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月樓。

馥寧公主遲遲現在月樓的雅室, 看著跪地的沈濠，不疾不徐地坐在榻上，以染了蔻丹的手指勾起男人的下, 細細打量，“沈兄見外了，請起。”

沈濠跪著沒，語氣誠懇, “求公主高擡貴手, 放過子。”

“沈兄此言差矣，分明是曹氏不知廉恥被捉在床, 怎麽算到本宮頭上了？啊？”

子尾音上揚，是疑問，是威。

屈辱蔓延至心底, 沈濠握雙拳, 低頭認栽, “是小民失言，曹氏不知廉恥, 有傷風化。”

“那，需要本宮幫你擬寫放妻書還是休妻書？”

一字之異, 千差萬別。

沈濠痛心疾首, 以額抵地，“任憑公主定奪。”

馥寧公主舒坦了，向後仰去，單手支頤, “來人, 研墨。”

一紙休書，斷了夫妻多年的意。

沈濠按下手印, 甚至不敢去看休書上抨擊妻子的犀利言辭，只求妻子不會再因他到傷害，螻蟻如他，無法在狂風驟雨時給予妻子保護，若他堅持抵抗，只會讓妻子到更大的傷害。

沈家郎薄義，卿勿再遇。

沈濠說在心裏，抖著手遞上休書。

馥寧公主未接，笑著點弄額頭，“會伺候人嗎？”

“小民善學。”

馥寧公主擡起一只腳，到他面前，暗示意味十足。

一旁的嬤嬤深覺不妥，但小公主正在興頭上，做仆人的，也不敢當衆阻撓，正要帶人退出去，門外忽然響起宮人的來報。

“稟殿下，通政使之妻季綰求見。”

馥寧公主剛把腳踩在沈濠的肩上，聞言轉眸

夠敗興的。

據親信報，君晟因案子滯留在囿苑，季綰暫無底牌，哪來的膽子與面對面撕扯？

一介醫，真當自己飛上枝頭變金貴了？

“傳進來。”

“那個，公主，季氏邊還有一男一同行。”

“阿貓阿狗也能面見本宮？”

“小的明白了！”

**

樓裏樓外大批護衛皆是馥寧公主的親信，闖多半會鎩羽而歸，季綰吩咐陌寒和馨芝在外等候，打算只。

陌寒覺得不妥。

季綰執意，“放心，不了我。”

在來此之前，陌寒召集了君晟的部分衛，季綰知道，但凡陌寒一聲令下，衛就會強攻，可沈二郎沒有命之憂，沒必要發生沖突引起案。

陌寒睨向馥寧公主的親信，暗含警告。

親信脖子，可抵不住鐵護衛的犀利目，笑著請季綰。

“公主在三樓雅室，娘子慢點，當心腳下。”

季綰在走進雅室前頓住步子，沈二郎有著讀書人的驕傲，若是讓看到他不堪的樣子，或許一輩子都釋然不了，擡不起頭。

遂，季綰叩了叩門，隔門問道：“二哥可好？”

經一提醒，馥寧公主也注意到這個細節，歪倚在榻上擺擺手，示意沈二郎起退到一旁。

誰讓也有憐香惜玉之心。

沈濠起，垂頭退到一旁，掩在袖下的手始終攥，在聽得“咯吱”開門聲後，稍稍擡眸，看著季綰走進房門。

雲英紫的子，在這一刻除了典雅、麗，還有一堅韌的強大。

憑單刀赴會的膽量，足夠讓季綰變得強大。

沈濠張了張，嗓音啞：“弟妹，別管我，回家去。”

他怕拖累。

季綰搭在前的雙手微微收，沖他點點頭，憑他這句話，自己管定了。

而這一幕落在馥寧公主的眼中甚覺好笑。

“季娘子來月樓，所為何事？”

季綰例行施禮，不卑不，“來接二哥歸家。”

家的含義，在此刻得到升華，同一屋檐下的家人，該互相扶持啊。

相比兩人，馥寧公主倒是對“家”的理解很含糊。皇族是帝皇子們龐大的家，可從未得到過家人的關，不到溫暖。尊貴的份，像浮豔的外殼，裏空虛。

“這話說得，本宮何時不讓沈兄回家了。沈兄說呢？”

問題拋給沈濠，沈濠垂眸，“公主沒有小民，是小民自願前來的。”

“季娘子聽清了？”

“聽清了，是公主棒打鴛鴦，拆人姻緣。”

“荒謬！”

“公主何必自欺欺人，敢做不敢當，私下又無外人，維系道貌岸然的名聲演給誰看？”

被一個自己瞧不起的醫諷刺，馥寧公主額頭浮現青筋，眼白泛起。

暴怒的子最不得激怒。

“你說得對，私下無外人，那本宮就明確告訴你，沈二郎已簽了休書，與曹氏斷，甘願為本宮的掌中。你我願的事，沒你指手畫腳的份兒。”

“公主要招二哥為駙馬嗎？”

像是聽了個笑話，馥寧公主滿是鄙夷，小門小戶的子，不懂門第參差，異想天開。駙馬需要何等份，至也是榮登黃榜的寒門士子，一個木匠之子最多是“幕之賓”。

然而，季綰話鋒一轉，突然變得犀利，“既不想招二哥為駙馬，何來你我願？分明是強取豪奪，人與你茍合！”

向來被衆星捧月的帝哪裏過這等辱，坐直子，向腰間銀鞭，“本宮貴為嫡公主，外祖父是當朝首輔、母親是中宮皇後、兄長是東宮太子，養一個臠怎麽了？別說你，就是君晟能奈我何？！”

被徹底激怒，小公主斜握銀鞭，居高臨下地看著季綰，“告訴你一個道理，在後宮，不存在草菅人命，各法司奈何不了，君晟也奈何不了。”

說著，作勢要當場打季綰。

沈濠見狀攔，被馥寧公主抖鞭甩在背上。

“啪”的一聲，皮開綻。

“二哥！”

季綰驚訝地看向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餘瞥見馥寧公主再次抖鞭，拉住沈濠，用力向一側躲開，與此同時，掏出藏在袖中的乘雲繡香囊。

“見此如見聖上，馥寧，你敢違抗聖上嗎？”

馥寧公主抖出去的鞭子落空，再要打，被一旁的嬤嬤強行按住腕子。

“公主，此乃聖上之！”

馥寧公主厲目而視，仔細辨認後，浮現幾分不可置信，握鞭的手咯咯作響，愣是僵著沒。

那是父皇佩戴多年的香囊。

怎會在季綰手裏？

季綰趁機將沈濠拉向後，用纖細的軀融了阻擋覬覦的屏障，“馥寧，你們後宮的規矩，與聖上行不通。有聖上信在，我要帶走二哥，誰敢攔？”

雅室一衆親信面面相覷，猜不到聖上何故贈一子香囊。

關鍵是，此是臣子妻。

這時，門外傳來數道腳步聲，隨著一聲“太子殿下駕到，閑雜人等退避”，雅室的門被人從外面踹開。

太子裹著厚厚的裘出現在門口，後跟著一臉肅殺的沈栩。

“馥寧，鬧夠了嗎？”說著，太子快步上前，顧不得虛弱的軀，一把扼住妹妹手腕，奪過銀鞭擲在地上，“跟孤回宮！”

瞧見利益置前的兄長，馥寧公主強角，遏制怒火，趔趄著向前差點撲跪在地，隨即甩開太子的手嘶吼：“一個逗著玩的臠罷了，犯的著皇兄大駕嗎？！”

太子不管在外是否私養臠，但沈濠是君晟、沈栩的二哥，豈可肆意強奪？

家醜不可外揚，尚且要顧及面，何況是皇室的面，太子再次捉住妹妹的手腕，大力將人向外拖拽，路過沈栩時，沉氣道：“小妹不懂事，孤會回去嚴加管教。君晟那邊，代孤擺平。”

禮遇良久，適時該派上用場了，不管沈栩用什麽手段，只要不鬧到前即可。

街坊裏的醜聞他會派人平息，君晟那邊，給沈栩正合適。

沈栩頷首，目送皇家兄妹離去，在與回頭的馥寧公主對上視線時，難掩厭惡。

親信們陸續離開，三樓只剩下兩男一靜默佇立。

頃，沈栩走進雅室，瞥見落在地上的紙張，被休書兩字吸引，彎腰拾起，撕個碎拋向空中。

沈濠沒有阻攔，卻拿起筆，寫下一封放妻書。

曹蓉因他害，他無再去面對，“弟妹，幫二哥個忙，代我送阿蓉和二寶離城。”

傷害已，留言難消，那就遠離是非，慢慢淡忘傷痛吧。

這是他當下唯一能為妻兒做的。

季綰拿起放棄書，一字一句讀得緩慢，字字刺沈濠的心。

沈栩走過去，扶住兄長，“二哥莫要往壞了想，太子殿下能攔截坊間的風言風語，二嫂不會......”

“沈栩，你比我懂人心，真覺得太子會在意一個婦人的名聲嗎？”季綰打斷他，“醜聞經傳播，七八舌，衆說紛紜，還能澄清嗎？太子最多是替妹妹摘幹淨。”

沈栩不置可否，“那該怎麽做？”

“讓公主承認誣陷一事。”

“你讓帝認錯，可能嗎？”

“不試試怎知不可能？”季綰遞還放妻書，“沈栩，以你的人脈助我今夜面聖不難吧？辦不到的話，我會托德妃幫忙。”

助面聖，無疑是在背刺太子。

一邊是養沈栩長大的沈家，一邊是太子，若傾向于前者，雖談不上因此與太子惡，但也會出現或淺或深的間隙。

無疑考驗著沈栩的人。

青年猶豫了。

季綰也不強求，“二哥，咱們走吧。”

說著扶住沈濠，留下決然的背影。

“等等。”

沈栩住，閉了閉眼，“我助你宮面聖。”

**

桂殿蘭宮籠薄霧，木槿花凋，淩風嬉逐旋舞如彩袖，落畫扇與濁酒。

微醺的帝王披翠雲裘，從燕寢移駕書房，在燁燁燭中，看清了跪在案前的子。

心口微妙，無所察覺，語氣卻不自覺了三分，“朕還未到，季娘子怎就長跪不起了？”

“臣婦待會兒的言詞，會怒天家，還是先謝罪為好。”

承昌帝已清楚事的來龍去脈，秋獵的好心被摧毀大半，“看座吧。”

“請讓臣婦先把話講完。”

識人萬千，承昌帝約品出跪在地上的子不似外表溫乖順，骨子裏著犟勁兒，“講。”

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人頭落地，何況是非議君王的嫡，季綰有這個膽子孤闖書房，一來是從廖的悲劇中激發出的勇氣，二來有君晟擔保，即便怒龍，也能全而退，但之後的爛攤子是要君晟收拾的。

興是日久的相積累了信任，季綰相信，雖與君晟沒有面商議此事，但君晟不會袖手旁觀。

低肩頭，以額抵地，擲地有聲，“帝，生來烜赫，天潢貴胄，不說馳譽天下，也該為子表率，不說事事人之，也該克己守禮，怎可做出覬覦人夫、拆人姻緣之事？馥寧公主為己之私，污人清譽，人和離，毀人尊嚴，與潑才無異。臣婦鬥膽請求陛下懲戒馥寧公主，還無辜之人清白！真口拙，冒犯之，陛下恕罪。”

話音落，是長久的靜謐，連焰火的跳聲都無限放大在耳邊。

季綰忍著心跳，等待帝王的答複。

案前傳來指尖敲打的聲響，不敢擡眼，額頭傳來陣陣涼意。

片刻變得漫長而煎熬。

一側的馮小公公覷向帝王的側臉。

偶有在後宮爭鬥中忍不下委屈的嬪妃來過前告狀，很有得到寬的。陛下不喜爭寵的戲碼，幾乎不會出言置評後宮的是非，而告狀的妃嬪多多也會被冷遇一段時日，再沒眼力見的，就會失寵。

相久了就會知道，陛下溫和，也薄。

季綰今夜所言，是在請求陛下懲戒公主，是及皇室威嚴的。

伴在聖駕多年，馮小公公竟不準陛下是否會生怒。

承昌帝陷沉思，迂久，擡手，“馮凇，扶季娘子起。”

馮小公公快步走到案下，扶起季綰。

子層疊的起了褶皺，是倔強和勇氣的痕跡。

承昌帝沒把同爭風吃醋的宮妃相提并論，對有一份從初次遇見就産生的欣賞，但欣賞歸欣賞，還是要就事論事，“不瞞季娘子，馥寧此舉，為朕所不齒，理應認錯致歉，若是其他妃嬪之，朕絕不姑息，但是皇後之，是太子胞妹，一旦認錯，日後朝廷派系對口誅筆伐，勢必牽連太子。太子是儲君，威嚴不能失，而你要清楚，朕要保的不是馥寧，是太子。”

“那家嫂就白白冤？”

“朕會懲戒馥寧，補償令嫂，但不會公之于衆。”

馮小公公暗中瞪大眼，甚是詫異，帝王心，難以揣測，一字千金，能做出這麽一長串的解釋，足見對季綰的另眼相待。

一個小戶出的醫，怎會被帝王如此看重？

季綰攥住垂落的袖，想起宮前與沈栩的謀劃，躬作揖，“臣婦有一計，可還家嫂清白，又保太子威嚴不失。”

承昌帝敲打案的速度加快，憐惜與耐在反複拉扯，意味深長地揚起濃眉，“說來聽聽。”

東宮。

送季綰面聖後，沈栩來到東宮面見太子。

被胞妹的事氣到腦仁脹，加上脾熱風寒雙重折磨，太子懨懨地倒在躺椅上，冷睇寢宮之中的男子，習慣帶笑，“孤讓你去平息風波，你卻攪了一池水不得安寧，是懼怕不敢面對君晟，還是在為沈家鳴不平？”

養育之恩，恩重如山，太子理解又憤怒。

沈栩作揖，“鄙人是在為殿下著想，朝中意圖拿殿下一點兒過失大做文章的人比比皆是。馥寧公主捅了大婁子，紙包不住火，要不了幾日，就會有參奏殿下的折子送至通政司，通政司由君晟掌管，殿下覺得他會善罷甘休還是借題發揮？鄙人無能，無三寸不爛之舌，沒有信心說服君晟息事寧人，只好為殿下另謀對策。”

太子住鼻骨，腦海中浮現當年與妹妹一同被土匪捉住的場景，至今心有餘悸，確切地說，是餘恨，餘痕。

還有妹妹哭著求土匪頭子放一馬的場景。

想活。

哪怕一時沒有尊嚴。

後來啊，那個原本暴躁的變本加厲，不止親手砍殺了出賣他們的十六衛統領，還盡一切惹生氣的人。

長指探襟，上心口的兩道小疤，太子嘆道：“馥寧雖任妄為，可孤與一損俱損，怎能不保？”

沈栩再次作揖，“鄙人有一計，可保殿下。”

太子斜眸，“何計？”

“由殿下來大義滅親，懲公主，揚不徇私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