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點頭， 偶爾應和。

他偶爾應和的那些話， 似乎也不大中聽。

忽然，他坐起來， 輕手輕腳地離開床榻。

守夜的搖風與蒼筤聽著這廂的靜， 還以為是出了什麼事。

戚聞淵對著他們擺擺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轉往書房行去。

蒼筤松了口氣。

搖風卻還是有些擔憂， 往日里戚聞淵可從沒大半夜從臥房里出來過。

莫不是今日小姐與姑爺出游的時候鬧了什麼矛盾？

輕嘆一聲。

戚聞淵行書房，先是點了一支燭火。

再便是借著燭火和窗外白慘慘的月， 慢* 慢打量起被珈寧堆得滿滿當當的書架。

他腕間的五彩繩在書脊上掠過， 發出一陣細微的沙沙聲。

戚聞淵在書房中轉了一圈，最后隨意出一本《金鎖記》。

他想要看看， 話本里的人都是如何與妻子相的。

圣人只在書上寫了要修齊家， 卻并未仔仔細細地告訴他到底要如何齊家。

他不明白。

得好生學學。

他雖不如三弟會討人歡心，但他可以學的。

戚聞淵拿著《金鎖記》， 端端正正地坐回案幾之前。

若是被旁人瞧見他挑燈夜讀時認真的模樣，只怕會以為他正在準備科考。

待他回過神來， 已是將近丑時。

月上中宵，戚聞淵放下書冊， 卻是想起端已經過了，明日不到卯時便又要起去都察院。

他如今是在做什麼……

挑燈夜讀一本話本？

話本里的有人分分合合， 在他看來，著實是在浪費大好時。

倒不如好生念書、建功立業。

但他竟然看了這樣久。

莫不是失心瘋了不？

去了一趟真定，他非但沒有冷靜下來，反倒因為那場暴雨以及戚聞泓回府之事，變得越發奇怪。

航船已經開始偏離既定的航線。

戚聞淵并不害怕，甚至生出幾分莫名其妙的興。

時，他在國子監念書，每日午后散學，便會帶著蒼筤徑直回府繼續溫書。

有時他會生出在某一個岔路故意走錯的心思，他想要去看看回府那條路之外的燕京城。

卻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想了將近十年，始終沒有敢邁出行錯的第一步。

現在想來，也許那本算不上錯路。

只是另一條路罷了。

月鋪灑在案幾上，戚聞淵忽然記起，其實下一次出游不用等到乞巧。

之前珈寧提過，的生辰是在五月十六。

也就十來日了。

之前母親問過要不要辦一場生辰宴，卻說京中友人不多，在家中隨便聚上一聚便是。

可是枝頭最艷的那朵海棠花，怎能隨便呢？

戚聞淵著窗外的樹枝，心中有了主意。

只是不知愿不愿意在生辰那日與他一道遠行。

不管是如何想的，他都得先趁著這幾日好生把都察院的事理了，如此方能在十六那日告假。

思及此，戚聞淵又將《金鎖記》放回書架。

搖風見戚聞淵走回臥房，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姑爺可當真是奇怪得很，大半夜的居然還要去溫書。

罷了罷了，不是和小姐吵了便好。

就說嘛，小姐這樣好的人，怎麼會有人舍得與小姐鬧別扭？

-

初八這日，珈寧心中煩躁得很。

一是因著端之后的燕京城越發悶熱，連風也有。

二則是因著……戚聞泓實在是太過煩人。

也不知侯府怎麼就出了這樣一號閑人，短短兩日，珈寧竟是撞見了他三回。

起初還想著，死矮子畢竟也是侯府的三爺，他逛哪逛哪，和也沒什麼相干的。

哪知他總往前湊，還說些莫名其妙的怪話。

“二哥慣來不解風，嫂嫂委屈了。”

“且二哥一向忙于公事，不太顧及家里，嫂嫂初來燕京城，若是有什麼不清楚，問我也是一樣的。”

一面說，還一面輕輕搖著一把聚頭扇。

扇面繪有翠綠的青竹，與他這人不大相襯。

珈寧聽得直皺眉頭：

“世子這樣忙，不也是為了永寧侯府？三弟與其在這多言，倒不如用功讀書，早些朝為，也能替世子分擔些。”

“他忙于公事，那是為國為民，先前世子在真定縣中救人的時候，不知三弟是在做些什麼？”

是在逃婚罷。

珈寧冷笑一聲。

可以說木頭不解風，但戚聞泓憑什麼這麼胡貶低自己的親哥哥？

惡狠狠地瞪了戚聞泓一眼。

裝模作樣、不敬兄長，著實可恨！

正巧這日戚聞淵回來得早，夫妻二人一道用了夕食。

珈寧拿著銀筷糾結了許久，終究還是鄭重其事地開口：“世子，你能不能給三弟找點事做？”

戚聞淵眸中一寒。

今日回熏風院前，他先是去了一趟安和堂。

侯夫人舊事重提，又說起讓戚聞淵給戚聞泓安排個差事：

“你先前家書里寫的那些我也都看了，我心中有數。”

“我想著，也不拘什麼高，能讓他歷練歷練便，算不得什麼的。”

“你們是兄弟，合該互相幫襯。”

戚聞淵不與母親爭吵，便隨意敷衍了幾句，說往后有合適的機會一定給戚聞泓安排；哪知回了熏風院，夫人竟是也提起相同的事。

是母親同夫人提的，又或者……

是三弟自己求的？

戚聞淵碾碎了碗中的半塊米糕，冷聲道：“夫人覺得要給他安排什麼差事好？”

“差事？”珈寧一愣，“不能送他去學堂嗎？”

先讓他學學什麼同胞共氣、 戚戚爾。

戚聞淵道：“是他自己的意思？”

珈寧不解：“誰？”

戚聞淵：“……三弟。”

珈寧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當然不是。”

復又仔細打量一番戚聞淵的臉，見他面沉如水，心道，難道這人覺得自己是在挑撥他們兄弟二人之間的關系？

思忖片刻，珈寧還是將午后的事和盤托出。

午后花園中還有不侍婢，戚聞淵想要打聽事的緣由并不麻煩。

戚聞淵一愣：“所以夫人是覺得三弟在府上煩人？”

珈寧道：“我不是要挑撥你們兩，就是他老往我跟前湊，長此以往，只怕會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倒不如送他去好生讀書。”

畢竟雖不能拿到明面上講，但永寧侯府上的人都清楚，珈寧和戚聞泓是有過婚約的。

又低聲提醒了戚聞淵一句：“而且他還在我跟前說你的壞話！”

戚聞淵自嘲道：“三弟也沒說錯，我確實是不解風。”

珈寧撅了撅：“那也是我們之間的事，與他有什麼干系？”

戚聞淵握著勺子的右手輕輕了一下，勺柄在碗壁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他手臂一震。

珈寧見著戚聞淵愣神，便用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之前說過的，讓我不要與他多打道、也不要想著去管教他，反正我照做了。”

“你的弟弟，你自己管去。”

戚聞淵打量著碗中已碾一堆碎渣的米糕，不著痕跡地輕笑一聲：“好，我會好生為他尋個夫子的。”

珈寧抿了抿：“大庭廣眾之下，他就這樣說你不好，你不生氣嗎？”

還有那樣多下人看著呢。

若是換遇上這樣的事，定會鬧個天翻地覆。

戚聞淵道：“何必為了這點小事生氣？”

珈寧輕哼一聲：“這算什麼小事。”

果真是個被人欺負了也不知道的呆子。

戚聞淵為盛了一碗蛋羹：“真沒什麼的。”

他也不是頭一回被人這樣說了，且當真也是實話。

不過戚聞泓當眾嚼舌，確實也該管教一番。

珈寧將蛋羹一把推開：“你會贈我紈扇、也會幫我留意胡押注的龍舟，再怎麼也比大婚前夜出逃的人更解風罷！”

言罷，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捂著微微發燙的耳垂側過去，低聲道：“你就是想聽我夸你。”

哪是不解風，分明是險狡詐！

戚聞淵只覺自己耳邊一陣轟鳴。

原來是在為他不平。

替如此無趣的他不平。

他方才居然還誤會了，實在不該。

戚聞淵輕聲道：“多謝夫人。”

珈寧仍側著頭：“沒什麼好謝的，我不為世子說話，難道為他那個外人說話嗎？”

戚聞淵坐直子：“所以夫人并不反與我一道出游是嗎？”

聽著說起端那日的事，他似乎有些得寸進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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