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過後,沈念丞開車繞了大半個江城到阮凝家樓下。

    夜烏沉冷寂，天氣像是打了霜，街道上沒幾個路人,公路上也沒幾輛車,沈念丞把車速放的很緩。

    這次他不是來糾纏阮凝的,他就是想來看看,隻要看見家裏的燈亮著,他就會覺得心安。

    但此刻,家裏黑蒙蒙的，應該是休息了。

    他半邊臉匿在昏暗的線裏，眼底有緒開始浮，下一秒被他垂下的羽遮蓋。

    思緒放空的時間裏，沈念丞忽地想起程渠之前問過他，漂亮人那麽多，為什麽就認定了阮凝？

    這些年裏,無論沈念丞如何清心寡,但事實證明像他這種有錢、有品、有料的男人怎麽著都不乏人對他投懷送抱。

    可他都覺得乏味，他隻想要阮凝一個。

    從前是,現在也是。

    思及此，他失神地笑出聲,他也好想知道為什麽阮凝在他心中的地位那麽深固,讓他想摒都摒不去。

    或許是之前沒有好好了解過阮凝,分別後,他發現隻要多了解阮凝一分，自己就會得更多。

    他心疼阮凝的過去,一想到阮凝曾經被阮仕康那樣對待，他都會對這個未曾謀麵的人生出恨意。

    -

    沈念丞這次沒有食言,他說到做到，自那晚過後沒有再打擾過阮凝。

    他開始學習戒煙、戒酒，開始變回之前那個不近人的工作狂。

    程渠也像轉了似的，不再像從前那樣換友如換服。

    沈念丞得知程渠要結婚的消息是在月底的年終報告會上。

    那天的會議一直開到傍晚，散會不久後，程渠笑意闌珊地掛斷電話，拎著外套從他邊路過時，朝他說了句：“兄弟，不出意外，我明年七夕就結婚。”

    沈念丞合上資料夾，心的慨一劃而過，而後淡淡地說了句：“恭喜。”

    今天是年夜，偌大的辦公室裏隻剩了沈念丞一人，銀針落地的聲音清晰可聞，他打開微信，想給阮凝發一條新年快樂。

    可是不能打擾啊。

    他思慮良久，隻朝窗外拍了張繁華夜景，又配文“新年快樂”。

    發送這條朋友圈的時候，他設置了“僅阮凝可見”。

    做完這個舉後，他熄滅手機苦笑出聲，自己這樣是為什麽呢？

    隻是為了收到阮凝的一句“新年快樂”嗎？

    -

    沈念丞見到阮仕康時是在隔天傍晚。

    那天是元旦，江城街道的路燈上都掛上了燈籠。

    一個小時前，陶雪梅打了通電話給沈念丞，問他今晚要不要來這邊，如果要來的話就把昨天去菜市場殺的給燉了。

    沈念丞跟陶雪梅通話的時候，劉慧雲就在旁邊，等沈念丞掛斷了電話，劉慧雲淡淡開口說：“你去吧，爭取明年元旦把人領回家來。”

    沈念丞眸子沉了沉，他沒法兒跟劉慧雲說，自己估計不能把人帶回來了。

    ……

    等他趕到的時候，家裏的門留了一條窄，他進屋後一邊換鞋一邊朝家裏喊：“媽，我來了。”

    按理說，這種時候，陶雪梅都會很快應聲的。

    可沈念丞走到了客廳都還沒見著人影。

    也是這時，他聽到陶雪梅臥室裏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臥室的門掩著，他緩緩走近後才聽到陶雪梅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著聲，很無奈地說：“你上次才從我這裏拿了那麽多錢，我現在哪裏還有多餘的？”

    接著，便是一道夾雜著刺耳髒話的狂男聲：“我管你還有多，全都給老子拿來，當初你們娘仨把老子害什麽樣……”

    陡然聽到這段對話，沈念丞不眉頭皺。

    下一秒，臥室的門猛然一拉開，從裏頭出來的人和沈念丞瞬間四目相對。

    那人比沈念丞矮了大半個頭，材有些臃腫，走路時一條也是跛著的，猝不及防地與沈念丞撞上之後，臉有些怔忪。

    沈念丞此刻就站在過道把路擋得死死的，他眼裏淬著幾分厭嫌和憎意，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有幾分威懾力。

    那人定在原地，還是陶雪梅從臥室出來後解的圍。

    陶雪梅沒想到沈念丞來的那麽巧，連忙斂起緒，強裝鎮定地跟沈念丞說：“你這麽快就到了啊。”

    沈念丞朝點點頭，目落回中年男人上的時候，仍舊是冷厲鷙的。

    陶雪梅被中年男人回頭恨了一眼後，忙朝沈念丞解釋：“他……他是來修暖氣的，家裏的暖氣壞了。”

    聞言，沈念丞的臉才有些緩和，而後把路讓出來。

    中年男人走後，陶雪梅悄悄手把眼淚揩幹，故作尋常地說：“你看我這記，我的餃子還沒包完呢。”

    沈念丞斂眸，並沒有急著揭穿陶雪梅，而是走到廚房擼起袖，一邊幫打下手一邊沉聲問：“他就是阮仕康吧？”

    陶雪梅神一滯，包餃子的作一頓，而後才點頭。

    “他在你這兒拿了多錢？”

    “沒多，”陶雪梅搖搖頭，“我不會傻乎乎把錢都拿給他，那些錢是留給凝凝和阿廷的。”

    “你這是在縱容他。”

    陶雪梅苦道：“哪還有什麽辦法呢？他就是個瘋子，我要是把他急了，萬一他去傷害凝凝和阿廷，那該怎麽辦？”

    陶雪梅知道自己這輩子是栽到這個人上了，但現在除了穩住他已然沒有別的辦法。

    所以才把錢一點點給阮仕康，怕的就是他去給阮凝添麻煩。

    沈念丞沉下眸子，斂容道，“如果他下次還來要錢，您就讓他來找我。”

    陶雪梅沒答應，凜下神說：“你不準手這件事。”

    過了會兒，陶雪梅就像剛才那些事沒發生過一樣，轉移話題道：“阿廷已經在路上了，待會兒凝凝也要來，我特意把你們聚在一起，你自己可要把握機會。”

    -

    新年伊始，阮凝走出國貿樓的旋轉門，冰刀似的寒風迎麵襲來，攏了攏長發，將巾在頸肩隨意地打了個結，看起來隨意又自然。

    江城最近大幅降溫，路麵都結了霜，沒敢自己開車上班。

    十幾分鍾前預約的出租車在走到路邊時剛好趕到。

    車門一拉一合，將寒被隔絕在外後，出租車駛上公路。

    上車後，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跟阮凝聊天，說自己的日子不好過，否則也不會大過節的還出來拉活兒。

    阮凝點頭，說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路過市中心的那段路的時候，阮凝的視線不被支起的鋼筋鐵架給吸引過去。

    這時，司機又開口說話了。

    他說：“你知道這個天橋嗎？是我們江城一個建築師設計的，說是為了追回前妻，搞得還浪漫。”

    那一刻，阮凝心有些複雜，沒想到，沈念丞真的會讓這個項目落地。

    怔神的時間裏，司機又開口說：“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人追回來哈，不過要是我的話，我肯定早就被了。”

    阮凝沒有再接話。

    司機趁著等紅燈的時間瞥了眼車的後視鏡，看清阮凝的長相後嘶了一聲，像是在努力思索什麽，好久以後，他激道：“你不會就是那個……阮凝吧？”

    “謔！”司機也不管阮凝願不願意回應，又道，“真是聞名不如一見哈，怪不得他那麽大幹戈……”

    阮凝明明已經表出了不願搭話的態度，可司機還是不休不絕地說著。

    也是這個時候，阮凝才明白沈念丞於而言就像一場風，無可避。

    而這座即將建的天橋，隻要經過一次，有關沈念丞的回憶就會再度傾湧，讓無可躲。

    ……

    阮凝再見到沈念丞的時候，發現他周氣質都變得溫和了些，尤其是看向自己時，眉宇間的那點溫滿的快要溢出來。

    看到沈念丞出現在家裏，阮凝其實並不意外。

    陶雪梅這幾次的電話裏都跟說了，沈念丞經常來家裏陪說話。

    陶雪梅話裏話外的意思都在勸他們複合，可阮凝每次都轉移話題，有意把這個話題含糊過去。

    眼下，沈念丞很意外地把圍拴在腰間，和陶雪梅一起把飯菜擺上餐桌。

    屋外寒風蕭蕭，家裏卻是熱熱鬧鬧的。

    餐桌上熱氣升騰，阮凝在冉冉白霧裏，仿佛看見了一個不一樣的沈念丞——

    他會提前下班跟媽媽一起布置晚飯，會為了給一個節日驚喜跟媽媽學著包餃子，會在下班後朝溫的笑，跟說“開飯了”……

    眼前的場景都是之前很期發生的，可眼下真實發生了，卻不知道該怎麽接。

    “姐，愣著幹嘛？”阮廷的提醒把阮凝的思緒拉回現實。

    看見沈念丞已經摘下圍坐在餐桌前，朝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等圓桌。

    元旦節吃餃子是他們家的習慣。

    阮凝垂著頭，發現大家碗裏的餃子都是圓鼓鼓的，而自己碗裏的則是奇形怪狀的，有的還吐了陷兒。

    弄著碗裏的餃子，而後悄悄扯出一點微笑，忍著鼻尖的酸，把餃子都吃完了。

    -

    吃過晚飯後，兩人並肩走在數九隆冬的雪地裏。

    路上誰都沒有說話，隻是快分別的時候，沈念丞請上了自己的車。

    阮凝這次沒有拒絕，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駁他的麵子。

    沈念丞晚飯喝了點酒，此刻了司機來開車。

    或許是司機師傅車技太好，一路駛的平緩，阮凝竟然在車上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車剛好駛進小區。

    而正倒在沈念丞的大上，車這時碾過一個減速帶，一經顛簸，阮凝的頭猝不及防往前撞了上去，好像撞到了他的……

    幾乎是同一時間，阮凝聽到沈念丞輕咳一聲。

    紅著臉坐直，餘瞥見沈念丞手了眉心，而後不做聲地翹回了二郎。

    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想起之前程渠跟說的那句“男人三十以後就開始走下坡路”。

    並不是所有男人都會這樣吧？

    至沈念丞剛才那副反應……不像是在走下坡路。

    思及此，阮凝在心裏暗罵自己怎麽會突然想到那種事。

    車在樓下停穩後，阮凝掩起不合時宜的雜心思，鬼使神差地就說了句：“你要上去坐坐嗎？”

    幾乎是說完這句話，阮凝就後悔了。

    聽到沈念丞的回應後，更是悔不當初。

    他說：“要是單純請我上去坐坐，那就算了。”

    沈念丞說這話時，角溢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阮凝斂容收息，沒再理他。

    下車前，沈念丞側過，眼眸深沉地對說：“好好照顧自己。”

    阮凝沒有過多思考，隻禮貌回應：“你也好好照顧自己，工作別那麽拚，多陪陪你的家人。”

    “嗯。”

    阮凝上樓後，走到窗邊想看他是否已經離開，卻看到沈念丞站在呼嘯的寒風裏，將一件厚實的黑長大穿出了拔的覺。

    他一隻手掐著煙，一隻手摁亮手機屏幕，像是在跟誰發送消息，阮凝下意識地去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反複刷新了幾下，都沒有新消息進來。

    冷到徹骨的天氣裏，沈念丞眉目微凜，隻見他將手機放回兜裏，而後深深地吸了口煙進肺裏。

    指間那點猩紅在雪夜裏忽明忽暗，最後被他掐滅扔進垃圾桶裏，而他也在這之後上車離開。

    元旦那天晚上，阮凝做了一個夢。

    夢裏見了好多人，醒來之後卻什麽印象都沒了，隻記得自己把牙齒咬碎了，下排牙像兩歲小孩似的，隻有牙芯。

    阮凝事後回憶起這個夢都覺得特別詭異，導致第二天的狀態也十分不對勁，總覺得自己會走噩運。

    後來去網上搜周公解夢，說這個夢預示著不祥，邊的親人可能會有禍事。

    阮凝平時不是迷信的人，可一牽扯到家人，就容易慌張。

    當下便急忙打了通電話給陶雪梅。

    陶雪梅在電話裏聽到阮凝神神叨叨地說做了一個特別不好的夢，要注意，注意災禍啊什麽的，聽越說越玄乎，陶雪梅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傻姑娘誒，這些東西有什麽好信的？”

    掛斷電話後，阮凝還是放心不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不安過。

    那段時間，隻要一有空就往家裏跑，生怕陶雪梅真就突然出點什麽事。

    真正讓卸下這種不安是在半個月之後。

    那天早上，剛結束晨會就接到了一通很特殊的電話。

    電話裏，被告知的父親阮仕康涉嫌敲詐勒索和故意傷人，罪名已經落實，隻待宣判獄。

    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阮凝的心頓時“咯噔”一下。

    阮仕康這個名字對來說已經變得很陌生了，此刻被人重新提起來，從前的那些回憶頃刻間湧上腦海。

    乏力倒回座椅上，耳邊全是雜音。

    某一瞬間，陶雪梅的哭聲混著男人劣的辱罵聲重新灌的耳朵裏。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暗又的日子，想起自己躲在櫃裏看見陶雪梅被男人扯著頭發往沙發、茶幾上砸……

    想起阮仕康喝了酒，醉氣熏天地對說“明天就把你送去郭叔叔家好不好？這樣爸爸就有錢還債了……”

    一想起這些事，阮凝就開始抑製不住地渾抖。

    雙手攥著拳，失神地去咬自己的拇指，一遍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那個惡人被關進去了就不會再出來禍害他們一家人了。

    那些日子都過去了，他們一家人真的離苦海了。

    -

    阮凝陪夏梔去做產檢那天，夏梔肚子裏的寶寶已經三個月了。

    賀沉工作太忙，實在不開，夏梔也沒有強求。

    做完彩超後，醫生說夏梔肚子裏的孩子很健康/生下來一定是個活潑的小孩兒。

    夏梔聽後，眉弄眼地朝醫生問：“是活潑的小男孩還是活潑的小孩啊？”

    醫生大抵是見慣了，遊刃有餘地應付道：“到時候就知道了。”

    夏梔見狀，沒有再問，本來也不是重男輕的家長，隻是有些時候實在好奇肚子裏的小家夥究竟是弟弟還是妹妹。

    兩人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正商量著去逛商場。

    夏梔說這段時間都快被憋壞了，好不容易阮凝有假期，要好好陪自己逛街聊天。

    兩人有說有笑的時候，迎麵到了一個人。

    四目相對時，阮凝愣了愣，兩年多沒見，沈念初無論穿著打扮還是妝容氣質都比從前了些。

    最後，是阮凝先朝禮貌微笑。

    沈念初這才綻出一點笑容，邁步伐，上前跟阮凝寒暄：“阮凝姐，怎麽在這兒見到你了？”

    阮凝挽著夏梔，回應道：“我陪閨來做產檢。”

    沈念初聞言後，笑著朝夏梔點了點頭。

    夏梔早就知道沈念初對阮凝的態度一向不善，所以剛剛看見對並沒出什麽好臉。

    眼下見一副謙卑禮貌的模樣，夏梔才禮貌回笑。

    阮凝看到了手上拎著的飯盒，多問了一句：“家裏有誰在住院嗎？”

    沈念初神明顯有些猶豫，而後才答：“沒有，我就是來看朋友。”

    和沈念初分開後，阮凝心中不知為何，有些不安，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莫名開始有些急促地起伏。

    說不上為什麽，總覺得沈念初剛才的表現像是有事在刻意回避。

    算了，不該多想的。

    阮凝暗自沉了口氣，決計不要再多想，可當正攔下一輛車要離開時，沈念初卻慌慌張張地跑來跟前，話音急促道：“阮凝姐，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