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 打錯了

chapter 39

他們上午出發, 抵達香港還沒到十二點。

帶隊的黃老師在飛機上拍了拍手，“來，同學們都看我啊, 檢查一下自己的儀容著裝, 已經有等在機場了。”

莊齊拿出化妝鏡補口紅, 其餘倒沒什麽可描畫的，只是最近氣不是很好, 上總是沒，看上去像個單薄的鬼。

第一天是新聞報道, 沒有對個人單獨的采訪，但莊齊的視頻還是在各大平臺上火了, 走在隊伍的第三個，黛眉白，麻花辮順地披在肩頭, 路過鏡頭時，微笑著招了招手, 一婉約水秀的書卷氣。

這麽個短短五秒的片段, 唐納言看了不下十遍，就連底下莫名其妙的評論, 他都耐著子翻完了。

「是r大國關學院的, 本科四年級，國際政治專業, 去年文藝晚會上亮過相，拉大提琴的也是，真人比視頻還要漂亮。」

「不用說，肯定是哪家的大小姐啦，家裏沒背景的誰會讀這個專業, 畢業就有職位安排的。」

「的人生應該沒有任何煩惱了吧？」

鄭雲州坐過來，往他手機屏幕上瞄了一眼，“怎麽還在看哪？”

唐納言了口煙，緩緩地吐出來，“我又見不到人，梅止吧。”

鄭雲州氣笑了：“那就不要讓離開你，連這種事你也要慣著，滿足的任何要求嗎？現在又坐在這兒悶煙。”

“不是慣。”唐納言只簡短地說了四個字。

那一晚的月是那麽好，而站在沙灘上，狠心和他說分手的時候，表又是那麽的痛苦。

唐納言能看穿心裏的彷徨和矛盾，也注意到了拼命抑自己的手臂，強忍著沒有抱過來的預備作。

但這些都比不上淚眼磅礴的難過。

如果在他的邊，帶給的全都是負面緒，讓不停地自我懷疑的話，那麽暫時分別一陣子，倒是一件好事。

鄭雲州洗著撲克牌，“不行就去香港一趟吧，省得想這樣。我要是你早就飛過去了，一刻也忍不了。”

“港澳通行證早就上了，不打報告哪兒也別想去。”

唐納言把煙掐滅了，手機丟在一邊，起去了盥洗室。

鄭雲州喊：“酒還沒喝完，你又做什麽去？”

“洗把臉，清醒一下。”

鄭雲州抿了下煙，笑說：“看見妹妹就上頭啊你，絕了。”

等他再出來時，手機裏多了個未接來電，是莊齊打來的。

唐納言盯著默了幾秒，立馬就給撥回去。

倒是接得快，只不過一開口就說：“對不起，我打錯了。”

“這有什麽好對不起？”唐納言頭繃得有點，他咽一下，“打錯了也可以說兩句話的，還是你打算不和我說話了？”

香港熱，莊齊靠在酒店房間的窗邊，後是徹夜不歇的霓虹招牌，一條街挨一條街地亮著。

低頭看腳尖，咬著，半天憋出一句：“香港和小時候不一樣了，變化好大。”

唐納言的嗓音低低的，因為思念太過，又染上了一沉啞，說話也像在哄人：“怎麽會呢？香港一直都沒什麽變化，一定是你記錯了。”

一段不應該發生的通話，莊齊居然不舍得掛斷。

吸了口氣，眼眶裏轉著重的水珠，慢慢說：“沒有啊，我們住在中環，傍晚我去了砵甸乍街，沒找到哥哥小時候給我買的紅麋鹿發箍，一整條街都不見有賣。”

十三歲那年的冬天，唐納言帶來過一次香港，也走過了這條古老的街道。當時的手被哥哥牽著，暖暖的，在石板路上走得很快，不必擔心會摔跤。

唐納言很短地笑了下，“現在才剛秋，哪裏會有人賣這些，要等聖誕。”

莊齊不講理地說：“那我不管，就是不一樣了，我想要的東西沒有買到，它就是不一樣。”

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來的委屈，忽然之間湮沒了理智，大概是從聽見他的聲音開始的，就是這麽沒有用，一挨上唐納言就忍不住要撒。

世上也只有他一個人，會接住無數次的耍賴和胡鬧，才令這樣放不下。

不是香港不一樣了，是沒有哥哥在邊，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

唐納言又問：“吃晚飯了嗎？”

莊齊很乖地嗯了聲，“吃了，和同學一起吃的。”

真的要掛了，再這樣一問一答下去的話，心裏那道好不容易構建出的，用于自我欺騙的防機制，就要全線崩塌。

它不可以失效。

這段日子，莊齊全靠著歪曲腦海中的真相、機和知覺活過來。

反複地對自己強調，一點也不想唐納言，只是依賴慣了，一時之間戒不掉而已，總有一天會好的。

被水般的意得沒辦法，躺在床上，也像陷在了的淤泥裏，越是掙紮，就沉得越厲害，只好用這樣的方式調節自，達到緒自洽。

唐納言仍在那頭叮囑，“你要是再去那條街的話，走路小心一點，不要看手機，那些路都不平的，很容易磕著著，知道......”

沒等他說完，莊齊就飛快地掛掉了。

夠了，不要再往下說了，別再說了吧。

把手機扔在床上，自己慢慢地蹲下去，把臉埋進膝蓋裏。等再站起來的時候，的面被眼淚打，黏膩膩地吸附在小上。

勇氣是神上的消耗品，不會源源不斷地供給，莊齊差不多就要用了。

洗完澡，躺在床上仍一字一句地背著采訪稿，反複形記憶。

和莊齊同住的，是一個京大的孩子，胡瑩，讀中文系，是個十分狂熱的張迷。

很晚才從外面進來，懷裏抱了幾本書，“不好意思，我去了趟商務印書館，回來太晚了。”

“沒事，我也還沒睡，買的什麽書啊？”莊齊說。

胡瑩哦的一聲：“幾本雜書，我們那邊很難買。”

莊齊點頭，沒再繼續追問了，人家明顯不願說的況下，就不用多問了，這是起碼的禮貌。

晚上用功過猛了，以至于夢裏都是散碎的文字，撿都撿不起來。

隔天去香港大學，下車時，本部大樓旁的凰木紅綠相間，火紅的花瓣如綢豔麗，細葉榕撐開參天的樹冠。

胡瑩站在莊齊邊，仰頭看著樹上的凰花，口中喃喃地背誦，“黑夜裏，看不出那紅，然而直覺地知道它是紅得不能再紅了，紅得不可收拾，一蓬蓬一蓬蓬的小花，窩在參天大樹上，壁栗剝落燃燒著，一路燒過去，把那紫藍的天也薰紅了。”

莊齊笑了下，“《傾城之》裏的句子，你讀的很好聽。”

胡瑩嗯的一聲，拉著一起討論，“你也喜歡張玲，那你看這本書的時候，覺得他們是有的嗎？”

“嗎？我沒怎麽讀出來。”莊齊誠懇地搖了一下頭，說：“我只看見白流蘇在父權統治社會下辛酸的命運。”

胡瑩點頭，“哦，你是戴教授們那派的觀點。”

莊齊不知道他們文學上有多分支派系。

揚了揚下說：“走吧，跟上黃老師。”

參觀完了校園，到了采訪時間，昨晚那個迅速躥紅的視頻讓莊齊名聲大噪，話筒都懟到了這邊。

好在采訪稿背得，莊齊稍擡了幾分音量，從容地面對鏡頭說完。

再上車時，黃老師朝豎了下大拇指，“說的好，誇他們誇得不卑不的，站位和高度也都有了，神面貌又端正。”

莊齊笑了下，“謝謝老師。”

這天的行程結束後，在港大用完餐出來，莊齊和胡瑩沿著薄扶林道走，在公站等了會兒，坐上973路士，下車後走了一段，到了影灣園。

兩個孩子點了咖啡喝，臉上吹著溫熱的風，聊上幾句不痛不的天。

後來誰也不說了，莊齊撐著頭往遠眺。

想起在大院裏的夏天，小小的風箏被絆在了樹梢上，總要麻煩警衛去拿下來。

風箏是可以被取下的，會被人妥善地掛在牆上，它的歸宿很好。

那自己呢？

的結局又寫在哪裏？

香港的飯菜不是很合莊齊胃口，又或者最近什麽都吃不下，總是一點點就飽得難。末尾幾天行程又滿，莊齊到後面有點吃力，狀況漸漸跟不上了，上臺階都要按著扶手。

同行的男同學關切地問：“沒事吧？”

“沒事，我這周運量超標了。”莊齊說。

他啊了聲，“好像沒走多路吧，你要注意休息。”

莊齊應句好，“謝謝。”

從香港回來以後，都待在家裏寫訪問報告，逐字逐句地刪改。

周日莊齊睡了一整天，傍晚靜宜約出來吃飯。

莊齊把幾個橙購袋放上車，“都是你要的，在中環給你配齊了，放這兒了啊。”

靜宜翻著袋子說：“喲喂，我們莊代表百忙之中還要給我拿包，我真是不懂事。”

“假死了。”莊齊都懶得看的表。

靜宜說：“我以為你會去海港城那家馬仕，怎麽去了置地廣場的店？”

“算了吧，海港城那邊人山人海，又又累還總是沒貨。”

“您真是辛苦了，賞臉吃個飯吧？”

“可以。”

們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廳。

靜宜最近很喜歡這裏，說：“你嘗嘗這火，鹹中帶甜，有淡淡的迷疊香，和杜松子味。”

莊齊吃了一片，勉為其難地咽了下去。

靜宜搖頭，沒有察覺到的異常，“你也是吃不了什麽細糠了。”

之後更誇張，每上一道味道很重的菜，莊齊都難地捂著口，一副想嘔的樣子。

靜宜舉著叉子問：“我說，你不是懷孕了吧？”

“怎麽可能？”莊齊攤開餐巾，輕聲說：“我姨媽剛走。”

靜宜學著剛才的樣子，“那你這......矯造作地幹嘛呢？”

“不知道，就不怎麽想吃東西。”莊齊說。

靜宜有點擔心，“你這樣多久了？胃出病了吧？”

莊齊搖頭，繼續吃力地切牛排，手腕輕微地發著抖，還沒切完就扔了刀叉，靠在椅子上氣。

多久了？也記不清了。

好像從北戴河回來，就沒嘗出過食的滋味了，把自己關在家裏的時候，口最多的應該是香檳。

好在酒窖裏有喝不完的香檳。

靜宜看這樣，把自己切好的換給了，“吃這份吧，沒事兒。”

但莊齊半天都沒有。

用力地呼吸著，口的起伏越來越明顯，兩彎細長的眉蹙攏了，致蒼白的五快扭在一起。

靜宜擔心地看著，“齊齊，你是不是哪兒不......”

還沒說完，莊齊的手指就抓進頭發裏，忽然就崩潰了：“我怎麽什麽都做不好？我為什麽這麽沒有用，連切個牛排都切不了。”

旁邊的人全看過來，被靜宜瞪了回去，“看什麽看，你們緒都很穩定嗎？”

走到莊齊邊，蹲下去給下上的眼淚，“這麽難的話，我把你哥哥來好不好？”

莊齊一個勁兒地搖頭，淚花也被搖得飛，鼻音很重地說：“不要他，我不想再給他添麻煩了。”

靜宜笑看不，“哼，納言哥就喜歡你給他添麻煩，他也許在等你給他添麻煩呢。”

莊齊還要反駁什麽，但胃裏猛地起了一陣惡心，捂著跑到了洗手間，扶著冰涼的臺面吐了起來。

今天一天了，從起來到現在都沒吃什麽，吐出來的也全是酸水。

打開水龍頭，湍急的水流沖走一切污穢。

莊齊被濡的睫在下眼皮上，難過地想，要是也能被大水沖走就好了。

倘若人也有這麽一個開關，記憶的閥門一閉，能夠不想他、不他就好了。

靜宜拿著紙巾追過來，日式吊燈搖晃著，莊齊雪白的面容浴在燈下，纖細的四肢看上去脆弱易折，如同一桿筆直青翠的蘆葦，快要撐不住。

的伏在水池邊，一拱一拱的，像黑夜裏了驚的小，傷心地蟄伏在樹叢裏，環顧四周，舐傷口。

靜宜走過去，拍了拍的背，嘆氣：“好點了嗎？怎麽才離開你哥個把月，會搞這樣啊？”

“沒事，我沒什麽事。”莊齊捂著口，十分困難地吸氣，又緩緩呼出來，“你送我回家吧，我想睡覺了。”

靜宜不肯答應，“都這樣了，還睡什麽覺啊？我帶你去醫院。”

莊齊搖頭，“不去，聞見消毒水味，我就更想......”

還沒說完又嘔起來，整顆胃翻江倒海地疼著，眼淚生理地往外湧，實在又沒什麽可吐的了，最後只剩不停地幹嘔。

好容易停下來，用涼水洗幹淨臉。

擡起頭，看見鏡子裏狼狽不堪的自己，水珠沾在白的瓣上，鬢發一綹一綹的。

好討厭。

這樣理不好緒的自己，真的好討厭。

想起哥哥說是小孩子，那個時候還死不承認。

但本就沒長大，離了他，簡直就像一只被陡然丟進森林的雛鳥，連飛都不知道往哪兒飛，也不懂得在弱強食的叢林法則下生存，每天瑟在漆黑的枝頭，驚懼地栗，只敢在心裏回到哥哥邊。

莊齊抖著肩膀說：“靜宜，我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怎麽辦？”

靜宜用紙巾幫臉，“那有什麽怎麽辦的？就去找納言哥好了，你怕什麽呀？”

莊齊虛弱無力地笑，眼皮往上翻了一下，還沒說出句整話，就倒在了靜宜上。

“我的天！”

靜宜手抱穩了，著急忙慌地去手機，還好一點也不重，勉強還能扶得住。

挨上這副滾燙的，靜宜才知道為什麽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莊齊一直在發燒。

司機接了電話就進來了，一道把莊齊弄到了車裏。

靜宜抱著，把的頭擡到自己上放著，吩咐說：“快點往301醫院開。”

到了醫院，急診室的值班大夫把莊齊接手過去，對說：“給我們，你到外面等。”

靜宜在走廊上繞來繞去，的細鞋跟踩在地面上，嗒嗒地響。

給唐納言打電話，他過了幾秒才接，很沉穩地喂了一聲。

靜宜把額頭上的手拿下來，說：“納言哥，你現在能來一趟醫院嗎？齊齊發燒暈倒了。”

“怎麽回事？”唐納言急得變了聲調。

靜宜也慌地解釋：“我不知道啊，但肯定不是我把弄去喝酒，一口沒喝呢今天。切著牛排哭起來了，然後去洗手間吐，吐著吐著就昏在我上，現在還不知道什麽況。”

“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