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鄭貴妃平素結不京中命婦, 有此癖好。

韓氏把鄭貴妃這一癖好清之後，順藤瓜, 居然輕而易舉地就搭上了鄭貴妃，連自己都驚訝于此事進展的順利。

假借開國侯夫人的名義，得以中仙都宮，拜謁鄭貴妃。

鄭貴妃并非不知這韓氏的把戲，只不過，經底下的靜嚴警醒，鄭貴妃恍然大悟。

“原來這韓氏，竟是開國侯府師暄妍多年來的養母。那手中, 只怕有不師暄妍的把柄。”

那的確不能放過，應該一見。

自打太子和師暄妍的婚事告以後，鄭貴妃心頭是郁郁不快。

想起在仙都宮，有心令師暄妍襄王側妃, 好意相商，而那膽大妄為、不識好歹的子，竟敢拒絕自己拋去高枝兒。

清傲如鶴的姿態, 令鄭貴妃眼底蒙了霜, 至此每每念及, 都心頭耿耿。

那時尚未想到, 原來這師暄妍之所以拒絕的恩賜，乃是有了更高的凰枝可攀，居然與太子有一。

這是出人意料的。

有了太子妃的位分, 難怪看不上襄王側妃了。

鄭貴妃自己看人走眼是常有的事, 但沒想到, 齊宣大長公主明練達，居然也在師暄妍這一區區侯門娘子的上瞧走了眼。

這哪是什麽雍容嫻靜的名門嫡！

被掌摑了臉, 鄭貴妃自然愈發不看到師暄妍如願與太子結親，正愁無下手。

試想如今懷皇嗣，既得太子寵，更得天子信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何能懷有不軌之心的人近。

單是想著在行轅中待嫁，可直接略過侯府，為開得先河，已經足可見是多天家父子看重了。

近來又有風聲說，陛下有意在太子大婚之前，先封師暄妍為郡君，準允以郡君之名嫁東宮。

一旦與太子完婚，師暄妍即刻便是太子妃，又何須郡君的份，這也是聖人給師暄妍破例的榮寵。

但這師暄妍素日裏名不見經傳，所仰仗為何？不過是因如今太子及冠年華，才得第一子，聖人屋及烏，欣喜如狂罷了。

此時，師暄妍的舅母韓氏突然找上來，鄭貴妃以為有所突破，便接見了韓氏。

不想果真帶來了一個大消息。

韓氏言之鑿鑿：“師暄妍腹中哪裏有什麽骨，是杜撰的，犯欺君之罪。”

鄭貴妃一愣神，哪裏能想得到，居然有人膽大包天，敢公然于聖駕前撒下這等彌天大謊？

初始不信，問韓氏，可有任何證據。

韓氏道：“回貴妃，師暄妍自來月信起，便腹痛難忍，最有名的大夫都給看過，說是先天宮寒，不能孕育子嗣。不能生育，又何來有孕？只怕是為了攀龍附，特意編造的謊言，欺瞞了陛下和太子。”

韓氏故意省略自己下毒加害師暄妍這一節，只說是先天不足之癥，看能否取信于鄭貴妃。

鄭貴妃倒沒韓氏這麽樂觀。

認為，師暄妍既然敢面聖時欺君，那太子便不可能是蒙蔽。

如寧恪之人，怎會被一個子戲耍愚弄到此等地步，豈不荒唐，鄭貴妃不敢大意輕敵。

但仍然覺得，可以把握這個機會。

太子合謀太子妃共同欺君罔上，若在聖人面前揭穿，師暄妍自是太子妃無，說不定，也能給寧恪下點絆子，好教聖人與之父子離心。

鄭貴妃為了確認這消息的準確，反複再三地拷打過韓氏，韓氏把自己是如何迫顧未明招供的細節也給供認了。

“娘娘，給師暄妍確診懷孕的那個府醫，已經招認了，他是了師暄妍的收買，才答應為扯謊。”

鄭貴妃道：“那府醫何在，可願宮為證人？”

韓氏連忙點頭：“願意。只要娘娘知會一聲，他便可宮。”

鄭貴妃信服了，明麗的笑靨上掛著兩團深淺不一的笑渦，雖是笑著，眸卻冰冷徹骨：“如此甚好。”

旁人敢欺君，便敢當衆，揭下師暄妍的鬼畫皮。

看那端莊靜婉的皮囊底下，包藏著怎樣不堪醜陋的禍心。

最重要的，是要讓聖人相信，太子與師暄妍這雙狗男在他眼前班門弄斧，分明有愚弄之意。

聖人生怕最忌諱蒙蔽，只消此事捅破，頃刻間，師暄妍所的，所有禮遇榮寵，都將煙消雲散。

至于韓氏，來結自己，無非是想等事之後，能給予江家一些好，幫助他們舉家搬遷之後盡快在長安站住腳跟。

這也不難。

此刻，鄭貴妃玉指所向，便是大殿之上，那個勢單力薄，宛如一張淡描金邊的素宣的子。

燈焰裊娜，照著如蒹葭般纖細而韌的子，被鄭貴妃冷眼所指，玉面淡拂。

一綹額發輕垂，遮住了眉骨之下那雙清波瀲滟的秋水眸。

聖人眉心聳：“鄭貴妃，你出口便朝著人臉上噴，可知，凡事要講求證據，你道太子妃欺君，可有實證？皇嗣之事大過天，容人污蔑不得。”

鄭貴妃俯下拜，臉頰地。

的聲音便像是從地下傳來，多了幾分沉悶：“聖人如若不信，請將太醫院的諸位醫工傳召殿，為師氏當場診治，若果真是孕脈，臣妾自願誣告之罰。”

“中誣告，要笞杖，太子妃位同三妃，份位超然，即便是貴妃，如若證明你所言之詞皆屬誣陷，朕也不得不以笞杖刑加諸你。貴妃，你現在還要向朕陳，道太子妃是欺君麽？”

聖人的神間摻雜了幾分怫然不悅，師暄妍從聖人下拉的角中讀出，聖人是想讓鄭貴妃適可而止，若再追究下去，便是不能善了的了，今日，非得有一個人橫著出去不可。

師暄妍不會讀心。

但是習慣了與寧煙嶼相。

聖人的面相與太子生得有七八分相似，有時一些細微表也如出一轍，能從中探出蛛馬跡。

能揣到這點，相信與聖人相了二十年的鄭貴妃，一定也能。

不過，鄭貴妃仍舊要追究到底，一步都不肯退讓，聖人為砌好了臺階，也不願就此下來。

師暄妍不知鄭貴妃為何如此執著，難道就因為在仙都宮中，曾親口拒絕了與襄王殿下的婚事麽？

細想襄王殿下比還要小一歲，這個年紀的年，甚至材都還沒有條，看上去更如天真稚子，頑一般，怎麽可能對襄王殿下生出任何有關男之的非分之想。

何況當日拒絕鄭貴妃，實是出于對襄王殿下的好意。

不想因自己腌臜的世過往，污了襄王殿下的清名。

大殿之中，衆位宮監青娥噤若寒蟬，莫敢有語。

聖人的視線在二人之間逡巡一圈。

鄭貴妃咄咄人，面紅潤，雙眸明麗，似春梅覆雪，炯炯地冒著寒。

而太子妃呢，卻依然沉靜地垂袖而坐，如輕雲出岫，貌婉心嫻，淡然無爭。

兩相對比之下，聖人更願意信任太子妃。

他自娶鄭氏起，便知其是個不安分的主，當時有皇後相伴在側，他選妃也不過是因大臣屢次三番進諫，弄得他苦不堪言。

待將那些子納中之後，聖人便全撂至了一邊，不聞不問。

直至皇後香消玉殞，那頭幾年，對聖人而言極其難捱，曾幾度著湯泉宮的靈牌淚水縱橫，哭得雙目紅腫，又在夜半之後，趁無人時無數次沽酒買醉。

鄭貴妃是個妖嬈的子，但偏生眉眼細長，生得頗有幾分清冷之意，兩頰清瘦，更是符了皇後的骨像。

那一晚大醉淋漓，不慎錯看了貴妃，以為皇後夢，釀下大禍。

之後，便有了寧懌。

聖人那時已經年過而立，膝下僅有太子一個兒子，獨子對江山而言，算不上什麽好事，聖人心想，若能有人與太子相照應，將來兄弟勠力，大澧江山也有振作中興之。

然而他對鄭貴妃，卻始終不能傾心。

起先，聖人曾試圖將視作皇後的影子，但後來發覺鄭貴妃言行舉止與皇後大相徑庭，還著一浮世俗之氣，這難免讓他不喜。

皇後終究是天邊之月，世上難有人能臨摹其韻，能有三分肖似，便已是絕代佳人。

如今的聖人看鄭貴妃，僅有一點夫婦恩，便是來自于寧懌。

寧懌是個好孩子，也自被教導得溫潤謙和，知書識禮，對兄長欽佩仰慕，這正是聖人希看到的，如不是因為寧懌，這些年，他也實在懶得再分神應付鄭氏。

因為，太子對自己始終心中有疙瘩。

“那便照鄭貴妃的意思辦，”聖人召來王石，吩咐，“將太醫院今日當值的醫，全部召太極宮來。”

王石佝僂腰，領命。

臨去之時，他看了一眼太子妃。

他是個頂頂會察言觀的，幾乎只需一眼，他便已經確認。

這二人中，撒謊的是太子妃，而不是鄭貴妃。

如果他立刻去把太醫院的醫來，只怕當場就能破了太子妃的謊言，這種彌天大謊非同小可，一旦穿，便是欺君之罪，就連太子殿下也難逃責。

王石雖然奉聖人口諭去了，但才出太極宮，他即刻來自己的幹兒子，把事囑咐下去：“去東宮，把今夜殿上的事告知太子殿下。”

他幹兒子是個機靈的人，立馬便心領神會，趁著夜黑，忙往無人在意的小路黑躥去了。

鄭貴妃要和太子妃打起來，王石那是哪邊也不站隊，但如若這件事會影響到聖人與太子之間的父子分，王石便不能坐視不理。

聖人龍欠佳，不定準何日便要傳位于太子，在這節骨眼上，只有太子順順當當地接過玉璽，才是天下黎明百姓的福分，也是他們這些宮中人的福分。

這點眼王石是有的。

殿中氣氛更加凝滯。

燭火跳躍，明明滅滅地晃在師暄妍青白皙的面頰。

聖人自燈下觀察太子妃，不管皇嗣真假，單憑這份鎮定，沉得住氣，便與老大相配得很。

趁著醫未來，聖人調轉視線，對鄭貴妃扯著眉頭道：“鄭貴妃居于深宮，是從何聽來，太子妃皇嗣有假，是何人在你面前嚼舌？”

這一問，問得鄭貴妃心驚跳。

慌之下急忙裝作整理擺，把頭埋了下去，待調整好心態，才姿態曼妙地扶過天子前的案，尷尬地道：“臣妾不敢欺瞞君前，是這師氏的養母告到臣妾名下，說在時，曾有名醫為師氏把脈，斷言此生無嗣，不可能生育。而長安城中給師氏診斷的那位醫工，又被審出是了師氏收買蠱，此事有假，臣妾著急聖人蒙蔽，便趕著來向您報信。”

鄭貴妃把韓氏輕而易舉地推到了聖人跟前。

若這事有假，聖人最當憤慨的，最要追究的便是韓氏，如此自己也可稍稍摘清一些。

聖人聽了這話，語調冷淡：“太子妃有養母？”

師暄妍叉著手，輕聲道：“回聖人，韓氏是臣的舅母，臣當年被家中父母送到寄養，就是寄養于舅父舅母家中。”

原來如此。

聖人聽懂了，接著就道：“那韓氏現下何在？貴妃，把人一并領上太極宮吧。”

韓氏起初不肯來，鄭貴妃依了，但一上太極宮鄭貴妃便後悔了。

若韓氏字字謊言，自己豈不是被虛晃一槍？

說什麽，也該當令韓氏當頭沖鋒。

鄭貴妃頓首：“臣妾這便去通傳韓氏。”

一炷香的時辰過去了，太極宮中被一群醫堵得水洩不通，今夜，凡能為太子妃看脈的醫已經盡數在此。

師暄妍的子變得僵，呼吸艱難，強撐著直背脊跪坐于氈毯之上，後傳來衆位醫猶如山呼般的朝拜聲。

聽聲音，便知至有一二十名醫在此待命。

他們是站在真相一邊的。

殿中，韓氏在仙都宮幾名史的引見下，也亦步亦趨地來到太極宮中。

韓氏出于商賈末流，當年嫁給江拯已是高攀，從未過中，更加從未來到天子明堂前。

嚇得兩發，還沒到前，雙膝似被去了骨骼，噗通跪倒在太極宮中，口中哆嗦著，為天子稽首。

“聖人……民婦，韓秦桑，拜見、拜見聖人！”

目越過一重重醫的背影，和一重重宮中熾盛璀錯的燈火，與師暄妍的距離，甚遠。

猶如隔了一道永世無法逾越的鴻天塹。

即便此時審待查之人是師暄妍，即便被簪問罪，也踏在九層高臺上，冷眼俯瞰自己，如視螻蟻。

韓氏的心裏很憋悶，極不舒坦。

上首，聖人的聲音落下，對韓氏的出現本置若罔聞。

“誰人願為太子妃第一個號脈？”

聖人雄渾的沉嗓在整座輝煌無極的大殿中回。

師暄妍的手藏在袖中，沁出了漉漉的汗漬。

後之人，無一人會幫。

此刻孤立無援，似一葉浮沉于茫茫駭浪之上的扁舟，雨打風吹，波濤如怒，旦夕間就要沉墜江。

唯一可能幫的人，此刻不在這殿上。

他會來嗎？

還是，此事畢竟涉及欺君，連他也不能獨善其，一旦出現，便也要被問責難。

所以他會留一個人，在太極宮中接審判嗎？

寧恪。

你會拋下我嗎？

錯落的燭火，猶如起伏無定的心事。

耳中起了一宛如蟬鳴的嗡，張得舌發幹，心跳急促，肺腑生生地堵。

這時，終于有一個年有為的醫越衆而出，來到了天子面前。

躬下拜。

“微臣願為太子妃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