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歲歲

夜闌人靜, 察覺懷中人久久未能眠，帝王輕聲道：“有心事？”

“嗯。”

他的語氣總是這般溫，容璇不想再尋借口搪塞他。

祁涵將抱得更舒服些，近乎守護的姿態。

他沒有過多追問, 只是耐心等著心上人願意開口。

容璇閉著眼眸, 夜半時分，大抵人總是多思多慮的。

他是萬衆期待中降生的中宮嫡子, 東宮儲君, 曾以為他得盡上蒼偏。

那時他們之間, 近乎雲泥之別。

言太後膝下唯他一t子，在他上傾注了所有心。

這份母會有些沉重, 人難以承。

可若是能夠選擇，容璇低語道：“我也希，母親能多在意我一些。”

其實并不比旁人差的；亦能才。

祁涵輕，自小失了雙親, 雖向來不曾提及, 心底最深卻始終有一道傷。

只是掩飾得很好, 也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他開口，卻練地安著自己：“大抵我就是生來欠缺父母親緣罷，沒什麽大不了的。”

祁涵低眸，的語氣平靜地人心疼，含著的憂傷仿佛縷縷的霧氣纏繞，不可捉, 卻又無遁形。

“瑾兒……”

郎君眸中盡是憐，似日照耀, 散去一切霧氣。

容璇眼眶有些酸，遇見過許多人, 經過許多事。

好像再沒有人，比他看起來更著了。

除了自己。

在父母毫不猶豫離去地那一剎，發過誓，再不會為前塵往事落淚。

已經很憶起從前；因為要做的事有許多。

大抵是被眼前人縱了一陣，被好生呵護著，疼著。有了人傾訴，竟開始傷春悲秋起來。

又或許，只是太清閑了。

于是翌日午後，舒心睡了一覺的宸妃娘娘即吩咐侍磨墨。

臨近年關，宮中要預備的大小席宴、賞賜無數，宮務繁忙。

太後娘娘分了一部分予，原本給了□□日期限，已經算湊。不過第四日尚未過半，一應書文、賬目便送到了壽安宮正殿，留待太後娘娘查驗。

大雪初停，難得的晴日。

侍為陛下挑起門簾，容璇才擱了筆，在窗前用著午後的點心。

向菱與向萍接過秦大總管手中捧著的描金托盤，置于娘娘面前的案上。二人行過禮數，安靜退下。

容璇瞧那漆盤上還蓋了綢布，不知是何。

外間天寒，遞了自己的手爐，鎏金雕花的小暖爐配了織錦綴珠的暖爐套子，玲瓏可。

祁涵倒未接，在畔坐下後，又將人抱到了自己懷中。

“朕看你這幾日，都比朕在前朝忙碌。”

容璇笑笑，膳房今日送來的一碟牛糕印了雪花模樣，再撒上一層糖霜，香甜致。

吃著喜歡，喂給眼前人一塊，道：“陛下有何事？”

祁涵笑而未答，容璇的目轉向那被綢布覆著的漆盤，便自行揭開。

簇新的一雙冰鞵，雕了彩流雲紋，顯然是合雙足的尺寸。

祁涵笑道：“前日便做好了，只是見你不得閑，今日才送來。”

容璇這段日子經手宮務，知道在臘月二十八那日，太池上會有冰嬉表演，聽聞極是盛大熱鬧。

敬宗好冰嬉，每逢冬日裏便時常擺駕西明苑，賞各式冰演。

他自己亦是走冰的能手，還親自教過膝下幾位皇子公主。

容璇好奇地取過一只冰鞵，其上各的系帶有些繁瑣，一時□□不明白。

祁涵替褪下一只錦履，修長的指節纏繞指點，一一示予。

容璇如法炮制，很快穿好了第二只冰鞵。

瞧郎滿是期待的目，祁涵無奈一笑，卻是蘊了七分寵溺。

他是前幾日聽問及廷總管冰嬉一事，料想會對冰嬉有些興趣，提前吩咐人做了冰鞋。

原本後幾日正好得閑去西明苑，不過瞧這般模樣，倒是很想即刻一試。

連日來下著雪，天寒地凍，宮中的玉昆湖早已結起厚厚一層冰。

郎笑意盈盈，帝王頷首：“好。”

……

玉昆湖的冰極為厚實，護衛查探過無虞。

容璇著冰鞵踩在冰面上，借了郎君的力先能勉強站穩。腳下笨拙，膽子倒大，試探幾番覺得尚可。只是才堪堪邁出一步半，便險些控制不住形，又是一個趔趄。

好在有一雙手將穩穩托住，同是換了冰鞵，容璇看他倒是如履平地似的，輕松無比。

好不容易穩住形，容璇心還未平，擡眸就撞見郎君滿是笑意的眼眸。

“祁守昭，”抓著他的手腕，警告道，“我喊松手，你再松開。”

帝王爾雅應好，自給人安心之。

寒風撲面，冰鞵繪出道道優弧度。

容璇笑容明淨，自言自語安：“衫穿得如此厚實，摔了也無妨。”

的掌心被帝王溫熱的手握著，毫不覺冷。

一片冰雪琉璃景致中，湖面上一藍一紅兩道影分外醒目。

湖畔閣，福寧侍立在太後娘娘畔。

此是賞雪景極佳的所在，湖心風竟可收于眼底。

晴空之下，罩了水紅織金鬥篷的郎姝無雙，一顰一笑間，說不盡的明豔傾城。

便是名家筆下的畫中仙子，都要遜上三分妍。

饒是福寧在宮中大半生，見過人無數，都不由被吸引了許久目。

這幾月以來，宸妃娘娘一直隨太後協理六宮事務，那是實打實地為太後娘娘分憂。

素來年下最是忙碌，太後娘娘過去執掌宮闈，歲歲盡心竭力不容懈怠，方能有惠敏太後挑不出錯的年節，得先帝與闔宮盛贊。

而這份贊譽背後，卻是數十載的憂勞。

福寧有些慨，今歲幾乎是隨太後娘娘宮以來過得最輕松得一個年節。

宸妃娘娘助太後打理年節事宜，但凡予明琬宮的宮務，都無需娘娘再另行查看憂心。

尤其宸妃娘娘一力改了采買的賬目，化繁為簡，曉暢明練。不但省卻幾重流程，原本賬上最容易出的幾錯都迎刃而解。

陪著太後娘娘讀那賬本時，都不敢相信這是二十歲的郎能有的本事。

就算是宸妃娘娘畔有能人相助，那也得是宸妃慧眼識人，用人有方。

而賬本前幾頁打樣的筆墨，皆是宸妃娘娘的字跡。

原本年節中最頭疼的采買之，反倒了輕松之。

福寧還有一句話不敢提，宸妃娘娘的子其實與太後娘娘有些相像。

遇棘手麻煩時都甚拖沓退讓，想要做好的事從不會敷衍塞責。

也是托宸妃娘娘的福，今日才能陪太後在此賞雪景。

換了往年，哪裏有這等閑心。

言太後端了茶盞，前日明琬宮送來的書案已盡數閱過。

眸中難得有一分矜持笑意：“能讓涵兒看中的郎，自然是不會差的。”

“太後娘娘說得是。”

言太後冰上嬉戲的一對小兒：“真該讓陳妃來看看，什麽才真正的寵冠六宮。”

……

年節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宮廷中已漸漸有了新年的喜氣。

除夕家宴設于重華殿，容璇與祁涵陪著太後娘娘用膳，一切合乎禮儀規矩。

因是新年將至，太後娘娘也比平日裏寬和些許。

流水般的珍饈捧席上，侍膳的宮人皆著喜慶。一頓晚宴用得和睦，容璇格外喜歡食案上那道燕窩湯。

等到席散，祁涵為容璇披了鬥篷，二人一同看過宮廷天幕中華麗璀璨的焰火。回到紫宸殿時，與祁涵獨，容璇便更加自在些。

宮廷也有守歲的規矩，寢殿中碳爐暖意融融，案上備了吉祥果子與各式點心。

祁涵執了的手，秦讓會意，將陛下備好的件送。

燭掩映，漆盤中是以赤金打造的一枚如意金錠。

金耀目，雕繪的如意紋無比。

寢殿門合上，殿中餘他們二人。

容璇打量許久金錠，稀奇道：“這是？”

祁涵笑了笑：“歲銀，”他眸中一片溫，“收好了。”

足足五十兩黃金鑄造而的金錠，掂在手中沉甸甸得很有分量。

容璇愣一會兒，知道這是帝王予的。

低低道：“小孩子才有歲銀呢。”

腦中有些雜，一會兒想著年節的風俗，一會兒又跳躍到一句“黃口始生，遂登其數”，黃口小兒代指孩，甫一出生就要去府造冊記下，因而人口戶籍冊又黃冊。

祁涵點一點：“發什麽愣？”

容璇擡眸看他：“陛下為何贈我這個？”

歲銀，是長輩對晚輩的祝願。

祁涵也不知如何答，亦知曉份上并不相宜。

或許應當換個名目。

只是他就是願意贈予，唯願歲歲安康，平安喜樂。

如意金錠耀目生輝，容璇了許久。

小孩子才有歲銀呢。

只是從未擁有過。

夜漸深，帝王沐浴後歸來。

他瞧殿中人的模樣，笑語道：“還捧著呢？”

金子頗為沉重，容璇笑容明淨純粹。

“嗯。”

燭火熄下後，月映照窗格。

如意金錠被郎好生安置在架上，庇護著一夜好夢。

自然，得等到後半夜。

緋t的寢褪落，帳中風月無邊。

齒纏，白皙的肩頭有一朵梅花肆意盛放，盡態極妍，不勝收。

……

歲月流轉，兩度春暖花開。

容璇置過二月的宮務，擺弄著書案上一對如意金錠。一只是五十兩，另一只有八十兩，日一照，金燦爛。

“娘娘，”向萍一禮，“書房中傳了話來，陛下約莫未時回來，陪娘娘一同去壽安宮請安。”

容璇應好，向菱已在收整娘娘批閱好的書文。

這兩年來娘娘逐漸接掌宮中部分事務，太後娘娘從先前的半月一查，到現在兩三月過問一回。

得了娘娘吩咐，明琬宮上下已在慢慢打點娘娘去江南的行囊。

容璇好生放回如意金錠，江南幾府革新稅收已有近三年。

因是改弦更張，朝野上下衆說紛紜，傳到朝堂的消息更是蕪雜。

稅收關乎國政民生，銀稅一事由江南先行，帝王自然要親往一觀。

如今朝中很是安穩，去歲新晉的閣首輔乃是名滿天下的劉大學士，亦是曾經的太子師。

由他坐鎮京畿，帝王兩月無礙。

帝王巡幸江南的旨意年前傳出，沿途各州府紛紛開始預備。

容璇算了算，天子出巡乃朝中頭一等要事，六部已在加備辦。

待到帝王儀仗從京都啓程，總得到四月裏。

轉眸，院中新開的一枝迎春。

好像又趕不及江南的春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