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七夕

“守昭”二字, 乃昔年太子殿下及冠之時，仁宗親自所取。

先帝對膝下唯一的嫡子寄予無限厚，如昭昭日月，守大晉中興。

祁守昭。

月兒去雲後, 夜最濃時, 榻間靜方歇。

殿中供的冰幾無效用，沐浴後換了幹爽的寢, 容璇由人抱回榻間, 靠上枕便想睡去。

祁涵吻了吻的眼睛, 最後道：“你的字，是何人所取？”

“我麽？”郎困倦至極, 幾乎是無意識地答了真話，“自然是我起的。”

生如沙石，自己卻不願看輕了自己。

冰鑒中新換的冰尚未開始融化，郎已沉沉了夢鄉。

月和地映照在半邊面龐, 祁涵將人擁懷中, 在額間輕落下一吻。

“瑾兒。”他總如此喚。

…………

午後景, 文源閣門扉與軒窗俱開著，涼風愜意送閣中。

回廊下，秦讓笑著對來人一禮：“言姑娘。”

言婉鈺道：“姑母命我到此取一冊書，有勞秦總管通傳。”

秦讓客客氣氣應下，平侯府家的嫡小姐最是得太後娘娘寵，在宮中說是半個郡主也不為過。

文源閣三層高樓, 面闊九間，極為寬敞, 只是取一冊書也礙不著什麽。

通稟過帝王，秦讓客氣道：“言姑娘請。”

言婉鈺對他頷首, 因陛下與宸妃娘娘未留侍從在裏間打擾，故而命夏蓮也守在門外。

姑母要的《禮記》在一層西南間，言婉鈺稍稍費了些工夫，方從書架上尋得。

此為皇室藏書之地，所貯書籍浩如煙海，無所不包。

既來了一趟，言婉鈺想起自己在家中未讀到的《後漢書》二卷，便預備一同在文源閣中尋一尋。

閣中清靜，順著書架上指引，經史子集要往東去。一層未尋得，順著木階梯而上。

涼風拂面，二層軒窗半掩，更要舒爽些。

灑木板間，見表兄影，斂衽行禮時，帝王卻示意噤聲。

言婉鈺擡首去，宸妃娘娘靠于他肩頭，合眸似乎已睡。

帝王面前小案上翻開著一冊書，擺在二人中央，顯然是方才二人合看的。

宸妃娘娘墨發間未飾珠玉，只簪了一支新鮮的蝴蝶蘭。

的花瓣，映襯著如玉一般致的面龐。是天然去雕飾，無可比擬的。

而表兄向畔人時，那般溫的神，從未見過。

軒窗外影明亮，靜謐的書閣中二人共讀一冊書，郎依偎在夫君畔，此此景好地恍若一幅畫。

言婉鈺不知不覺抱了手中書，避得遠些。隨意取了一冊書後，輕聲告退。

蝴蝶蘭的花瓣飄落一枚，容璇醒時，懵懵懂懂看眼前書：“怎麽還是這一頁？”

記得他們似乎已看了許久。

容璇看向旁的郎君，祁涵吻一吻，笑著道：“兩刻鐘前，你便睡了過去。”

這一冊聖人言，他瞧一直打著瞌睡，也沒讀進去幾字。

瞥見郎君眸底玩味的笑意，容璇不由惱怒道：“始作俑者是誰，陛下心中難道沒有數？”

昨夜沐浴完睡下後都不知是什麽時辰，一整日都是無打采的。

“好啊，是朕之過，”祁涵笑意未改，“瑾兒想如何？”

坦然承認的模樣，容璇語塞半刻。

無可奈何的神尚未出現，忽而仰首吻上郎君的，一瞬間盡數堵住他的話語。

淺嘗輒止的一吻，在帝王想要更進一步時，容璇以二指抵在二人中間。

“該讀書了。”笑容狡黠，說罷不再看他，理直氣壯捧起了書。

祁涵：“……”

……

回到壽安宮中，言婉鈺將那冊書予姑母旁侍奉的福寧姑姑，又陪著姑母說了一會兒話，方才告退回自己的碧雅堂。

“三姑娘回來了。”

留在碧雅堂中的是言府跟來的另一位侍秋寧，替三姑娘收著繡棚。

各線齊備，見三姑娘坐在桌前只是出神，而繡棚上的一竿翠竹繡了大半，已可見其拔姿態。

“收起來罷。”良久後，言婉鈺道。

夏蓮小心翼翼問道：“姑娘今日是不繡了嗎？”

後日便是七夕，這方帕姑娘前前後後重繡了數次，是想贈給陛下的。

乞巧佳節，兒家以繡帕為禮，可向心悅的郎君表達意。

姑娘好不容易才決定贈帕子的，眼見著佳期將近，若是再耽擱一日半日的，怕是趕不及。

“收起來。”

“是，姑娘。”

察覺到小姐心緒不佳，夏蓮與秋寧不敢多問，忙妥帖將繡帕放回匣中。

姑娘的工極好，這一叢翠竹，一針一線俱是兒家的意。

七夕將至，宮中上下也為佳節忙碌起來。

從七月初六晚間起，侍們三三兩兩取了碗盞盛水，必得是井水、雨水各半。將碗中水置于天下過夜，又在下暴曬半日，到七月初七的午時，便會結出一張水皮。此時將繡花針投水中，繡花針就能浮于水面。

容璇坐在回廊長椅上吃著乞巧果兒，看著明琬宮的侍們投針取巧。

借著，將繡花針放在水面，專看其在水中投出的影子。

容璇聽們的話語，還是悉的幾樣。譬如有些針影像個梭子，便是織娘娘將的梭借給你，將來你手巧能織布；有些針影一頭一頭細，宛如搗杵，將來服能洗幹淨；也有針影兩頭中間細，形狀像棒槌，是織娘娘嫌棄姑娘笨……

今日佳節，暫時了規矩，當著閑差的侍們熱熱鬧鬧議論著。

容璇有些晃神，仿佛是及笈那年的七夕，小院中姑娘們圍著一碗清水，各自懷著憧憬。

你的是梭子，的是棒槌，又有人喊道：“還有誰沒來投過針？”

姐妹們你我，我你：“妍兒，是不是妍兒？”

本執了卷新書在屋檐下讀著，一下子被姐姐妹妹們包圍，要也投針取巧。

實在無奈，依言投了，看那針晃一陣浮于水面。

大家圍看影子半日，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一人道：“這針影像不像支筆？”

這話一出，有幾人跟著附和。

“像，確實像支筆。”

“針影似筆，那就是織娘娘讓妍兒描龍繪。”

另一人接上：“描完繪完，便于刺繡。”

那針影，心中卻想，若是似墨筆，為什麽不能是織娘娘要去應科舉。

大家說著笑著，過一會兒，姑姑們前來考校們的繡工。

“織娘娘賜福，你們總得拿出幾分本事來才是。”

姑姑們說這話時也是笑著的，姐妹們收了碗盞，也就四下散去了。

明琬宮院中曬著宸妃娘娘的數十卷書冊，七夕曝書，傳聞可使書不生蟲。

月上柳梢，宮中幾樓閣外陳列著些瓜果酒炙，擺設坐來祭祀牽牛、織二星，祈禱來年耕織有序，風調雨順。

容璇換了一杏黃繡芙蓉的錦，是未宮時寧遠伯府備的嫁妝。

悉的馬車停在乾安門外，祁涵執了的手，今夜七夕佳節，民間有廟會。

二人信步于街頭，幾條主街兩旁都支著各式各樣的小攤，賣些吃食和小巧有趣件。時有京兆尹的差巡視，確保佳節民同樂。

祁涵知容璇的脾，見到不同的七巧果兒便都停下買上一些。

容璇饒有興致地挨個嘗過去，七巧果樣式各有千秋，味道也不同。

偶爾嘗到喜歡的，便笑盈盈遞到帝王邊：“夫君也嘗嘗。”

這一聲“夫君”，不知甜過多七巧果。

後侍從不遠不近跟著，總在十步。

夜籠罩大地，不人家門前都掛起燈籠。燈火盛然，映照出萬家太平安寧。

街上行人愈來愈愈多，二人牽著手，遇見街巷岔路時，本想往清靜些的一走。

卻發覺另一條道上，人群深不知有何喧鬧，似是發生了什麽事端。

容璇停下腳步，祁涵正吩咐人傳京兆尹差，忽見人流之中，有位年輕的郎君艱難帶著一位姑娘出。

他們神俱是張慌，但見他們挽著的手，似是一對眷。

人群很快豁出一道口子，有五六名護衛模樣的壯漢闖出，手持木，顯然來者不善。t

雖不知前因後果，但在陛下面前了刀，恐有危害。暗衛從四方出現，輕而易舉制住了人。

原本嘈雜的街巷因這一場變故變得寂靜。

天子腳下貴人無數，壯漢們不敢擅，俱請一位管家模樣的人拿主意。局面很快控制住，不一會兒京兆尹府差出現，請散了百姓，這一樁鬧劇未曾擴開。

方才逃竄的那對年輕的男直直跪在祁涵與容璇面前：“求貴人救命。”

容璇無需開口，知道側人不會袖手旁觀。

祁涵的話語依舊令悉：“將他們帶去一旁，好生問問。”

此由暗衛即可，祁涵側首對容璇道：“走罷。”

容璇點一點頭，那郎已被人扶起，一襲桃紅的豔麗，面上尤掛著未幹的淚痕。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事的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郎名喚蕓娘，與這位郎君原是青梅竹馬，兩心相許。

郎君姓李，待得蕓娘及笈上門提親時，卻被其父母橫加拒絕。

蕓娘有一兄一弟，俱等著彩禮娶親。

李郎君一介書生，雖有些家底，但能給的聘禮遠遠不夠蕓娘父母想要的數目。

為了家中兒子，蕓娘的父母知道兒貌，便狠心將賣與員外郎作妾室。那員外郎已是花甲歲月，做蕓娘的祖父都綽綽有餘。也是因為如此，蕓娘家中得了一筆厚彩禮。

李書生一路追尋，飽經周折終歸找到蕓娘。後日便是納妾之禮，趁今日七夕員外郎府上忙于節日守衛松懈，李書生帶著心上人逃了出來，府中護衛正是在捉拿他們。

既已查明，秦讓依帝王旨意，支了銀錢為蕓娘贖，放與書生還鄉。

他們千恩萬謝對秦總管拜了又拜，員外郎府拿了銀錢未曾吃虧，也不敢造次。

畢竟十六新娘六十郎，實在是有傷人倫。

燈火映于階前，繁華街巷中人來人往，依舊是佳節的熱鬧。

世間多有不公事，不可能一一厘算清楚。

祁涵牽了容璇的手，既然遇上，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有時覺得，像是天意安排相助似的。”他道。

“是啊，”容璇擡眸，“郎君從不會無于衷的。”

漂亮的一雙眼眸中映璀璨燈火，似有什麽緒飛快閃過。

祁涵毫無征兆地察覺到，再探尋時，容璇已轉開了目。

“今夜有焰火呢。”向天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