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 44 就是你呀

chapter 44

大四已經不剩多課, 莊齊更多的時間都用在了論文發表上，也為日後讀研做準備。

之前寫的一篇，關于東南亞青年在社會政治變革中的角演變, 很幸運地投中了《世界政治與經濟》。

而唐納言在這當中居功至偉, 莊齊寫到一半就失去了耐心, 說不投算了，反正保研的話績也夠了, 不用額外加分。

他冷著臉教訓，“你就是這樣, 做什麽事都沒恒心，到一點關卡就不過了。搞學研究是一項秩序很強的事, 跳不開這個已經固化的評價系。如果這樣一篇文章都拿不下來，那麽你今後還是不要做學問了，早點去參加工作。”

莊齊不作聲了, 知道哥哥說的都對，也都是為好, 但就是吃不了苦呀。

後來也是他一句一句的, 寸步不離在書桌邊守著寫完，又熬了兩個大夜加以潤, 才能中這樣一份高知名度的期刊。

拿到錄用通知那天, 莊齊高興地開車到東郊園子裏找唐納言。

秋風習習裏，他和沈叔叔在喝茶, 聊一些工作上的事，不知道先前議論了什麽，莊齊只聽見唐納言說：“我看是要起來了，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矛盾，會上輕易地就下結論, 人事。”

沈叔叔也端著茶笑了下，“不排除有些人水平有限，但十分地擅長拉幫結派。等著吧，這兩三年還有的是戲唱，養好神來看。”

莊齊走過去了人，笑著湊到哥面前，“我有好消息告訴你。”

而唐納言只看到了單薄的子，把的手拉了過來。

他用力握了握，“手這麽涼，眼看要到深秋了，好歹在裏面多加一件服，聽見了沒有？”

“我還沒說好消息呢。”莊齊赧地看了眼沈宗良，說：“我的論文被錄用了。”

唐納言無奈地笑了，“恭喜你啊，晚上帶你去吃飯，獎勵你一盤點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真是。”莊齊又氣鼓鼓地走開了。

沈宗良說：“你也是大方，人家發篇論文不容易，就獎個糕點。”

唐納言哼了聲，“發一篇論文，我前後跟著忙了快兩個月，初中盯的每門功課，給在卷子上簽字，把錯題給複習一遍，每學期開家長會。大四了還要點燈陪著寫論文，當爹也不過如此。”

他笑，“本來就是你養大的，你從小把慣得這樣，那你好怪誰呢？我家小惠學習上從來......”

唐納言不耐煩地打斷，“別顯擺了，我真是聽得夠夠的了。頭一次沒經驗，等我再有了兒，得換一個養法。”

“話別說早了，等你結了婚再打算不遲。”

莊齊得知自己世的那一天，是個天氣冷的日子。

早晨推開窗，院中的小徑上蒙了一層薄薄的白霜，梧桐樹上的枯葉落盡了。

莊齊冷得哈了口氣，洗漱完，換好服下樓，坐到桌邊吃早餐。

看見妹妹下了樓，唐納言把手裏的刊一卷，放進了公文包裏。他把一杯鮮推過去，“今天不能再賴掉了，喝完。”

大概小時候喝多了，莊齊一看見這白的就反胃。

著調羹，癟了一下，“晚上回來還要喝藥，大清早的，不喝這麽多東西了吧，好不好？”

唐納言說：“你喝了它，明天早上歇一天，晚上再送你件禮，聽話。”

“什麽呀？”莊齊悶悶不樂地接過來，仰頭喝了。

最後一口是最難咽的，堵在食道裏，一個惡心就會吐出來。

莊齊很努力地，艱難地做著吞食的作，小臉漲淡淡的櫻，還是有一兩滴順著角流下，潤著眼睛看唐納言，像此刻被他迫吃下的，是別的髒東西。

看那個樣子，唐納言滾了下結，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喝粥。

出門時，唐納言才說：“晚上你就知道了，不要急。”

莊齊踮起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那我去上課了。”

他點頭，“坐我的車，我送你過去。”

“不要。”莊齊說著就要去開車門，“我自己可以。”

唐納言把拉過來，“結霜了，路上太，還是我送你到教室，免得我擔心。”

“擔心擔心，每天都是擔心，上學擔心，放學擔心，怎麽你才不擔心？”莊齊坐上副駕駛，邊系好安全帶，邊自言自語。

唐納言聽得想笑，手擰了一把，“你是不是不讓人省心？我還擔心錯了啊。”

莊齊哎呀了一下，“快點開呀，上課要遲到了。”

上完上午的課，去食堂吃了飯，沒休息，直接又到圖書館自習。

林西月很晚才來，下車時，莊齊正好往窗外看了一眼，很眼，仿佛是鄭家的司機。

心下一，一瞬間聯想起很多細節。

西月進來，解開圍巾朝笑了笑，“謝謝你幫我留座位，我有事耽誤了。”

莊齊聞到了上發梢的香氣，像是剛洗完吹幹。

隨口一問，“你不會剛起來吧？”

林西月一下子顯得很害，說：“是，睡晚了一點。”

“哦，看書吧，沒事。”莊齊笑了下，把頭低了下去。

下午三點多，正琢磨一個晦無比的詞條，忽然有陌生來電進來。

莊齊走到外面去接，“你好，請問哪位？”

那一頭很溫的聲音，“齊齊，我是蔣潔。”

“哦，是蔣阿姨啊。”莊齊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很意外地問：“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蔣潔把車停在了校門外，說：“阿姨有件事要告訴你，關于你爸爸.....和我。”

“我爸爸？”莊齊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這個爸爸指代的是哪一個呢？

畢竟在外人口中，的爸爸是唐伯平，盡管不認這一點。

莊齊寧可承認唐納言，他是哥哥，也是爸爸。

他們之間，有著不同于世人的，高濃度的親關系。

在這個父總是缺位的社會裏，未必找得出幾個像他這麽負責細心的爸爸，就算莊敏清在世，也是不如唐納言的。

蔣潔點頭，“對，你的爸爸莊敏清。”

的口氣太鄭重了，鄭重到莊齊不得不信，是真的有要事。

莊齊想了想，“好，您在哪兒，我過去找你。”

“我在你學校門口。”

掛了電話，回去收拾了幾本書塞到包裏，跟林西月說先走了。

莊齊很快到了大門邊，一輛白的奔馳開著雙閃，走過去看了一眼。

蔣潔把車窗打下來，“上車吧，去我那裏聊。”

拉開後面的車門坐上去。

車子開出一段後，莊齊才問：“蔣阿姨，您也認識我爸嗎？”

“認識，你爸爸曾經是我的......”蔣潔扶著方向盤的手一僵，說：“學長，在國的時候。”

莊齊哦了一聲，乖巧地把手疊在膝蓋上，沒再說了。

蔣潔從後視鏡裏看了好幾眼。

小姑娘像爸爸，但低眉斂容時流的神態，倒有些像自己。

在還不知道名字的時候，蔣潔在聚會上過一面。

那一年，是電視臺炙手可熱的臺柱子，凡是盛大的晚會都有一抹倩影，知名度和影響力都無可比擬。加上丈夫又剛調去華泰當一把手，連帶著蔣潔一起，迅速躋為這個上流階層中的一員。

被多灌了兩杯酒，口悶得難，獨自到後院去吹風。

那晚的月很好，把一座長方亭照得半明半暗，一汪池水嵌在葳蕤的草木間，仿佛一塊流的翠玉。

蔣潔走到臺階上，看見一個小孩蹲在那兒，穿著淡藍的紗，霧氣一樣堆疊在小小的腰上，像個叢林裏長大的小靈。

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走過去問：“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莊齊稚聲稚氣地說：“玩水，你也要一起嗎？”

小孩仰起頭來的一瞬間，看著那雙漂亮烏黑的眼睛，一種異樣的，母的在心裏升起來，這是完全陌生的一份覺。

蔣潔的力都在事業上，對小孩子沒什麽耐心，結婚後也沒有育兒計劃。對老夏前妻留下的那個混小子，更是睬也懶得睬。

後來每次回想起來，這大概就是獨屬于人類這種生最不可分的親。

但陪莊齊玩了很久，說了很多平時不會說的話，直到哥哥來領走。

唐納言很有禮貌，介紹說這是蔣阿姨，讓妹妹人。

無法用語言形容那一刻的震驚。

原來這就是莊齊，自己把到敏清手裏時，仍睡在襁褓中，後來聽說被龔老收養，最後又到了唐家。

一轉，十幾年過去，都這麽大了。

蔣潔扶著的肩蹲下去，了臉，悲喜加地說：“乖，齊齊真乖。”

莊齊當時很木然地看著。不知道這個阿姨怎麽了，手給了眼睛，“你怎麽要哭了。”

蔣潔搖頭，“沒有，風太大，進沙子了。”

車停在了一條上百年歷史的老胡同外。

蔣潔對說：“前面不好開了，我們走進去吧。”

莊齊下車，打量了一圈四周，遠的鐘樓巍峨聳立，店鋪琳瑯。

走在蔣潔邊，問：“您帶我來這兒做什麽？這不是南聖胡同嗎？”

“是啊。”蔣潔用鑰匙指了一下前面，說：“你爸爸的宅子在前面。”

這些事莊齊從來不知道，說：“爸爸還有什麽宅子？”

“是從你爺爺手裏留下來的，我替你爸爸保管著。”蔣潔嘆了口氣，說：“也不知是沖撞了什麽，你們莊家人口凋零，男人都短命，竟沒一個活過耳順之年，偏還代代單傳。”

莊齊看練地開了門鎖。

咿呀一聲，那兩扇朱漆窄門被推開，不同于外面斑駁的綠石板，裏頭被收拾得十分整潔，花草修剪一新，撲面而來的寧靜質樸。

心裏的疑慮越來越重，蔣潔怎麽對爸，對莊家的事這麽了解？像這麽一傳世的家産，爸爸連都沒有代過，反而是蔣阿姨拿了鑰匙。

莊齊跟著進了正廳，裏面暖氣充足，桌椅鬥櫃也都擺放得宜，牆上掛著幾幅意境深遠的古畫，在別的地方是極難得見的，都彰顯屋子主人不俗的品味。

蔣潔把領進了間書房，陳設也簡單，只有一套紅酸枝木書桌。但上頭擺著的那張老照片，是爸爸和面前的蔣阿姨。

那張照片顯然是抓拍的。

爸爸坐在一把椅子上，戴著當時很流行的圓框金邊眼鏡，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蔣阿姨一雙手纏在他肩膀上，從後面抱住了他，兩個人都笑得很甜。

莊齊拿起來看了會兒，小心揩拭著玻璃鏡框，“爸爸真好看。”

蔣潔攬住的肩膀，“當然了，你爸爸的風采，放眼現在沒人能比得上，他就是太差。”

“那看來，他不止是你學長，還是你的人了？”莊齊擡頭看。

蔣潔和對視了一陣，點頭，“是，我你爸爸，我在康奈爾大學讀大二那年，他被外派到紐約，我們産生了很深厚的，還意外有了一個兒。”

仿佛一下子被天上的雷擊中。

莊齊呆愣在原地，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牢牢盯著眼前的人。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腦海中那些七零八落的思緒，就自串聯到了一起，拼一行并不複雜，但怎麽也意想不到的句子。

那就是——蔣潔可能是的媽媽。

所以莊齊盯了，急于從年華逝去，但仍然致的臉上，找到一點母相似的證明。

張了張，小聲地說：“所以，那個兒就是......”

蔣潔似乎也有千言萬語淤塞在頭。

用力地咽了一下，比第一次上臺主持還要張，“就是你呀，齊齊。”

親耳聽到這個事實時，莊齊反而搖著頭退了兩步，像被什麽東西嚇到了。

但絕不是眼前這張彩照人的面孔。

人即使上了年紀，也還是別有一番風韻，蔣潔的氣質獨一無二。

捂住自己的頭，腦子好像忽然轉不了。

明明有那麽事想要問，關于，關于他們一家三口的離散，關于爸爸，也有許多的委屈要說，在他人屋檐下度過的年，對一樁接一樁死亡的恐懼，和看到別人承歡膝下時的羨慕。

但莊齊一句也說不出來。

太多了，心酸苦楚一夜都講不完。

蔣潔上前一步，出手，小心地了下的肩膀，“好兒，你能......”

“你不要我！”莊齊又往後退了好大一步，口裏著，“我現在很，你先不要我。”

蔣潔眼裏浮起幾點淚花，“好好好，我不你，我去倒杯水給你喝，好不好？”

走到窗邊去拿杯子，莊齊仍在喃喃說著什麽，像是在和自己對話。

莊齊小聲說：“你怎麽會是我媽媽的？這怎麽可能呢？”

這麽多年，為媽媽找過無數理由，可能是在國外回不來，又或者和爸爸結了仇怨，也不肯再面對他們的骨，還有更不孝的念頭，莊齊覺得和爸爸一樣，已經去世了。

當中的哪一種莊齊都可以接。

但現在，就現在，認識了這麽多年的蔣阿姨，突然帶到這麽一座院子裏，深款款的，拿著過去和爸爸的照片，說自己是媽媽。

原來媽媽不在國外，也沒有死，更不恨的爸爸，正相反，他們還很相。

這難道不可笑嗎？這難道不稽嗎？

擺在眼前的事實太可笑，也太稽了。

在蔣潔試圖再一次時，莊齊揮開了的手，那個盛著熱茶的梅香杯摔在了地上，碎了一朵瓷花。

哭笑不得地說：“你是我媽媽，是嗎？”

蔣潔看了眼地上，又擡頭看，“對，我就是，不信的話，我們現在可以去做親子鑒定，幾天就有結果了。”

莊齊點了下頭，“好，那這多年你也在我邊，為什麽到現在才來認我？不要說你不知道是我，誰都知道我是被收養的！”

“我確實......我確實是有苦衷。”蔣潔垂下眼眸，沒有勇氣和憤怒的兒對視，輕聲說：“媽媽當時在電視臺，上背負的輿論已經夠多了，再弄出個未婚生的新聞來，牽連的不僅是我，連你爸爸也要被潑髒水。後來嫁給了夏治功，他的工作質，就更不可能容許一點負面影響，你在唐家長大，這些最基本的原則應該懂的。”

說來說去，蔣潔始終考慮的只有自己，和新組建的家庭。

而，一個早就被丟棄了的兒，也就無所謂被忘一次還是兩次，總之是頂不要的存在。

不但不重要，聽不加掩飾的用詞和口氣，好一個潑髒水、牽連呀。

原來自己是人生的污點，是早年私生活混的贓證，是絕對不能被逮住的把柄。

莊齊臉上出一個極其諷刺的笑容。說：“承認你和爸爸相過，還有一個兒，這是很丟人的事嗎？”

蔣潔的口氣已經近乎哀求，“當年的況太複雜了，你不明白，這也是為了保護你啊，孩子。你不要怪媽媽，我十八歲懷上你，學習計劃一度被打，後來你爸被提前召回去，你才八個月就離開了我，我也舍不得，但我一個學生能怎麽辦？”

在混中理清了一些頭緒。

莊齊約猜到了答案，就像到了串著鞭炮的那引火線，所有的差錯都是從這裏引出的。

扶著書桌了兩口氣，“你們為什麽不結婚？等你畢業後回國，仍可以和爸爸在一起，不過是一兩年而已。”

這句話似乎探到了心裏最的地方。

蔣潔的口起伏著，猶疑了很久，最終閉上眼睛，輕聲說：“因為他是有未婚妻的，院兒裏一起長大的姑娘，兩家人已經談定了婚期，就等著他回國後結婚。但他抱著孩子進門，這一下把你爺爺氣病了，沒兩個月就撒手人寰。臨終前，老爺子命令說，不許他娶我，還說我是個喪門星，你爸一向耳子，滿口答應下來。”

莊齊年紀小，但也能想象出當時舉步維艱到了什麽地步。

別說是二十年前，老一輩思想的開化程度遠不如今天，就是現在，大院也是個舌頭底下死人的地方。

一個婚在即的男青年，抱著自己在異國和人生下的兒回到家中，必定是流言蜚語不斷的。

莊齊想起了很多在過去解不開的疑問。

難怪周吉年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一提起的親父來，臉上的神都那麽意味深長，仿佛有說不盡的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