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探路

天高氣爽, 秋宜人。

巳時景，此番參與秋狩的世家子弟已恭候于圍場前。

殿外，容璇瞧秦大總管親自清點著為圍獵預備的賞賜，屆時會由帝王賜下。

大晉秋狩, 有時擔了一部分武舉之職。于騎的世家郎君若能在獵場上揚名, 便有機會得帝王青眼，軍中為。

畢竟一府祖輩的蔭封有限, 難以惠及代代子孫。有圍獵這一條路徑, 選出世家中可用之人, 更能敦促後輩上進。

“想什麽呢？”

瞧人在殿外出神，祁涵道。

容璇一指中央的金帶鈎：“瞧著眼, 好似在哪兒見過。”

祁涵順著的目去，并不覺奇怪：“此為圍獵魁首的賞賜，景和便有一枚。”

容璇點點頭，在朝三載, 朝中統共只辦了一回秋狩, 與這個低階文臣自然不相幹。

三年間唯一的一枚金帶鈎在謝景和手中, 驕于同輩。

容璇道：“難怪見他帶過兩三回。”

估著也有在面前誇耀的意思，可惜自己不大識貨，只當是世子殿下尋常的飾。

容璇倒也認下謝明霽的能耐，他為國公府世子，本就有朝廷賜下的職。偏生靠著自己在圍獵場奪魁，得仁宗親口贊許, 在武德司中升三階。

“陛下以為，今年何人能夠奪得榜首？”

雖說寧遠伯府無人, 但朝中新一輩的世家子弟中不乏出挑者。

容璇笑了笑：“若是謝景和也上場，興許今年頭名還是他。”

祁涵一眼：“你對他倒是頗有信心。”

容璇稀奇：“陛下難道不是嗎？”

雖說謝景和其人行事張揚驕縱, 但也是實打實有幾分本事在的。

金帶鈎後，另有五枚銀帶鈎。

許是背後不能語人是非，才提起謝明霽，便有侍從通傳道：“陛下，宣國公世子在外候見。”

秋狩前慣例有儀典，謝明霽隨駕一同前往。

眷自然湊不上這個熱鬧，今日南苑中安排了賞花宴。

“宸妃娘娘請。”

金秋九月，風景勝，花圃中亦有百花繁盛，尤以秋最為出彩。

十餘類花名品淡雅高潔，細細賞之，各有風采。

世家眷們居于席上，群芳苑中，偶而能聽到迎風送來的圍獵號角。

宸妃娘娘獨坐于主位，此為昔時言皇後的座。

雖說後宮眼下無主，但娘娘如此不免有些逾矩。

不過陛下未曾言語，廷司既能如此安排，底下人更不敢議論。

說起後宮空懸，新的中宮之主遲遲未立，自然有好事之人的目不著痕跡落去平侯府的席位上。

言家的嫡小姐，今日著一件鵝黃繡杭團花錦，清麗的極為應景。舉手投足間，到底是太後娘娘親自教養出來的，氣度不凡。

平侯夫人單折玩著一支花，對于那些有意無意的視線只作不覺。

宮中種種形也問過婉鈺，可兒總不願多言，眼神中卻有一分難掩的落寞。

宸妃娘娘如何寵的消息在侯府都聽聞不，兒日日在後宮中只怕知曉得更為清楚。

知曉t鈺兒對陛下是存了些心思的，畢竟有自一同長大的分。平侯夫人又怕屢屢提起兒會傷心，也不好多問。

壽安宮中也沒有確切的口風，太後娘娘自然是疼婉鈺的，事事為考量。

只是如今陛下已長，偶爾聽得一語陛下在朝中的手腕，只怕娘娘也未必能做得了陛下的主。

平侯夫人上首的宸妃娘娘，鈺兒能得後位，延續平侯府的榮耀自然是好。

但這些年太後娘娘在宮中的不易與委屈，們這些娘家人還不清楚麽。

太後娘娘也是吃了陳貴妃寵的教訓。貴妃與先帝相識在前，一宮便封二品妃位，有孕産子再晉一品貴妃銜，寵冠六宮。

娘娘雖坐鎮中宮，卻也難免冷遇。

正是因為如此，太後娘娘過去才時常接婉鈺宮。一是為了陪伴解悶，二也是想讓婉鈺與表兄有些青梅竹馬的意。

一步步鋪足了路，結果人算不如天算，竟比不過宸妃後來居上。

平侯夫人輾轉許久，也只餘一聲嘆息。後位雖榮耀無比，但若是強求不得，終歸還是兒幸福最要。

席上以鮮花饌，備了時新的茶點。宸妃娘娘吩咐不必拘束，自在賞花便可。

相的夫人們彼此談天，偶爾話裏話外試探，總有玄機。自陛下登基以來，平侯府盛極一時，觀著的人可不。

言婉鈺自小隨母親在這等席上，往來應對游刃有餘，滴水不，卻漸漸覺得無趣。

大抵是在文源閣中書讀得多了，想想男子在外建功立業，郎就只能安守宅一隅。

好沒意思。

就如眼下，兄長們策馬行獵博一番功名，自己只能在此賞花。

“言小姐。”

向菱至平侯府席上，低聲傳了幾句話。

言婉鈺擡首，主位上的宸妃娘娘也恰好來，對燦然一笑。

那笑容實在是有幾分人心魄，有人能理解自己，言婉鈺心中煩悶散去些。

欣然應邀，不多時宸妃娘娘離席，言婉鈺亦尋了借口離開。

……

回到寢殿中，容璇換過一月白騎服。墨發挽起，去了繁瑣珠釵，只綴了幾枚白玉長簪。

到了約定之所，婉鈺早已在此等候。一襲碧的騎裝，清婉中有兩分英氣。

容璇免了的禮數，笑道：“我們也去轉轉？”

言婉鈺含笑應好。平侯府子孫幾代皆上戰場，弓馬嫻。為平侯府後人，騎自然不必多提。

容璇吩咐侍從牽來自己的緋珩，上馬的作很是順暢流利。

言婉鈺誇了幾句，容璇不無得意：“我學了小半年呢。”

未自雲“本宮”，蒼穹下，心俱是自在。

言婉鈺會意，亦很快上馬，護衛在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兩位郎縱馬于碧草地，一切煩憂都可拋于後，隨風而散。

二人不知不覺行得遠了，天南海北無所不談。

尤其二人皆下過江南，雖說一為賑災，一為探親訪友，但風土人竟也能說到一去。

眼前過低矮叢林，有野兔靈活躥出。

言婉鈺瞧宸妃娘娘目追著兔子，很有幾分喜歡的模樣。可惜未帶弓箭，不然還能有機會為娘娘獵一只野兔。

談及今歲狩獵的魁首，言婉鈺雖私心偏向自家二位兄長。但聽前獵場一道道傳來的消息，應當仍是宣國公世子更勝一籌。

容璇點頭：“我也如此想。”停了停，道，“不過陛下好似另有答案。”

帝王的心思有時還難猜，容璇順著他的思緒，圍獵魁首是何人大有文章，與前朝息息相關。或許他有意在年輕一輩世家子弟中扶植一位新秀，借圍獵時機順利章。

容璇能夠自圓其說。不過帝王與謝明霽甚好，君臣如此，百年後也可傳為一段佳話。

微風吹墨發，言婉鈺笑著提醒道：“宸妃姐姐，在外前走，就到外圍了。”

遙遙可見侍衛戍守，容璇勒住韁繩。

笑著道：“策馬而行，從群芳苑中過來倒也便捷。”

言婉鈺應是，宸妃娘娘引路，們二人未如何失了方向。

容璇那出路一眼，天不早，二人調轉馬韁沿來時的路返回。

風景再看一遍又是不同，容璇帶著婉鈺走捷徑經過一竹園時，意外地撞見帝王白影。

謝明霽著墨綠騎服在旁，君臣二人顯然是有事商議。

簡單見過禮數，離圍獵結束約莫還有一炷香的景。容璇看謝明霽像是勝券在握的模樣，能在此地如此悠閑。

難怪方才來時在竹園前見到一隊護衛，因是宸妃娘娘，故而無人敢攔。

不打擾他們商榷前朝政事，容璇與言婉鈺很快離開。

謝明霽目送郎的影，笑道：“宸妃娘娘的學得倒很好。”

他想起在江南時還不會騎馬，殿下的車駕都是由一人安坐的。

祁涵收回目，頷首：“的確如此。”

願意學的東西，從來都能夠得心應手的。

……

回到寢殿中，容璇才發覺秦大總管在四下尋著自己。

他手中提一只銀籠子，裏間好生養著一只白兔。雪白，一雙眼睛宛若紅寶石，極為惹人喜。

這般漂亮的兔子在南苑中也不多見，秦讓笑著道：“今日本是世家郎君們狩獵。陛下難得出一回手，也是為給娘娘獵這只小兔。”

他趕慢趕送回來，一時倒不見娘娘影。

容璇那兔子一會兒，手了兔耳。白兔的確憨態可，只是後皮了點輕傷，可見獵者技藝高超。

養著逗趣也好，容璇吩咐人在寢殿後花園中辟出一小塊園圃，將兔子放在其中。

祁涵回到殿中時，四下未見到容璇。

夕的餘暉灑落，花圃前郎半蹲下子，手中拿一把碧草，正專心致志地喂著小兔。

和的霞映在面龐，郎眸中一片神。

心照管幾日，有醫上藥，兔子上的傷勢無虞。它依舊是活蹦跳的模樣，討人喜歡得。

容璇偶爾逗弄，打法辰甚好。

可惜回宮之前，侍從打開園圃小門，原本想要將兔子捉進籠中帶回宮廷，一個不慎竟讓兔子逃了。

後花園開一道角門，連著後廣闊的芳草地，叢林掩映。兔子竄出，幾個跳躍便不見，還能向何尋。

侍從大驚失，張皇許久，惴惴不安去向宸妃娘娘請罪。

“無妨。”容璇付之一笑，“許是本宮與兔子無緣罷。”

……

天漸漸冷了，今年的冬天倒是容璇二十載歲月中過得最暖和的一個冬日。

秋稅征罷，江南有三州府的稅務，一應奏折事無巨細皆呈于帝王案頭。

容璇在書房中瞧過幾眼，這三州府便是最先以白銀代替現糧征稅的地方。百姓秋收後繳稅，無需再運送沉重的糧車，轉而代以輕省的白銀。

這算是古來的頭一遭，三州府中收稅時各自出了不狀況。

萬事開頭難，以白銀代糧食征稅所能得的長遠好遠勝過于眼下遇到的麻煩。帝王降了旨意，朝廷對這三府多有寬容。

容璇心中暗暗點頭，細算百姓糧，先報裏長、鄉長，百斤千斤的糧食點算清楚還要給府，再各自運往糧倉。沿途損耗幾，在征收時便一并加在了百姓頭上。經年累月，也是一筆不小的負擔。尤其在年時還好，若遇荒，這些消耗的糧食實在不容小視。略略換了法子，這一項損失是可以避開的。

秋稅納糧，還要再算上府間約定俗，心照不宣的“踢斛”一說。

百姓來繳納糧食，差往往踢上一腳，撒出來的糧食不允許平民收回，便歸員所有。欠缺的糧食數由納糧者另行補上，計作損耗。

這在員中已經不算，算是一筆意外的俸祿所得。朝廷上下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多加幹涉。

一言以蔽之，踢斛與不踢斛，踢出多，全憑良心。

容璇自己不願如此，但對同僚如此舉不會更不能多言。

如今秋稅試征了現銀，許多約定俗的舊例都要改。

眼下出的許多麻煩，若是由一力來調度——

容璇捧著泥金手爐，雖說覺得不該費神細想，但忍了又忍，還是按捺不住，吩咐向菱備紙筆磨墨。

“是，娘娘。”

容璇在自己的書案前坐下，將手爐暫放置一旁。向菱為鋪開宣紙，取了一方好墨。

明琬宮寢殿暖意融融，炭火從來沒斷過，恍如春日。不像從前讀書時，冬日裏寒意徹骨，冷風從四面八方灌屋子，手指僵不得彎曲，連字都寫不了。

提筆，以t白銀代糧食征稅，江南已先行，多有借鑒之。

墨筆飽蘸墨，行雲流水間，一封疏要倏爾寫就。

向菱在旁研磨，也跟著去瞧。

娘娘閑暇時，一直教與向萍認字，這半年來有些進益。

不過娘娘手中這一封書文，字跡實在潦草，龍飛舞。認不全字，當然也讀不明白，斷斷續續，不好理解。

容璇笑笑：“無礙。”

自己再讀一遍，方才寫得太順，此番細細琢磨，又略微改去幾句。

向菱見娘娘揮筆寫就，也不知有何用。

“是啊，”容璇笑笑，接了的話，“的確沒什麽用。”

話是如此，還是仔細將這一方紙疊作小塊，夾就近的一本書冊中。

“只能本宮留著自己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