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四章

紀蘭芷和徐昭約好了明日跑馬。

本來明日沒課業, 正好清閑。

偏偏甲班的算學教諭杜瑤家中有事，央求紀蘭芷和換一天的課，還拿長子從外地跋山涉水帶來京城的金柑來討好。

紀蘭芷猶豫不決。

杜瑤年長紀蘭芷十歲, 為人向來和善，平素也常給紀蘭芷帶家中吃食。

見紀蘭芷遲疑, 猜出小娘子定是有約了。

杜瑤沒辦法, 只得告訴紀蘭芷，原來是那外放柳州任知州的長子期滿回京述職, 兒子想同家人一塊兒過年，趕慢趕十多天，提前到了京城。

杜瑤三年不曾見到長子, 又舍不下幺離京去探兒子, 好不容易見著面，自是每一寸都寶貴。

反正明日後便是半個多月的年假，缺一天課，讓紀蘭芷幫忙糊弄糊弄, 也沒什麽。

紀蘭芷倒不是不想幫忙，橫豎也就一個時辰的課時, 而是的水平, 教導丙班的孩子勉強足夠。甲班的學子, 各個家中都有鴻儒學士，在孩子們面前要是出錯, 恐怕要貽笑大方。

杜瑤抿一笑，勸道：“這又有什麽？我的課業全教完了，你便是拿日常的卷子給他們做做題, 也夠消磨一個時辰了。好妹妹，你幫幫阿姐, 待年後，我給你捎萬事大吉細點盒子！”

話都說到這份上，紀蘭芷又有什麽好推辭的。

杜瑤家世雖不顯，父輩卻是大齊有名的碩學通儒，還曾撰過一部分恩科通用的儒學教本，杜家本家在各地學府都極有聲。

若是紀蘭芷能和杜瑤好，至學的教諭們都會賣一分薄面。

思及至此，紀蘭芷應下了杜瑤的事。

差人給徐昭送信，跑馬約在傍晚，順道兩個人還能一塊兒上酒樓吃頓飯。

徐昭沒有異議，他會在紀蘭芷下學的時候來學接。

為了晚上更好跑馬，紀蘭芷今日來學上課，上也穿了合適騎馬的餘燼紅漳絨翻領胡服。武袍樣式的騎裝，袍底鑲了寶石與如意紋打籽繡，底下穿與鹿皮長靴，瞧著華貴俏麗，英姿颯颯。

這是盛氏今年剛剛為紀蘭芷制的新，本想著留在初春冬狩宴上穿，但跑馬幽會也很要，紀蘭芷便提前拿它來穿。

甲班的學生除了吃飯，其他時間都沒和紀蘭芷打過招呼。他們早早聽丙班孩子炫耀自家算學教諭長得麗人，心裏既羨慕又憤慨。

今日紀蘭芷難得代課，又穿一好看的騎裝進學堂，孩子們一個個驚呼不已。

小孩們甜甜地喊：“紀先生今天好漂亮！”

紀晏清看到二姑姑被同窗圍著誇贊，他與有榮焉地起膛，道：“咳咳咳！上課呢，別鬧！可別讓紀先生為難！”

倒是姜鋒被紀蘭芷算計過，即便他承認紀蘭芷確實容貌過人，心裏也不滿地冷哼：“明明是滿腹心機的壞先生！”

紀蘭芷和學生們說笑一陣，很快又擺出教諭的嚴肅臉：“好了好了，上課。”

紀蘭芷翻開算經書籍，結果發現……帶錯書了。教丙班的那些算學公式，甲班早在三個月前學完了。偏偏杜瑤給準備的卷子，紀蘭芷也落在家中忘記拿來。

紀蘭芷忽然安靜下來，盯著手上教本出神。在想，要不要問問孩子們有沒有帶課本，好臨時抱佛腳，教一些簡易的算法……

姜鋒嗤笑一聲，和旁邊的小跟班嘀咕：“是丙班先生，怕不是不會教甲班的算學吧？就這樣，還來當教諭？”

姜鋒的聲音不大，卻恰好落到前排的謝如琢耳朵裏。

謝如琢其實一早就看到紀蘭芷了，只是紀姨母今日穿得明豔，同窗們猶如過江之鯽，全圍住了紀蘭芷。

謝如琢的格不算外向，便也不上去和紀蘭芷攀親。

如今他見紀蘭芷像是不知該從何下手授課，不覺自告勇地道：“紀先生，學生對于天元的算法仍有疑。昨日杜先生出了一題，學生思索一夜，已尋出解法，想請先生來分辨分辨。”

紀蘭芷看到小郎君有竹的模樣，當即便明白，他哪裏是想要求指教，分明是為解圍！

兒子真是好樣的。

紀蘭芷臉上的窘褪去，浮起一重和善的笑，對小郎君招招手：“好，你過來。既然如琢提出對于‘天元’的困，想來這也是你們近日算學的難點，那我們今日就深學習‘天元’的解法吧……”

天元是古人所撰的《益古演段》中，利用未知的天元數列，進行一些方程算的解題法。

此為科舉必考的題點之一，莫說學，便是國子監也要學習天元的各項解法。

對于謝如琢來說略有小難的題目，對于其他學生來說，那就等同于諦聽天書了。

紀蘭芷才開始念一句講義，底下桌案已經睡倒了大半……

再沒有人質疑紀蘭芷的授課能力。

一個時辰的課業上得飛快，最後一刻鐘的課時，沒有哪個班的教諭還狠心拘著歸心似箭的小孩們。

抄手游廊外，全是背好書袋，等著放學回家的學生。

院長劉芳菲甚至給每個孩子都準備了年節禮，是用枇杷黃細棉布包裹的螺鈿剔紅食盒。裏頭擺了腌櫻桃制的花糕，還有青紅米餅。除此之外，還有幾塊從胡人那裏學來的煉糖、以及酸溜溜的酪糖塊。

都是一些孩子吃的玩意兒，不貴重，但足夠讓小孩們過好新年。

紀蘭芷看到解完題，乖巧收拾書袋的謝如琢，對他道：“再有十多天就是除夕，倘若謝相公不曾歸府，琢哥兒你就上侯府，我們一起過年。”

謝如琢平素去侯府吃飯已經有點不合規矩了，過年人來人往的，都是親朋拜客，他一個外姓人，還是稚，上紀蘭芷家裏用飯真的合適嗎？

謝如琢有點猶豫：“會不會叨擾紀先生？”

紀蘭芷了小孩的腦袋：“這有什麽好叨擾的？謝相公在外為國平，正是人人稱頌的護國英雄，你是英雄留守京城的親子，盡什麽樣的恩待都不為過。”

況且，紀蘭芷早在邸報上看到謝藺凱旋的消息，想必二哥不日後便會回到京城。莫說紀蘭芷，便是紀侯爺也知道謝藺如今平有功，必有聖人封賞，他不趁機結謝如琢才有鬼呢！

紀蘭芷如今和徐昭更進一步，和謝藺怕是沒有為家人的緣分了。不過前夫權勢滔天，兩人又共同照顧一個親子，紀蘭芷私以為，是可以通過謝如琢，和謝藺維持良好的、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親關系。

如果謝藺願意，甚至能將他認作義兄。

雖然這招有點“吃著碗裏瞧著鍋裏”的卑劣。

但是，往後，和徐昭婚後，時不時還幫扶一下謝如琢，和謝藺又有來有往，一家子和和睦睦，該有多好。

謝如琢想了想，高興點頭：“嗯，年夜飯可能就不在一塊兒吃了，不過我想找紀姨母一塊兒看煙火。”

聽說今年乾寧帝特地讓最擅長制造火的兵部軍所，私下制了上千臺煙花盒子，還有百來個煙花架，就等著宣德門前燃放，與民共賞。

如此盛景，都城裏的門閥世族不但會舉家前往，還會提前訂好位置，包下最合適賞煙花的酒樓茶坊。紀蘭芷是個喜歡熱鬧的姑娘，當然不會錯過。

點頭：“一定，咱倆到時候不見不散。”

謝如琢這才笑了下：“好。”

下學的時候，紀蘭芷本來想留在學府等待徐昭，偏偏半道上，劉管事忽然為難地請紀蘭芷借一步說話。

“二娘子，實在對不住，我家郎主傷重在床，似乎氣息將絕，他說了，旁人信不過，唯獨信您，他有幾句肺腑言，想同你說說……”

劉管事照葫蘆畫瓢，把主子要他傳的話，一五一十全和紀蘭芷說了。

明明主子氣息尚穩，看著也不像是將死之人，難道只是想用這種招數，騙紀家二娘子見一面？

雖說此招有點下作，但主子非要見人，他一個奴才又能置喙什麽，只得招辦。

哪知，紀蘭芷聽到這話，心裏慌得要死。

即便今日與徐昭有約，但死者為大，總得見一見謝藺的。

戰場上危機四伏，刀槍無眼，謝藺一介文臣難免傷……

若他真的有個不測，謝如琢該如何是好？紀蘭芷明白，這是和二哥之間的小，唯有能被謝藺托孤！

想到這裏，紀蘭芷咬牙，給看守學的門房傳話，有事要送謝如琢回府一趟，若徐將軍來尋，請他在謝府外的茶樓稍待片刻，紀蘭芷忙好後自會前往。

叮囑完，紀蘭芷一腳踏上謝如琢的馬車，同驚的小郎君說：“我送琢哥兒回家。”

沒有把謝藺的傷告訴謝如琢，既然劉管事都沒和小公子說，那必然是得到了謝藺的吩咐。

父親用心良苦，不想小孩子擔心，紀蘭芷也沒有拆穿謝藺的一片仁慈心。

到了謝府，劉管事告訴謝如琢，郎主已經回家了。

謝如琢歡喜，吵著要去見父親，但劉管事和紀蘭芷一同攔下他。

紀蘭芷：“你父親要同姨母說幾句話，等我們談好了事，琢哥兒再去見他，好嗎？”

謝如琢很聽紀蘭芷的話，雖有點憾，但也乖巧點點頭。

他其實有些高興，至他敬的父親，以及依的紀姨母，都在自家的府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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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管事指點紀蘭芷前往謝藺的院子。

謝藺自小一應家事親力親為，他沒有被人伺候的習慣。

浣做飯的仆婦侍從，除非有主子吩咐，否則不會來謝藺的院子礙眼。

因此，偌大的院子悄無一人。

紀蘭芷沿著清幽的石階，踏著一地堆疊的厚雪，走向寢院。

不得不說，謝藺的院子實在寡素，沒有什麽怡人的造景，沿途只看到幾株木樨花、幾叢瀟湘翠竹、一棵高大的臘梅。

隆冬天黑得早，暮沉沉，雪天霞緋紅，照出天盡頭幾顆碎星。

紀蘭芷上的橙紅騎袍被霞餘燼點燃，更添一層目驚心的火，明麗得不可方。

有在的地方，便是再清雅的竹園，也被帶累得豔煌煌。

還沒等紀蘭芷敲響房門，先一步聞到濃郁的藥湯清苦味，以及若有似無的氣。

許是謝藺負重傷這件事在腦海中先為主，紀蘭芷不免幻想謝藺氣若游的形……紀蘭芷過二哥照顧，私心不想謝藺出事。

想到好人不長命，紀蘭芷不免心中有幾分苦，鼻腔也針紮似的刺痛，泛起一點酸楚。

“二哥，你還好嗎？我進屋了？”紀蘭芷下意識這般親近地呼喊謝藺。

半晌，屋裏傳來低啞的嗓音。

“進來。”

紀蘭芷推門而，進屋的一瞬間，連同風雪卷。細白的雪粒子一落到氈毯便融化水漬，消弭不見。

紀蘭芷怕謝藺吹到風，連忙關門。可門板略微松，還是會被寒風推撞，紀蘭芷無奈，只能給房門上閂。

眼打量了一下室，果真寢室也和謝藺本人一樣，只有用于安睡的床榻、臨摹碑帖的桌椅、一個烏木櫃、兩三個放舊的箱籠。

如今謝藺貴為宰輔，俸祿頗，莫說每月都有公中的銀錢，便是一年四季也有祿寺派發的葷與祿米，加上乾寧帝時不時落下的賞賜，謝藺的家宅倒不至于窮困潦倒。而他用樸素簡單，完全是因為自己不好奢靡。

紀蘭芷抖了抖袍上沾染的霜寒，小步上前。

寢室安靜，一扇山水六折屏風擋住青幔架子床，過零星的燭影，紀蘭芷看到倚在床榻上的那一抹清絕影。

謝藺似乎換了一寬松的，他端藥飲用，臉頰側影打在屏風上，濃墨重彩的幾筆。

紀蘭芷走近謝藺的時候，他剛好放下藥碗，碗底還有一點藥渣。

謝藺要下地，把瓷碗放到桌上，紀蘭芷先他一步接過湯碗：“我來吧。”

紀蘭芷放好碗後，再次坐到謝藺的邊。

男人臉蒼白，烏發淩，發上的白雪消融，濡了青，把發尾染得更黑。

他似乎真的累，瓣沒有，剛要開口說什麽，又擡袖一陣咳嗽。

紀蘭芷不免擔心地靠近。

擡手，幫謝藺去額頭的汗，嘟囔：“二哥這樣不好，要不要喚個太醫來瞧瞧？我還當你得好些天才能回府，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您是為了陪如琢過年嗎？我知道你疼孩子，卻也不要折騰自己……劉管事說您時日無多，嚇了我一跳，可看您的樣子，一時半會兒應該死不了吧？”

紀蘭芷不敢斷定謝藺的傷勢，看著輕微，萬一人家的是傷呢？

況且謝藺從來斂，不會把緒顯于外。怕他今晚死了，都可能沒人知道。

謝藺瞥了一眼紀蘭芷上騎裝，眉心微蹙，角輕扯出一點冷笑。

既知他傷重，還惦記著今晚與徐昭相約的跑馬幽會嗎？分明、分明沒有良心，一點都不記掛他。

謝藺：“你今晚……與徐昭有約？”

紀蘭芷沒注意到謝藺語氣裏的冰冷，聽他直呼徐昭其名，只當謝藺和徐昭不，方才沒有客套喊一句“小徐將軍”。

紀蘭芷想著，和徐昭的私早晚要公之于衆，不求得到謝藺的祝福，但求他的諒解。

畢竟謝藺和早沒有瓜葛，卻還是生育了一個孩子。

沒必要為謝藺守節，還是要尋下一家好婚事的。

謝藺此人雖冷，卻也是個善心人，不至于對紀蘭芷惡言相向，用一句民間的話就是……他管不著前妻的事，也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耽誤尋覓嫁婿。

想到這裏，紀蘭芷含笑點頭：“是，我與徐昭……與四郎投意合，想來好事也將近了。我曾和二哥說過，我家中父親霸道，我攀附權貴。可是門閥世家，哪來那麽多好兒郎，都是紈绔子弟。我看著四郎不錯，待我親厚，又不會拈花惹草，我待他……”

紀蘭芷怯一笑：“也是十分喜歡。”

謝藺的指骨在被下攥，他高估了自己忍火氣的能力，嗓音已是有些含怒。

“你若同他在一起，那我與琢哥兒呢？”

謝藺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紀蘭芷被他當頭一棒的問話打蒙了。

紀蘭芷愣了許久，才遲遲開口：“即便我與四郎在一起，心裏也不會忘記二哥的。琢哥兒乖巧懂事，深得我心……往後，我會將二哥視為義兄，敬之重之，琢哥兒也還是我的骨，我會一如既往疼他。”

殊不知，紀蘭芷臉皮厚至如此，既要又要的話，功激怒了謝藺。

謝藺似是被氣笑了，他忽然揚袖，掐住紀蘭芷的腰，將帶上床榻。

紀蘭芷冷不防被人抱住，那一清冷的松木香鑽的口鼻。

紀蘭芷手足無措，沒等坐到謝藺膝骨，便靈活翻，卷進床榻側。

然而此舉，正合謝藺的意。

郎君傾覆來，將小姑娘困在層層帷幔裏。

紀蘭芷忽然被謝藺困在床架角落，一時間呆若木。

不解：“二、二哥？”

說出的話，語調淩，支離破碎。

紀蘭芷凝越靠越近的謝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謝藺似乎有點不對勁……

直到謝藺的指尖在紀蘭芷的脖頸，厚繭指腹的明顯，一下又一下，敲擊著鎖骨之間，那一點的凹陷。

手指按，又順著領上的繡花褶子，輕輕下。

紀蘭芷總算懂了，他在生氣。

可是，可是。

紀蘭芷本逃不出去。

如何掙紮都會被謝藺束縛手腳。

孩家原本合攏得嚴合的騎服，襟微開，沒了端莊的模樣。

低頭，只能看到一節白皙修長的男人指骨，朗的手指，擋在領與雪壑的細微隙之間。

違背意願，一路試探。

紀蘭芷不由脊背拱起，帶點戰栗。

可沒等說些什麽，下頜又被另外一只青筋繃的手背擡起。

謝藺紀蘭芷仰視他。

即便紀蘭芷再如何心生畏懼，再如何半闔眼睫無措躲閃，也了籠中雀，再無翻的可能。

眼前的二哥，不，應該喊他謝藺。

紀蘭芷從來不曾在善的二哥上，到這樣強烈的迫力。

他似乎撕碎了那一層謙謙君子的冠，出卑劣的、執拗的在。

紀蘭芷腦子混沌，甚至有點糊塗了，不知道二哥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可是，能爬上場高位的郎君，都是簡單的人嗎？很明顯，被蒙蔽了。

紀蘭芷想到和徐昭的約定，想到已經和徐家有了親事的牽扯，想到與謝藺注定背道而馳的將來。

不能再被謝藺困住，如同六年前，被迫待在二哥的邊。

有自己的生活。

于是，紀蘭芷微張櫻，小聲喊：“二哥，謝藺……”

在點醒他，勸他及時收手，可是謝藺并不領。

沒等紀蘭芷喊出下一句，如玉雕琢的指尖忽然探到的舌底，嬉戲一般，勾纏住的丁香小舌。

紀蘭芷驚，杏眸水氣迷離，瞬間瞪大。

剛要掙紮，卻在下一刻，謝藺那張清逸出塵的臉近。

男人薄涼的覆上紀蘭芷的角，吞沒所有未盡之語。

謝藺意猶未盡，可那雙眸依舊覆沒霜雪。

他冷著一雙墨眸，低聲問。

“紀蘭芷，你的義兄，會和你親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