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明月清輝, 皓月當空。

虞寧慌不擇路滾回榻上，渾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出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

“不不不……不必了。”

嗓音支吾, 著惶恐忐忑。

纖長睫如江波, 虞寧一雙瀲滟眸子眨了又眨。

慢吞吞往牆角挪去, 恨不得一整張臉都在牆上。

瑟在錦衾中，虞寧甕聲甕氣道：“不、不勞煩陛下了。”

雙眸閉著，虞寧拿困意作幌子，“我、我要睡了。”

留下幹的一記震懾，“你不許再說話。”

徐徐江風擁著醉人的桂花香蕊，檐鈴在風中搖搖墜，敲碎滿江的月。

帳幔鼓起又落下。

虞寧等了半日, 也聽不見沈京洲的聲音。

悄悄睜開一只眼睛, 借著昏黃燭往外瞧。

雀室杳無聲息, 空無人。

沈京洲早不知去向。

虞寧無聲松口氣，枕著困意跌夢中。

秋凝重，清冷幕。

先時還明月高照，過了三更天，秋意漸濃, 竟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雨霧朦朧，輕水霧融在氤氳夜中, 半點月也見不著。

船艙冷, 過一方小小的窗口, 約可見蕭瑟秋夜。

地上那人渾髒污，模糊。

沈京洲一玄鶴氅, 高立在木梯上，居高臨下著地上蜷一團的人影。

男子流一地, 口中卻還在罵罵咧咧。

“沈京洲，你有能耐就殺了我！你這個臣賊子！你本就不是沈家人！”

“你不過是我們沈家的一條狗，真當自己穿上龍袍就是真龍天子了？當初若不是我們沈家，你能有今日？”

男子口不擇言，出言不遜，咒罵聲在船艙回。

在宮裏待久了，多福早就學會察言觀，只當自己是瞎子聾子，聽不見地上畜生的吠。

他垂手侍立在一側，不敢有半點怠慢：“陛下，這地髒污，莫再往前走了，仔細髒了您的腳。”

沈京洲不語，眉眼籠著冷漠清冽。指尖輕擡，示意衆人退下。

多福言又止：“陛下，這人心懷不軌，若是他再對陛下不利……”

沈京洲輕哂，不以為然。

船艙仄狹小，湧著惡心刺鼻的腥氣。

男子刺殺沈京洲不，如喪家之犬躺在地上，有氣無力。

“故人相見，你就這般待我？好歹我父親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沈京洲面不改。

寒暄不，男子冷笑連連：“我知道那東西在何。”

他吐出口中的水，烏發覆面下的一雙眼睛蒙著猩紅。

“你當初去冷宮，也是為了那東西罷？”

男子強忍著心中劇痛，連笑兩聲，“聽說陛下當初翻遍冷宮，最後還將六公主帶了回去，還是沒找著……”

膝蓋忽的落下一枚袖箭。

沈京洲長鶴立，秋風拂起他松垮的長袍，他臉淡淡，漠視地上痛不生的男子。

淋漓鮮從男子膝上緩慢滲出，他抱著膝蓋，一張臉白了又白。

“沈京洲，你以為你是誰？我若死了，你一輩子也不會知曉那東西的下落！”

“我聽說你好像要立那位六公主為後，你不會以為那東西是在那裏罷？”

男子角勾起幾分嘲諷，“一個傻子罷了，除了我，這天底下不會有人……”

話猶未了，男子前不知何時落下一柄匕首，刀柄上的寶石在夜中閃著熒熒亮。

正中男子心口。

他難以置信著從前汩汩冒出的鮮。

他想不通，先前自己罵了沈京洲半刻鐘，沈京洲連眼皮都不曾一下。

如今只不過罵了虞寧一聲“傻子”……

越來越多的鮮從心口噴湧而出，男子氣若游。

“你、你這瘋子、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父親當初就不該救你……”

“朕聽說淮江深有一條巨鱷，約莫三丈長。”

沈京洲面無表，他角輕輕勾起，漫不經心道。

“送沈公子過去。”

男子如臨大敵，如見了鬼一樣惶恐：“你不可以……是我父親救了你，沈京洲，我是你的兄長，你不可以……”

暗衛從影中躍出，將人往外拽去。

男子的聲音漸行漸遠，地上只剩兩道殘留的印。

宮人俯進來，眼觀鼻鼻觀心，很快將艙房灑掃幹淨，又點上熏香。

腥氣漸淡。

沈京洲一手負在後，嗓音著慵懶貴氣。

“殿下還沒看夠？”

秋雨淋的檐角下，一人裹著狐裘，戰戰兢兢從角落走出。

虞寧轉首回男子離去的方向，心中翻湧過無數疑慮。

千言萬語湧到邊，最後只剩一句：“他罵我是傻子！”

即使是膽小鬼，也知曉“傻子”兩字并非什麽好字。

沈京洲一怔：“殿下聽了半日，就只聽到這個？”

“不、不止。”

虞寧實話實說，擡眼，黑眸凝視沈京洲的眉眼。

適才那男子滿污腌髒，虞寧大著膽子匆忙瞥視一眼，只覺那男子同沈京洲相去甚遠，連沈京洲半手指頭也比不上。

蛾眉皺起，虞寧疑道：“那個人，是陛下的兄長嗎？”

并未見過沈京洲的家人，還以為沈京洲和自己一樣，孑然一。

沈京洲淡聲：“不是。”

他嗓音平靜，同男子剛剛的撕心裂肺大相徑庭。

虞寧眨眼皮：“他剛剛說陛下不姓沈，這事……是真的嗎？”

虞寧早不是先前怯懦怕事的膽小鬼，竟連這種話也敢當面問沈京洲。

沈京洲揚眉，坦然應下：“是。”

以前年歲小，不知為何沈父總是偏兄長。後來他才知曉，原來從始至終，他都不是沈家人。

他不過是沈父報仇雪恨的一把利刃。再後來，亦是沈京洲，親自將利刃刺向沈父。

他從來都不是善人。

虞寧踟躕：“那陛下的家人呢？”

沈京洲從容不迫：“不知。”

世的一個棄嬰罷了，世自然無足輕重，無從追究。

虞寧亦步亦趨跟在沈京洲側，抱住沈京洲的臂膀，與他共用一傘。

“沒事的，日後待我們了親，陛下就不會是孤家寡人了。”

也不會再是孤魂野鬼，而是有家人的膽小鬼啦。

沈京洲剎住腳步，轉首側目：“虞寧，你是不是忘了還有一事？”

虞寧茫然：“……什麽？”

沈京洲黑眸晦暗深沉，久久凝著虞寧。

頃，他角溢出一聲笑：“罷了。”

言畢，沈京洲轉步夜。

虞寧忽的手攥住沈京洲，齒如銀貝，虞寧咬著紅。

“他說的東西，我并未在冷宮見過。”

虞寧遲疑不決，巍巍擡起眼眸，“陛下應當不是為了那東西同我親罷？”

虞寧心中不安，“他說的，都是假的罷？”

沈京洲嗤笑一聲：“虞寧，你以為我和他一樣蠢？”

虞寧搖頭如撥浪鼓，垂首低眉，滿腹惆悵：“我只是怕殿下不信我，以為我是裝的。”

沈京洲勾：“殿下瞧著不像有那能耐的人。”

這話聽著奇怪，像是在誇虞寧，又不太像。

虞寧凝眉細細思忖半日，仍是不得其解。

直至兩日後，虞寧坐在畫舫上垂釣。

江中的魚兒還未上鈎，水波粼粼，碧波漾。

虞寧不知第幾次在腦中複盤前夜沈京洲同自己說的話。

倏然，猛地從席上站起，一臉憤憤不平。

顧不得後被自己嚇到的宮人，虞寧疾步提，朝沈京洲的書房奔去。

虞寧惱怒，腮幫子鼓得漲漲的。

氣急，轉過緙屏風，連名帶姓：“沈京洲，你……”

下首站著的三三兩兩朝臣面面相覷。

虞寧嚇一跳，忙忙往後退開兩三步：“我、我走錯地了。”

朝臣垂手，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見過皇後娘娘。”

虞寧大驚，輕薄眼睫如殘翅，下意識去尋上首沈京洲的影。

朝臣還在等著自己示下。

虞寧雙手垂在袖中，有樣學樣學著平日沈京洲的樣子，面三分冷。

頷首：“嗯。“

多福執著拂塵上前，親自送大臣出門。

耳邊的腳步聲不再，虞寧提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

緩慢呼出一口氣，輕手輕腳朝沈京洲行去。

翩躚，t曳著明黃的燭。

先時在大臣前的鎮定從容半點也見不到，虞寧心有餘悸，日後不可再這般莽撞了。

揚起臉，自然而然將罪過推到沈京洲頭上：“都怪陛下。”

沈京洲擡起烏黑的一雙眸子，頗有耐心等著虞寧的下文。

虞寧理直氣壯：“前兒夜裏，你說我不像有能耐的人，是在說我不聰明罷？”

只有不聰明的人，才會在沈京洲面前演不了戲。

沈京洲笑而不語。

足足過去兩日，虞寧今日才想明白，著實談不上聰明。

沈京洲挽輕笑：“殿下今日來，是來興師問罪的？”

“這是自然。”虞寧點點頭。

沈京洲從善如流：“那殿下想如何？”

垂釣至一半，虞寧匆忙跑來，只想著當面同沈京洲對質，其餘的不曾多想。

虞寧沉良久：“我……”

眼珠子轉，虞寧忽然想起自己剛剛垂釣時無意瞥見的一艘畫舫。

那畫舫張燈結彩，高閣築起，層層檐角懸著各的彩綾水燈。

泊在岸邊，只有竹聲順著江面傳來。

虞寧好奇：“我聽著那琵琶彈得甚好，那曲子也是我從未聽過的。”

沈京洲臉稍變，須臾，才沉聲道：“你看見了什麽？”

虞寧搖搖頭：“那畫舫懸著白紗帳幔，瞧得不甚清楚，我并未看清。”

晃晃沈京洲的手臂，好奇心漸生，“陛下可知那裏是做什麽的？我們可以上去瞧瞧嗎？”

瞧著，也不像達顯貴府上的。

沈京洲不語。

虞寧蹙眉，又晃晃沈京洲：“……陛下？”

沈京洲啞聲，言簡意賅：“花船。”

“花……”

虞寧一時語塞，杏眸圓睜。

雖不曾去過，可拜虞寧看過的話本所賜，虞寧倒也不是對花船一無所知。

雙頰泛，忽然手足無措：“怎麽會，怎麽會……”

沈京洲指骨敲著茶案，他臉上不曾顯過分毫，只輕聲。

“如此，殿下還想去嗎？”

“我……”

虞寧揚起雙眼，而後又訕訕回腦袋，目飄忽不定。

“那花船，可是有伺候小娘子的郎君？”

在話本見過，此為清風倌，一些大家族的夫人也會有相好的在裏面。

那些郎君琴棋書畫樣樣了得，還會說些討巧話哄子開心。

虞寧躍躍試：“陛下，我想……”

倏爾，一陣天旋地轉。

虞寧猝不及防，跌坐在沈京洲懷裏。

沈京洲笑得溫和：“殿下這是……想要尋何人過來伺候？”

“說來我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