此打算，實在是用心良苦。有了這一層份，妍兒不知能多風言風語。

“是嗎？”容璇笑笑，不以為然，“依陛下的份，他自然要娶一位出名門的世家貴，琴棋書畫樣樣通。否則哪堪與他相配。”

語氣平平，似乎并無怨懟之意。可劉姑姑看著這孩子長大，能了解幾分妍兒的心思。

不知該如何開口相勸，容璇道：“若有相之人問及我的世，姑姑只作不知便好，別卷了麻煩。”

“哎。”劉姑姑答應下來，已然長的妍兒，心頭百集。

妍兒初到別苑時，才只有十一歲呢，是姑娘們當中年紀最小的。

本就是頂尖的人坯子，如今心裝扮著，當真是明眸皓齒，姣妍傾城。

“陛下……待娘娘可好？”

容璇點頭：“姑姑安心，我一切都好。”

畔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像是離家多時的兒了壁，回來與母親認錯：“還是姑姑說得有理，有些命數乃天定，逃不開的。”

劉姑姑怔了怔，下意識道：“可這些話，娘娘從未聽進去過啊。怎麽——”

怎麽如今竟有幾分灰心之意。

很想問問清楚，妍兒當年離開後究竟經歷了什麽。

可金尊玉貴的宸妃娘娘，不再是有資格過問的。

屋中沉默一會兒，容璇道：“姑姑用些點心吧。”

食案上的點心花樣繁多，桃花，牛糕，荔枝餅，四糖，仁糕，膳房格外會投妍兒所好。

糕點口香甜，劉姑姑心頭卻湧起一陣無言的酸楚。

分明眼下景已遠勝能為妍兒想到的最好的出路，可看著垂眸安靜吃點心的郎，心底卻實在難有歡喜。

的妍兒，從前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啊。

……

夕西斜，向菱奉娘娘旨意親自送了劉姑姑回府。

宸妃娘娘賜了一對荷包，裏間裝了金銀錁子，算是褒獎劉姑姑的手藝。

馬車已在外候著，簾子放下的那一剎，劉姑姑紅了眼眶。

只有自己知曉，娘娘私下另給了五百兩的銀票，足夠買地置産，回鄉安度晚年。

馬車啓程，向菱回到春和殿中複命。

容璇另行安排兩份賞賜，風風過了明路，一份送巡宅邸，另一份送至趙府，算是嘉獎兩位當家夫人。

如此，們對姑姑也會很好的。

天漸暗，春和殿中點了燭火。

“陛下。”向菱與向萍行過禮數，默契退下。

容璇放了手中工，祁涵自然知道春和殿這幾日的靜，笑著道：“好端端的，怎麽又想學蘇繡了？”

容璇展開正在繡的帕子：“陛下覺得像什麽？”

祁涵瞧了許久，不敢肯定道：“莫不是鴛鴦？”

容璇眸中亮了三分：“陛下好眼力。”一下子便有了信心，聲音又有些委屈，“旁人都道是水鴨子。”

祁涵神溫，容璇比了比帝王的裳：“給陛下做一枚香囊可好？”

祁涵頷首，笑容寵溺。

鴛鴦也好，水鴨子也罷，他自然都是歡喜的。

晚風陣陣，圓月于雲後，夜深沉。

芙蓉帳中，去榻裏間的郎討饒不，又被郎君握了纖腰，抱坐在懷中。

一下又一下，容璇知示弱無用，聲音被撞得斷斷續續：“祁守昭……明日、明日不用見臣子嗎？”

祁涵吻一吻如玉的耳垂，這幾日他已加理畢江平省事務，總能勻出兩日陪。

……

天邊攢起烏雲，雨將落未落。

從兩日前回到趙府後，劉姑姑便時而心緒不寧。

因得了宸妃娘娘青眼，巡夫人與自家夫t人都另有厚賞賜予，出手闊綽。

“劉姑姑。”小廝來傳話，十分客氣，“趙大人已回府，請您去書房一趟。”

“知道了。”劉姑姑答應著，起整理過衫。

後院書房中，趙同知已命人尋出了一幅畫卷。

“老爺。”劉姑姑見過禮數，趙同知便道：“你見過宸妃娘娘了？”

“是，宸妃娘娘命奴婢指點刺繡。”

趙同知并未言其他，徐徐展開手中一幅畫像。

十五歲的郎，著嫣紅團花裾。墨發間除過一對珠釵，另簪了一朵新開的桃花。

畫師難以盡得人神韻，但如此，郎已經是容無雙，人觀之忘俗。

那日在棲霞行宮中，趙同知有幸見過宸妃娘娘。單是看畫上人，其實與娘娘有五分相像。

連名姓也相似，不過二人世境遇卻是天差地別。

趙同知將人圖收了一半置于書案上，這幅圖心繪好後還沒有尋到機會呈上。

他不嘆息，前些年太子殿下巡查金平府，他多番打點，選了別苑中出挑的人預備著。

金平府歷來出佳人，懷著這樣心思的員可不止他一個。

彼時事未，他還不覺得有什麽，畢竟大家都是鎩羽而歸。況且東宮上下清淨得很，太子殿下一心安于政事。

誰想他前些日子見到宸妃娘娘，誤打誤撞，太子殿下還當真喜歡這類的人。

時隔數年，趙同知不得不到惋惜。當年那姑娘實在是不識好歹，放著潑天的富貴不要，白白費了他一番經營。

他扼腕之餘，也更明白輕重。既然事未，如今絕不可外道。

趙同知召來別苑管事，一并告誡劉姑姑：“不該說的話不要提。”

樣貌相似或許是湊巧罷了，也只能是湊巧。

他最後一眼人圖：“不可傳到宸妃娘娘耳中，以免惹了娘娘不悅。”

……

雨過天晴，青石巷板被雨水沖刷過，偶有聚起的水坑倒映著蔚藍天幕。

迎面吹來的風清新愜意，祁涵執了容璇的手，二人信步于街頭。

雖曾來過一回，帝王對這座小城的印象倒是不深。

前面一道岔路口，祁涵去，右側街巷上的一塊茶樓招牌映于晴空下，有些悉。

“走這一邊吧。”容璇指了相反的方向。

祁涵看，容璇道：“我要去買糖葫蘆。”

手藝人走街串巷，迎來生意後熱地放下糖葫蘆架子。

削得幹淨的竹簽上串了五個山楂果，糖裹得格外厚。

紅豔豔的兩串糖葫蘆，容璇吃著一串，畔郎君替拿著一串。

二人隨意閑逛著，并無要事。偶有容璇見到的喜歡的小食，祁涵便一并買下。

容璇吃了半串糖葫蘆，又將簽子遞到郎君畔。

酸酸甜甜的滋味，二人相視一笑。

這一條街巷兩旁多商鋪，當中有一間不起眼的小酒肆，生意尚可。

鋪面不大，賣酒的是一對夫婦，搬來此已有六七年。

忙碌的婦人四十歲上下，當壚賣酒，算賬的本事乃是這條街上一絕。

等閑都無需借用珠算盤，客人中賒酒的、還賬的全部記得清清楚楚，半個銅板也休想了去。

除過酒水，店中還預備些簡單吃食。

麻利拭過幾張桌案，在客人催促聲中，又回鋪子前打酒。

手中活計一時忙，婦人不慎舀出半勺酒。正心疼時，忽見酒肆前一對華服影遠遠行過，言笑宴宴。

郎發上珠釵在下格外耀目，嵌著的明珠有拇指般大小，圓潤燦爛，熠熠生輝。

呆看一會兒，忘了客人的催促言語，任灑出來的酒水滴答一陣。

“妍兒！”婦人擲了帕子，嗓門洪亮，沖口而出。

街上人聲嘈雜，這二字如揮之不去的夢魘般如影隨形，灌容璇耳中。

糖葫蘆落于地，糖四碎。

腳下一瞬就失了力氣，周仿佛凝固，郎遍生寒，從指尖直達心底。

察覺到畔人的不同尋常，祁涵低眸，溫和喚：“瑾兒？”

婦人已追出鋪中，見前面的郎停住了腳步，心中愈發確信，一聲高過一聲：“妍兒，我的兒——”

尚未等撲過去認親，七步之外，四名暗衛一齊出現，將疑似刺客之人架于原地。

暗衛面容冷峻，婦人雙不住抖，不敢掙紮，只拼命呼喊：“妍兒，我的妍兒，我是你親娘啊！”

容璇的手有些冰涼，祁涵將荑攏于自己溫暖的掌心，不明所以中先安幾句。

待人稍稍緩過來些，他回眸看那冒犯的婦人，尚未開口，婦人眉眼間顯而易見與瑾兒有幾分相像。

金平府人士，祁涵立時想到瑾兒的恩師籍貫便在金平府。

他擡手示意暗衛稍稍客氣些。

如此清雋矜貴的郎君，連話本中都不曾見過這等人，必定出大戶人家。

他若是瑾兒的夫婿……婦人眸中迸發出彩，聲聲懇切。

祁涵道：“不知夫人是——”

“我不認識。”容璇飛快地出聲打斷。

沒有回首看那婦人，定定重複：“我不認識。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