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世

煙花絢爛于天幕, 人之中，李書生與蕓娘唯恐夜長夢多，相攜著連夜回鄉。

秦讓依帝王吩咐，遣護衛送他們一程。

有人終眷屬, 事至此似乎已然圓滿。

煙火接二連三盛放, 漆黑的夜幕中花團錦簇，又轉瞬即逝。

容璇有些出神, 方才時, 取了一支金釵單贈予蕓娘。

若是與書生婚, 這支發簪恰好為添妝。

若是……終歸典當了也能換些銀兩。

容璇沒有那般樂觀，蕓娘到底已被賣員外郎府為妾, 哪怕未失清白，依舊在李書生心中留下了疑雲，好似紮了一刺。

縱使李書生眼下不在意，天長日久, 不知這刺會何去何從。

容璇自是希書生心境開闊, 與蕓娘恩圓滿。

無論如何, 隨李書生回去已是蕓娘眼下所能做的最好的選擇。

遠勝過留于此地給那六十員外郎做妾，陷無休無止的宅鬥中。

這世道，留給子的出路終歸是太了。

煙火一散場，祁涵牽了容璇的手：“這邊。”

容璇不明所以，擡步跟上，二人停于一小攤前。

攤主是位年輕的婦人, 帶著五六歲的兒。

們面前的貨郎擔上鋪著幹淨的碎花布，擺著十餘支花簪。

小姑娘歡歡喜喜道：“這花是晚間才掐下來的, 新鮮得很。”

婦人手巧，將鮮花留了小截花枝, 細心打磨，再用線綁于木釵上，好看極了。

只因原有的木釵不好賣，才在七夕想出這麽個法子。

小姑娘熱道：“到時將花取下，簪子是可以長久戴的。”

今夜生意很好，婦人在旁繼續做著花釵。本想止了兒的話，眼前的郎君與夫人著富貴，真要是選支花釵不過是圖個新巧，怎麽會留著木釵呢。

籃中還有各式花卉，祁涵一眼從中挑出了一支黃的月季，請婦人用它作釵。

小姑娘幫著母親理線，又笑道：“郎君眼力真好，籃裏的花是爹爹剛送來的呢。”

花苞極為飽滿，層層疊疊的淺黃花瓣，恰襯容璇今日的衫。

祁涵替將花釵簪于鬢邊，人花相映，妍人。

小姑娘微微張大，眼睛一眨不眨：“娘子可真好看。”

頓了頓，又想，郎君亦好看。

街坊們說的郎才貌，應該就是這個樣子。

隨父母做生意的孩子膽子也大，小姑娘趁七夕佳節說著不應景吉祥話。

額外得了清雋郎君的一把賞錢，歡天喜地地跑去一旁買糖人。

容璇笑著看跑遠，了墨發間的月季花。

祁涵握著的手，眼中一派溫。

月和映照，馬車回宮之時，花苑中的舞樂還未散去。

七夕宮廷設祭牽牛、織二星，花苑中還搭了一座鵲橋。

著紅的宮們盈盈下拜：“陛下萬福，宸妃娘娘萬福。”

言太後今夜難得的好興致，仍于花苑亭中賞月品茗，等候曇花盛放。

“母後。”

“太後娘娘。”

言婉鈺伴在姑母畔，袖中是一條未贈出的帕。

已經到了這個時辰，也不會有機會送出了。

宸妃娘娘鬢邊月季，豔無比。

或許各花各眼。但在表兄眼中，這一朵月季遠勝其他。

……

文源閣一方好所在，藏盡古書。

言婉鈺為自己到可惜，宮小住多時，若非姑母喚來取書，竟從未踏足過這裏。

讀書人寧心靜氣，也摒卻了雜念。

表兄既全然無意，縱使姑母再三允諾，可當真要拼了姑母與表兄的母子意，借了言家多年經營，強行坐上中宮之主的位置麽？

況且，知道，沒有人能做得了表兄的主的。

青梅竹馬的緣分似乎只是一廂願，言婉鈺漸喜歡上了到文源閣讀書。

像一方世外桃源似的，好過在碧雅堂中胡思想。

唯一意外的是，時常在此地與宸妃娘娘遇上。

宸妃娘娘著碧，墨發間僅簪了兩枚玉釵。就這麽執一卷書坐于窗下，大約是容太盛，總是過上那從容雅致的書卷氣息。

一來二去，二人也漸漸相。

此卷有疑，言婉鈺聽宸妃娘娘悉心為講授。娓娓道來，是真心實意願意指點。

坦誠道：“在家中，母親甚允我讀這些書，覺得無用。”

言家先祖曾隨高祖打天下，戰功赫赫，得封平侯爵位。

往後數代，言家子弟多有上戰場者，屢立功勳。

到了這一代，大哥為平侯世子，隨父親在軍中歷練。而二哥想應文試，家中同樣鼎力支持。

父親雖是武將，卻很願意見到二哥讀書有出息，為家中添彩。

至于……言婉鈺嘆口氣，家中對最大的期許，不過是為覓得一樁頂好的姻緣。

前些日子回府，母親總旁敲側擊問起與陛下之事，不勝其擾，很快搬回了宮中。

知道言家的孩兒不該落于人後，不能輸給寧遠伯府的郎。但之事，全然不能如此想。

眼見著表兄與宸妃娘娘的意，既是自己一廂願，何必再眼地上去。

況且……眼前人沉靜姣好的側，這些日子相下來，也明白幾分為何表兄會對宸妃娘娘心。

聽提起科舉時多有羨豔之，容璇道：“是啊。若是朝堂允準，子亦是可以應科舉的，未必就輸了男兒去。”

容璇笑了笑，但奈何朝堂不允，也怪不得犯欺君罪應考。

言婉鈺道：“這個時辰，第二場鄉試應該也散了吧？”

容璇點頭，三場鄉試計九天六夜，再悉不過。

因二哥參與此次科考的緣故，言婉鈺消息稍稍靈些：“我聽聞這一回的恩科，金平府宣平府一帶鬧出了不醜聞。”

容璇擡眸，言婉鈺道：“有考前賄賂考的士子，已經被拿下押往京城，其中還有好幾位六十歲上的老秀才呢。”

“這兩日鄉試，貢院中又抓出些替考的、夾帶的，好一通熱鬧。”

容璇安靜聽著，這幾府應考士子多，舞弊之風肆已久。

陛下此舉，看來是要好生清算了。

……

三場鄉試畢，因科舉舞弊事端，京都上下議如沸。

不過容璇後宮，風風雨雨甚t傳的耳中。

書房外，秦讓含笑一禮：“宸妃娘娘萬福。”

他迎了宸妃娘娘去裏間，又道：“陛下本約了娘娘對弈。不過今日閣商議戶部中事耽誤了些時辰，陛下特命奴才回來等候，請娘娘在書房中小坐一會兒。”

容璇點頭，反正一向清閑。

書房中備好了茶點，容璇才在明琬宮中讀完了一本書，眼下沒有再尋新書的意思。

撥弄一會兒九霄環佩，回案旁吃些點心。

案上堆著的多是些無關要的請安奏疏，還有一封用書冊住的名錄。

容璇無意間瞧了幾眼，出的那一部分，士子籍貫多出自金平府。料想這便是今歲科舉舞弊的士子名錄，不知朝廷要如何置。

瞥見悉的金平府義鄉的地名，後半段考生姓名恰被住。

容璇好奇之餘，不由將名錄出些細看。

這一項記錄在案的乃行賄考生，義鄉唯有一人。

秦讓本在外侍奉，忽聽得裏間瓷碎裂之聲。

他心中一驚，忙與向菱查看。

屏風後，宸妃娘娘倚于案旁，地上是一方碎裂的青瓷遠山鎮紙，是江浙巡上月才貢來的。

“娘娘不曾傷著吧？”秦讓一顆心先懸在此。

容璇搖頭：“本宮想出宮一趟，勞煩秦總管去稟告陛下。”

雖說後宮沒有這般的規矩，但宸妃娘娘所請，陛下幾乎沒有不答允的。

單說娘娘出宮尋話本便有兩三回，秦讓已司空見慣。

侍上前收拾了碎瓷，容璇目看向窗邊，吩咐向菱道：“去取件尋常些的裳來。”

“是，娘娘。”

很快秦讓傳回了帝王的旨意：“陛下已允準。還請娘娘再候兩刻鐘，陛下會陪娘娘一同出宮。”

“陛下允了便好。”容璇的語氣不容置喙，“去備車駕。”

秦讓不敢有違，忙去辦了。

換好，容璇獨自登上車駕。秦讓不便攔，只能吩咐心腹的小徒弟跟著宸妃娘娘，又有十餘名暗衛相隨。

娘娘神還如常，但這一趟出行著實古怪。

秦大總管不著頭腦，思忖著再去閣回稟帝王。

他留下的那名小徒弟名喚興弘，也是常隨陛下與宸妃娘娘出宮的。

“娘娘，可要去書鋪？”興弘練地報出幾個地名，“還是先去買糖人？”

“今日是休沐日？”

興弘稍一思索：“回娘娘，正是。”

“去宣國公府。”

……

突如其來的訪客，恰好解了謝明霽之圍。

不拘是誰，他都願意見上一見。

甚至于對方不願府，謝明霽猜想或許是什麽案子的人證，也能出府遷就。

只是當馬車側簾掀起，他見到那一襲天青的郎時，一瞬怔在了原地。

還未等他想起行禮，容璇道：“科舉舞弊的欽犯，羈押在何？”

“刑部天牢。”國公府門前并無閑人，謝明霽答得幹脆。

“謝景和，”容璇他，“能不能帶我去一趟？”

“眼下？”

“是。”

沒頭沒尾的一段話，宸妃娘娘要見朝廷要犯，謝明霽于公于私總得多問幾句。

可尚未開口，他撞見郎漂亮的眼眸中蒙上一層水霧，破天荒地蘊了哀求神。

他何時見過容長瑾這等神。

“……你等我取塊令牌。”

謝明霽為武德司副使，主理科舉舞弊要案，有權提審犯人。

他大步踏府中，回到自己院落時，謝夫人自然還等著他。

“方才來的客人是誰，怎麽也不請進來坐坐？”

“母親先別問了。”

眼見著兒子取了玉牌又要出府，宣國公夫人不由道：“你去何？”

“刑部。”

“休沐日，去刑部作甚？”

謝明霽吩咐人牽馬，語氣有無奈：“孩兒也不知道。”

……

謝明霽策馬在前，回一眼後的車駕。

這個時辰，街上行人亦。

立于刑部天牢外，容璇想起上一回到此時，還是寒風凜冽的深冬。

謝明霽遞了腰牌進去，刑部今日當值的郎很快迎了出來。

他不認識容璇，只客客氣氣對謝明霽一禮：“見過世子。”

踏天牢，因科舉舞弊一案牽連甚廣，刑部近來羈押進不考生。

“你找何人？”謝明霽側首道。

“金平府義鄉，”容璇聲音變輕，“李林。”

刑部的郎取來冊子查到了監房，謝明霽悉天牢環境，帶容璇拐過幾道彎，羈押李林的號舍就在前面最末那一間。

容璇謝明霽一眼，他會意地停了腳步。

為防舞弊考生串通一氣，涉案士子皆是單獨羈押。

雖是白日裏，天牢中還是一如既往地昏暗。

容璇停于最後一間牢房外，借著微弱的亮，向角落中頹然坐著，形容枯槁的老者。

他的頭發已盡數蒼白，雙目闔著，面上壑叢生。

一囚，了無生氣。

容璇扶住獄門外的木柵欄，分明記得，他前歲才過完六十壽辰。

遭逢巨變，整個人像是被幹了般，已衰頹至此。

聽得外間響，老者慢慢睜開了眼。

一老一隔牢門對，不知是何吹來的風，郎的擺隨風晃。

凝許久，老人渾濁的眼中忽而有了些亮。

可下一刻，他移開了目，再不願看容璇一眼。

他頹唐坐著，比之方才愈發無鮮活氣。

一滴晶瑩淚珠滾落，饒是刑部天牢中視線再暗，謝明霽仍舊察覺出旁人的失態。

“多謝世子。”

容璇話語明明白白，今日事皆是一人之過，過去所有人兩清，不會在前連累他。

聽出的弦外之音，謝明霽卻答：“不至于這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吧？”

雙方相，謝明霽眼底的意思同樣分明。

曾在江南共患難，意未變，是彼此的至好友。

就好像容璇替他尋科舉線索一般，他亦會在需要時出手相助。

無需兩清。

“多謝。”良久，容璇道。

踏出刑部天牢時，二人皆不大適應外間線。

他們沉默著下了階梯，謝明霽道：“那位老者……是何人？”

“我的授業恩師，”容璇垂眸，“救命之恩。”

語氣是顯而易見的張在意：“朝廷會如何置他？”

謝明霽思忖後道：“此次陛下以宣平、金平、昌平三府作例，震懾天下士子。不過畢竟法不責衆，又是初次嚴查，陛下有寬嚴并濟之意。六十老者，應該可□□放刑罰。奪了秀才功名，發還原籍便是。”

謝明霽也不由有些唏噓，六十歲的年紀屢屢應考，至今仍只是一個秀才。

莫說家中冷眼，只是鄰裏鄉親無人不將此事當笑話看。

走投無路，急功近利賄賂考，雖實在欠妥，但多也能讓人同幾分。

帝王的馬車停于階前，側簾挑起，祁涵擡眸二人漸漸走近。

二十步之外，容璇最後對謝明霽道：“陛下那兒，將所有緣由推給我便好，不必掩飾。”

笑了笑：“今日之事，多謝你。”

……

明琬宮中，兩道影一站一坐，彼此靜默。

帝王立于窗前，他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但神已然難看到了極點。

知道不會連累謝明霽，容璇安靜坐著，便不再開口。

宮人俱守在外間，秦讓實在不知今日形，心中更是忐忑。

他向閉的殿門，宸妃娘娘素來聰慧，陛下面前總有辦法應對。

久久的緘默，一紅日漸落。

“他是何人？”終歸是帝王先開口。

“陛下可以不問嗎？”

沒有任何談的興致，滿心的疲憊。

祁涵盡力克制著緒，深吸一口氣：“罷了，你先休息。”

他轉離去，明琬宮的宮人們行禮恭送陛下。

娘娘未傳喚，們亦不敢。

……

書房中，謝明霽已等候多時。

“陛下恕罪。”

“坐吧。”

今日之事與謝明霽無關，祁涵心中清楚得很。

閣因稅務爭執不休，白日裏一系列變故發生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未曾準備。

謝明霽簡單述了因果，道：“這位老者既是宸妃娘娘的授業恩師，一應卷宗臣已調來。”

他話音未落，帝王目已然來。

“還與你說了什麽？”

謝明霽微怔：“宸妃娘娘道，那名老者對有救命之恩。”

能讓長瑾失態至此，其中必定大有緣由。

不過外有別，謝明霽雖記掛不已，也不便手。

“刑部天牢中，與老人家的談臣未曾聽分明。”

謝明霽關切道：“陛下還是與好生問問吧。”

雖也可以審問那老人家，但況不明，此事到底還是先親耳聽長瑾說更好些。

宮門將下鑰，謝明霽一禮：“臣告退。”

……

小半個時辰的t工夫，帝王去而複返。

原本想明日再問的話語，既能告訴景和，想必可以即刻告知他。

秦讓領著所有宮人守在外間，只能盼著宸妃娘娘盡早與陛下解釋清楚。

殿中未備茶水，自然，也沒有人有品茗的心思。

容璇依然坐于原位，仍舊是出宮的那一裝束。

“還沒有想清楚嗎？”

祁涵與容璇對坐，從未對自己談起過的過往。

可卻願意告訴景和。

“陛下為什麽要問？”

“朕才是你的夫君，”祁涵勉力心平氣和，“朕不該問嗎？”

他是的枕邊人，有何事都可以說與他，他一定會好生護著。

“自然不該。”容璇同他目相接，不閃不避，“陛下莫不是忘了，陛下迎娶的是寧遠伯嫡。”

“長于寧遠伯府別苑，是京都尋常貴。”

“既然事實明了，為何要問容長瑾的過往？”

有何資格問容長瑾的過往？

是他要宮，折了的仕途，只手遮天，飾一切太平。

苦讀數載，一路顛沛流離，耗費無盡心力，才能立于金鑾殿上，與其他士子比肩。

或許非純臣，但自己的科舉堂堂正正。文章皆憑本事，從未行任何舞弊之舉。

他要世家貴，已屈從。盡心盡力扮演，自問無愧于俸祿。

容璇神平靜，仰眸，無畏無懼與祁涵對視：“陛下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問嗎？”

……

落日餘暉盡，明琬宮中重歸于寧靜。

陛下駕離去，向菱與向萍從未見過這等陣仗。

“晚膳備了什麽？”

娘娘問及，向菱愣了片刻道：“回娘娘，有娘娘昨日吩咐的七翠羹。”

“其他呢？”

向菱出去查看一番，一一道：“膳房晚間送了水晶蝦仁，香鵪鶉，櫻桃，五味蟹，鮮磨菜心，還有杏仁豆腐。”

原以為陛下要在明琬宮中用膳，故而備得盛些。

容璇點頭：“傳膳吧。”

向菱與向萍對視一眼：“是，娘娘。”

侍按宸妃娘娘喜好布菜，容璇如常筷，吃了一口櫻桃。

傻子才會著自己。

……

紫宸殿中，膳食已熱過三回。

帝王于案牘旁理政，秦讓瞧漸深的夜，著頭皮稟道：“陛下，這晚膳......請陛下多用些吧。”

筆劃過紙面，祁涵道：“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