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5 不好松手

chapter 45

向晚的微裏, 遠一片雲林煙樹，室漸漸昏淡下來。

蔣潔開了燈，就依傍在五鬥櫃旁, 和的圈在臉上暈開, 更添了三分。

而莊齊的目越過了, 落在檐下那幾盆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上。

忽地嗤笑了一聲，莊家的男人都已經死絕了, 還留著這樣的兆頭，好來刺誰的心呢？

莊齊理順了整件事後, 站在後來者的角度，客觀地問了一句話, “如果當時我留在國，爸爸不把我抱回來的話，這一切能避免得了嗎？”

爺爺要是不被氣死, 能多活幾年，爸爸也許就不會積郁于心, 只好整日用工作麻醉自己, 懷著對父親和家庭的愧疚，草草離開人世。

那麽是不是每個人的命運都將被改寫？

蔣潔蒼白地搖頭,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讀書，本科不夠, 碩士不夠，我要在國念完博士，沒條件留你在邊。沒有一個人為我著想，我只能自己為自己想。”

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推測而已, 更不敢承認因為的利己，賠上了老爺子一條命，順帶也拿走了莊敏清的。

不會用沒有被挑選過的結局來懲罰自己。

盡管看上去，似乎被陳年舊事折磨得不輕。

莊齊在這個房間裏站了很久，膝蓋已經開始酸痛。

可聽來聽去，想來想去，這個充滿了戲劇的荒誕敘事的禍首，似乎是自己。只要不出生，什麽事都不會有。

莊齊有些難過地想，原來認不認媽媽都一樣，都是不待見的那個。

害得小時候還那麽期待見到媽媽。

見了媽媽有什麽好的？反而不如來時心平靜，甚至一點欣喜都沒有。

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門口說：“還是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但我要走了。天太晚了，哥哥要找我的。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影響你的家庭和事業，告辭。”

“你不能走。”蔣潔急急地拉住，“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先別走。”

莊齊低下頭，看著們連在一起的手臂，猛地用力開了。說：“你還要說什麽，說吧。”

蔣潔問，“你是不是和唐納言在一起了？”

見莊齊蹙了下眉，意識到自己沒立場說這個話，忙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要幹涉你的事，我知道我沒這個權力，但媽媽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他給不了你未來的，唐伯平不會同意他兒子娶你。你和他，是白白耽誤了自己啊，齊齊。”

這是個不爭的事實，莊齊也早就認清了。

在那個藍得像夢境一樣的夏天末尾，站在北戴河的沙灘邊和他說分手時，莊齊就對這件事深信不疑。

之後種種，不過是在他們的結束到來之前，拼盡全力撲向心中搖曳的火，哪怕它妖冶模糊，難分真假。

只是不舍得離開他，并沒有蠢到認為能和唐納言永遠在一起，他們早晚會分開的。

把委屈、痛苦和不甘都裝一個套子裏，不再試圖用邏輯和理去分析他們的關系，以此來消除對未知的恐懼和不穩定。

而這個世界上，也沒什麽關系是恒久穩定的，穩定的只有分別。

這是從小欠唐納言的，願意用這種方式來還，直到掏空五髒六腑裏的，再也還不起為止。

莊齊坦然地看著，“我知道啊，但我就是他，離不開他，怎麽辦呢？”

蔣潔對的不以為然到生氣。

年紀太小，本不知道用錯癡心的厲害。

但是吃過虧的，明白深一個朱樓高門裏的青年，是一件多要命的事。尤其那個男人的上早有婚約，父母也看不上除此之外的人，那份絕是鋪天蓋地的。

蔣潔用力握了下的手，說出的話也同樣堅定，“你要離開他，必須盡早離開他，不值得在他上浪費你的青春，你和媽媽去國，我給你聯系你專業方向的導師，好嗎？”

莊齊笑了下，角的弧度擡得很高，笑容諷刺，“我不知道什麽媽媽，從小到大，我邊就只有哥哥。我生病是他照顧，難過是他耐心哄著，犯錯也是他教導，所有這些時候，媽媽都在哪兒呢？”

在每一個人都離開，放棄，因為各種各樣被架上臺面的理由，問心無愧去忙自己的事，都不肯接手這個麻煩的時候，就剩下唐納言在心呵護。

在唐納言邊長大，他幾乎是全部的、唯一的投。他，非常非常，這份纏雜，也并非完全關乎男，當中是有一點孺慕之思在的，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

現在冒出來一個媽媽，自以為是地對的指點了一番以後，就讓自己跟走。

哪來的底氣和自信？認為自己會不要唐納言，願和一道去國。

就算是哪天非走不可了，要去國讀書，莊齊也不肯和蔣潔一起。

最需要媽媽的那二十年裏，蔣潔始終沒有出現，在唐納言的關懷裏長大了，也就不再需要媽媽了。

蔣潔的目在這句話裏冷了。

扶著門的手頹然地掉下來，瞬間了力。

蔣潔明白，這個媽媽缺席得太久，在莊齊心裏已經毫無意義了，更遑論左右的選擇。

點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肯認我，在你面前我永遠是個罪人，不敢乞求你的原諒。起先是媽媽氣昏了頭，誤會了唐納言，他對你的關心有目共睹，但是齊齊，這也不是你留下的理由，人這輩子，還是要多為自己謀劃，明白嗎？”

莊齊從冷漠中流出一抹譏笑，說：“像你一樣嗎？哪怕著我爸爸，也打著自己的算盤，不論如何，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後來發現行不通，爺爺死活都不讓你進門，你死了心，便一頭顧著自己的學業了，把你的兒丟給他，隨便他怎麽去面對父母，鬧出人命也不管，對嗎？”

好聰明。蔣潔不寒而栗地想。

盡管這段故事經過的刪減，站在主觀立場，有意無意地化了自己的機，把它包裝一段妙的，但還是被道破了真相。

莊齊的每句話，都像一把閃著銀的利刃，簡短的、鋒利的刺心裏。

年的兒一眼看穿了為唯一敘事者的詭計。

蔣潔倉惶地笑了下，“你怎麽知道是我你爸爸？難道有誰跟你說過嗎？”

這不可能，莊敏清曾經答應過，絕不會出莊齊生母的信息，他是個極重承諾的人。

莊齊搖頭，“沒有，我只是這麽猜想。否則怎麽解釋我四歲之前只有爸爸，只有龔。我的媽媽如果不是有更好的選擇和去，為什麽二十年都不來找我呢？”

在這一刻裏，腦中浮現出莊敏清俊儒的樣貌。

那個時候的爸爸，一定意氣風發極了，出高貴，人又博學多識，遠赴聯合國就職，惹得那麽多孩子來他。

可回國時，他又是那麽得尷尬與狼狽，他在花叢留，他管不住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到頭來，不得不懷抱著割舍不下的小兒，著頭皮去面對嚴厲的父親。

“是，我懷孕後沒告訴你爸爸，悄悄生下了你，想要讓你爸爸回家和父母攤牌，但你爺爺不肯退步，我嫁不進莊家，婚姻已經是一場空了，我把希放在學業上，這麽做有錯嗎？”蔣潔的眼圈紅似薔薇，睫上站著重的淚珠，拼命地為自己爭辯。

莊齊勾了下角，“那是你的人生追求，只要你心堅定，覺得自己是對的，就沒有人能審判你。爸爸在這整件事裏也是個罪人，他和你發生了關系又不對你負責，你也可以審判他。但站在我的立場，我做錯了什麽呢？你生了我又不管我，由我在這世上飄零，既然當初沒有管，現在也還是管吧。”

蔣潔說不出話了。

一直怕面對自己的兒，就怕問自已，這些年都在做什麽。

二十年過去了，這些話仍像耳刮子一樣在的臉上。

沉默了一會兒，莊齊打開門，輕聲說一句抱歉，邁過了門檻。

“等一下。”蔣潔抹了一把眼淚，開口住，“這裏的鑰匙給你，四合院我也會盡快過戶到你名下，是爸爸留給你的。”

莊齊垂眸盯著掌心裏冷冰冰的東西，驀地收攏了。

點了個頭，轉走了，擺飄在稀薄的夜裏。

莊齊在胡同裏心緒茫然地走著，天黑了，周圍散步逛街的人很多，清瘦的影子落在灰的路面上，和許多人的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

走出來，在路邊隨便了輛車，回了西山。

莊齊繃著的臉，在四合院裏忍著沒掉下來的眼淚，在打開家門，看到唐納言的一瞬間全部垮掉了。

踢掉鞋子，丟掉包，失魂落魄地晃到了客廳，從後面抱住了正在講電話的唐納言，期期艾艾地哭了出來。

一開始，唐納言還沒在意，當小孩子作鬧，之前他在忙的時候，突然抱過來的況也不是沒有，甚至還要更過分。

但噎的聲氣伴隨著急傳進他耳朵時，唐納言察覺到不對。

他匆忙說了幾句，掛了電話後，轉頭扶住妹妹的肩，俯下來看。見兩眼都掛著淚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唐納言張地問：“這是怎麽了？好端端哭這樣？”

莊齊的脯洶湧著，一一地說：“我、我見到我媽媽了。”

“你媽媽？”唐納言重複了一遍，他也驚到了，“你媽媽是誰？”

他從來沒聽到過關于生母的任何訊息。

只有被莊敏清退婚的李阿姨，如今在東遠主持工作，唐納言偶爾能在會上見到，是個相當幹練的強人，但那又不是媽媽。

莊齊言又止地哭著，他一直彎著腰給眼淚，較勁似非要替幹，後來發覺還越哭越厲害了。

他約猜出來，這不會是一次愉快的談話，也沒有母喜極相擁的場面發生，大約還經歷了一番爭吵對峙。

唐納言把抱起來，坐到了沙發上，放在自己的上坐著，抱進懷裏哄，“好了，不管怎麽樣，你都是好孩子，是我的好孩子。”

“嗯。”莊齊趴在他肩上，委屈地說。

媽媽把自己看人生的敗筆，是嫁高門的夢想破滅後，隨手丟棄的工。

但哥哥誇是好孩子，他心養大的好孩子。

唐納言了的頭，“不要說這樣的氣話了，喝點水好不好？哭了這麽久不口嗎？”

莊齊抱著他的脖子，睜著一雙哭紅的眼睛看他，聲氣地問：“哥，我是你的驕傲嗎？”

唐納言拍著，語氣篤定：“那當然，你這麽聰明、聽話又漂亮，心地善良，你看你去香港訪問的時候，多引人注目啊，方接連報道了好幾天，誰都會覺得你是驕傲的。”

又笑起來，把眼淚胡蹭在他的服上。

唐納言說：“別胡思想，乖，先下來一下，我去給你倒水。”

“不要。”莊齊黏著他不肯撒手，“你抱著我去。”

唐納言無奈地端起，“好，抱著你去，你只有十歲，還是要人抱的年紀，不好松手的。”

莊齊被他的語氣逗笑了。

等到了島臺邊，又從唐納言上溜了下來，接過水就喝。

喝完了，著玻璃杯，垂下眼眸說：“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蔣潔就是我媽媽，意外吧？”

唐納言輕輕地怔愣了一下。

確實意外。但又不那麽意外。

他也早就猜想過，莊齊的媽媽大約是個極的江南子，看無意間舒展出的意態就知道了，大院裏幾乎沒有這樣纖弱的孩子。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莊敏清和蔣潔著實般配，都一樣的風花雪月，裏都一的反骨頭，兩個這樣的人在一起，注定是不得善終的。

再看向低頭不語的莊齊，唐納言福至心靈地笑了下，難怪也是這樣的個。

哪怕他用謙順仁厚那一套教養了多年，但骨子裏還是叛逆。

半天沒聽見他的聲音，莊齊擡起頭問：“你怎麽不說話，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嗎？”

“不至于。”唐納言擺了擺手，又側進子口袋裏，雲淡風輕地說：“只要你媽不是姜士，我都沒什麽意見。”

莊齊反應了半天，才明白他說的是姜虞生，氣得捶了一下他：“那怎麽可能啊？”

才哭過，眼底深紅一片，襯得臉更加雪白，像一件胎薄脆的汝瓷，輕輕一推就要碎掉。

唐納言屈起指腹，在臉頰上刮了一下，揩掉了兩顆要掉不掉的淚珠，他說：“別哭了，哭得我心裏糟糟的，去吃飯好嗎？”

莊齊仰起臉，“你不問我細節嗎？和我爸爸的事，為什麽又丟下我。”

他搖頭，手把擁到懷裏，“你想說的時候，自己會告訴我的，如果你不想，我也不必知道這些事，沒那麽重的好奇心。再說了，看你哭哭啼啼的，我還問什麽呢？”

莊齊把臉埋進他口，一雙手地環住他的腰，心底的熱浪一陣過一陣。

後來去普林斯頓讀書，不男生喜歡圍在邊，但每一個都浮無當，在沉默不語的時候，也總是不停地追問。

那個時候總會想起唐納言，想起穩重、善察人心的哥哥，他永遠不會犯這樣不面的錯誤。他的在智識，人格穩定度都在相當高的層次上，能夠無限接納的無知、稚和魯莽。

他是世界上最合格的人。

只可惜，總是欠了一點運氣，于份上也不配。

他們去半山腰的園子裏吃飯。

開車過去時，莊齊疲憊地靠在座椅上，穿著一條羊絨背帶，盡管車裏開了暖氣，唐納言仍怕冷，下外套攏在膝蓋上。

斷斷續續地說著父母的事。

已經累到懶得組織語言，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

說一會兒，莊齊就停下問他，“能聽懂嗎？”

唐納言點頭，“早年的蔣老師吧，的野心都寫在眼睛裏了，一定會這麽選的。”

莊齊說：“嗯，我猜我爸也沒辦法，總不能把我丟在國，只好抱上飛機。”

過了一陣子，唐納言說：“要是莊叔叔沒有過世，蔣老師也回了國，沒準兩個人會走到一起，結婚也不是沒可能，你也有個完整的家庭，哎，造化弄人吧。”

“但那樣我就沒有你了。”莊齊很孩子氣地說。

唐納言拍的臉，“有什麽能比得上你幸福地長大，再說你和我都住在一個大院裏，我們早晚也會遇到。”

“不一樣。”莊齊立馬搖了搖頭，靠過去抱住他的手臂，“那樣你不會我的，最多從我邊過的時候，笑著和我打個招呼，默默記住我的名字，防止下次錯，你是禮貌的人，不會錯別人名字。”

唐納言溫克制，但他的心上高牆巨壘，沒人能翻過去。是他養大的，但讓他卸下心防也費了一番功夫，那如果不是呢？

莊齊想，倘若真是那樣的話，他一定會按部就班地結婚，不會和家裏鬧到這個地步，也許現在已經結婚了。

盡管唐納言總說，這不關什麽事，那還關誰的事呢？

有誰該為唐家僵化破裂的父子關系負責？就只有。

忽然低下頭，悲從中來地想，哥哥總是要結婚的，不會永遠屬于，也是。

他們只是暫時走在一起的陌路人。

而唐納言笑了下，“胡說，好像我狂得眼裏沒人。”

月照在樹木稀疏的山路上，寂靜又冷清。

莊齊沒再說話，悄悄地轉過頭去，一雙淚痕暈在他深的線衫上，看不出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