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四更天, 冷寂是西地的主基調， 但顧紹卿這會兒已經在七寶村了。

今兒無事，他可以多幹些活。明兒要出任務, 以大殿下對長汀的在意, 這最後一道關卡絕對不容易過，一整天怕是都要耗在裏面了。

今兒的工作依舊是打磨石刀, 數量仍舊多。

如蜚這老頭, 使喚人當真沒帶客氣的。

顧紹卿一來到便著手開幹，不知不覺中, 他沉浸其中。星月散了, 他都渾然未覺。直到如蜚老人推開門, 靜大到他想忽略都難。但他連正眼都沒給一個, 兀自幹著手中的活。

如蜚老人也不在意, 不不慢地走近他。

站定, 神和語氣都不是太好的,

“今兒這又是唱的哪出？”

“四更天磨石頭, 咯吱咯吱咯吱，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顧紹卿這才偏頭看了他一眼, “那您怎麽現在才起？”

如蜚老人被他噎得心口生疼, 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一句話，“狗崽子恁不討喜了。”

白瞎了之前長篇大論給他進行人生教學。

顧紹卿目撤回, 再不搭理他。

氣氛莫名尷尬，過了一會兒, 如蜚老人敗給了自己的好奇心，這才又道, “說說吧，這般趕進度又是為了什麽？”

顧紹卿如實回道：“我參加了長汀的競買, 明兒最後一項任務，可能要耗上一整日。”

如蜚老人一驚，片刻沒有言語，“競買長汀？你哪兒來的錢？”

問的不是“你能不能行”，而是錢的問題，對顧紹卿能力的信任可見一斑。

顧紹卿：“總歸不是搶的。”

如蜚老人：“......我說你這孩子今天是帶著起床氣來的？好好回話不？”

顧紹卿稍頓，終于如如蜚老頭所願好好回話，

“多接幾單任務，總能賺到的。說不定過兩日明月樓就聯系我了，之前和明月樓主詳細聊過。不夠的話，我還有幾幢宅子。”

如蜚老人：“你小小年紀，哪兒來那麽多宅子？”

顧紹卿睨他，目裏蘊著危險，“還不準我年有為怎麽？”

如蜚老人聞言怔怔，隨後大笑出聲，“好一個年有為，好一個年有為吶。”

“行，怎麽不行呢？”

隨著他的笑聲歇停，此間又只剩磨礪石頭的嘎吱聲了，鈍得很，但每一聲都能滲骨頭。

如蜚老人以前自己打磨石頭不覺得，這會兒別人打磨他聽聲兒，很快就生出了躁意。

他準備走。

走之前，他叮囑顧紹卿：“這些年，我存了不銀子，你若是不夠就過來找我拿。”

“長汀也算我一份。”

顧紹卿深知老人有多在意西地這片土地，說算他一份想的定也是為西地做點什麽，而不是為了賺取銀錢。

正因為知曉，他無力拒絕，低微地應了聲，“知道了。”

如蜚老人頓時心滿意足，“那你幹活吧，今兒早些回去休息。”

話畢，轉就走。

顧紹卿撤回目，專注手上的活。

豈料如蜚老人行至數米外，忽而又轉。于原地，定定地瞅著顧紹卿，十數息後，他的話音在草房前響徹， “這次該不會又是為了小郡主吧？”

“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人小姑娘啊？”

顧紹卿：“.......”

下一瞬，手中的石頭朝著如蜚老人飛去。

......

不夠申時，顧紹卿就回到了小院。不為別的，想著昨兒答應了小姑娘若是有時間會陪。

今日開始得早，他似乎也掌握了打磨石刀的訣竅，速度比前些天快了許多。

完了他預定的數量，時間還早，他便向如蜚老人告辭回來了。

回到院落，顧紹卿取水簡單沖洗。他常年用院中的井水沖澡，略去了燒水這個步驟，當真能省不事兒。

換了幹淨的袍子，顧紹卿一清爽的來到廳，倚著小桌而坐，纖長有力的手指落在了靜靜立于桌面之上的食盒盒面，一寸寸勾勒著陳夕苑親手繪制的輿圖。

良久後，他從盒取了一塊點心，整個放了口中。咀嚼間，帶出了細微的嘎吱聲，那是牙齒磨礪芝麻和高粱飴糖發出的。

片刻功夫，齒生香。

那絕妙的滋味讓顧紹卿一個沒什麽口腹之的人都忍不住贊嘆。更讓他歡喜的是，這是陳夕苑做給他的并且花了很多心思。

從來沒什麽多此一舉。

一份食有沒有用心，吃的人是能夠嘗出來的。

因滋味驚豔，他又吃了另一顆。僅僅過了一夜，那致的點心盒又快空了。

顧紹卿凝著那空出的地方，心想，等會兒見到陳夕苑再問要些。總不會只做了四枚點心吧？這一天天瞎折騰，就這麽點？當他和一樣小貓胃呢？

這些想法，也是顧紹卿當下思慮的全部。他或許自己都沒察覺到他其實篤定只要他向陳夕苑索要他就能得到。就拿此刻來說，他注意力傾注的點是陳夕苑有沒有做那麽多的點心，而不是人們面對類似事慣常的心理--

“他要了，會不會給他。”

沒多時，門外有靜傳來，因尖銳而突兀。

顧紹卿凝眸看向院門，院門闔，他自然是什麽都看不見，可那聲兒，卻是明晰地凝結于他耳側。

“大人，這信就別往我們家三那裏遞了，無論是什麽，我們家二爺不允。”

聽著像是顧府的人，顧世勳派來的。

事實亦如此。

昨兒那秦如煙對他說，顧紹卿不知怎麽和那玄昌五皇子勾搭到一起了，準備一道競奪長汀的所有權。

顧家的孩子，怎麽能和異國人這般親近？

那會兒顧世勳本就恨極了顧紹卿了，再聽到這個，當時想殺了他的心都有了。後面，他在秦如煙的安下平靜下來，也聽從了的建議。

去顧紹卿那兒鬧，鬧得越荒唐越好，如此大皇子見了，定是覺得顧紹卿上背了患，說不定就將他的名字從長汀競奪者中除了去。

是以，這會兒陳府和顧紹卿的小院前的空地，除了顧家幾人，還有些不知打哪兒來分不明的圍觀者，都是那秦如煙幫忙鋪排的。

人多，才能顯得事兒鬧大了不是？大皇子事兒多，哪有功夫去深究這人是來的還是聽到爭執過來的民衆？

總而言之，這會兒空地前，一簇簇一層層，吵雜喧囂。

他們攔住的是給顧紹卿送任務紙的冉。明兒長汀競奪最後一項考核，先開題，給足時間參與者思忖鋪排。原是安排其他人來的，冉想來，故而一番“巧言如簧” 爭取了過來。

冉作為顧紹卿的師弟，劍聖大人的正經弟子，對顧家的破事還是知道些的。在他的想法裏師兄也是兄弟，顧世勳等人這般苛待他師兄，想他對他們抱有好那不t可能。

所以當下，被顧家人攔住還聽到了顧世勳那賤狗的名字，冉假都不願意假，俊臉一繃，冷厲回道，“你等可知道這信是誰差遣我送過去的？”

“是大殿下。我能因你顧家二爺的一句話違背大殿下的意思？他甚至沒有親自現。”

這不腦子有坑麽？

軍功世家是顯赫，但那也分況。這顧家的軍功和他顧世勳有丁點關系？今兒若是顧將軍親自前來，他才會斟酌。

冉在心裏罵罵咧咧，面上未顯緒。只因想著對方是個下人，所言所行有多能隨己心？沒必要和他為難。

“我給你指條明路，顧家二爺若想達目的，就應該自個兒去和大殿下說道。要不，直面顧家三郎？”

話到這裏，他似想到了什麽，忽地笑了聲，意味莫名，“後面的那個建議略去罷，經過昨晚種種他怕是不敢了。”

昨晚種種如何沒細說，但別人不懂，昨晚隨著顧世勳來找顧三親眼目睹了一切的家丁懂啊。

面上紅，略顯窘。

為首的那一人須臾之後開口，只是這語氣比之方才不知道弱了多，“大人，勳爺也是為了大殿下好。他的原話是顧三命中犯煞，這一點，有定意寺高僧的八字批注為證。和顧紹卿這三個字沾上，是沒有好下場的。顧府因脈相連是沒有辦法，大殿下就不同了。”

“殿下金尊玉貴一呼百應，要什麽人才沒有？退一步說大殿下不在意這個，但這為人父母的，總該想想孩子？郡主那般，被煞氣沖撞了可如何是好？”

冉很是佩服自己，竟耐著子將這人的“胡言語” 聽全了。

不過耐心也就代在這了，那人話剛落，他就準備開罵了。豈料，耳邊傳來了悉的聲音，天籟一般的清冷和，“顧府來的？”

竟然是陳夕苑。

靜輕微，這邊又鬧得正猛，以致于什麽時候來的又聽到了多，冉全無概念。

一怔過後，冉轉過，朝著陳夕苑恭敬行禮，“郡主。”

上的紗細膩，漸漸淡弱的灑在上面，折出月華一般的。此刻的，被虛虛實實的籠著，輕盈曼妙，純不可方，恍若月神降世。

可的神，不若平時溫和，冷得仿佛淬過冰，“不必多禮。”

話落，向了因第一次見到皇家郡主而呆怔的顧府家丁，“看到本郡主都不行禮問安，顧家的規矩呢？”

顧家家丁和圍觀者聽聞，皆是慌不已。

這可是陳家的嫡，正兒八經的金枝玉葉，對不敬，若認真計較，那可是要治罪的。

衆人慌忙地行禮，問安，有些慌狠了的，甚至跪了下來。擱平時，陳夕苑見到這種，定是會讓他們起來，可今日，的目僅僅是從他們上一掠而過，臉仍未回溫。

“你方才說了什麽，本郡主不曾聽清，勞煩你再說一遍。”

此時此刻，陳夕苑的迫力極強。

回溯過去，不曾這般。今兒會這般，完全是被顧世勳的惡毒作派激怒。顧紹卿是他的嫡子，他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兒他要當衆壞他名聲，還是借由下人的口說出來的。

周圍滿是圍觀者，皆是陌生臉孔。

甚至不用細想，都知這些人是誰找來的。從小到大，從未恨過誰，顧世勳了那第一個。既是如此，何必和他客氣。

皇家郡主開口詢問，誰敢不開口答？又有誰敢作假？方才冉又已經聽過一遍了，也容不得他們臨時改詞了。

那家丁只能著頭皮照實重複。

陳夕苑聽完冷笑，“顧家二爺可真是能啊，都開始教我爹爹做事兒了？”

教大殿下做事？

這話要是傳到了顧將軍耳朵裏，二爺怕是要遭大罪了。

家丁心中發悚，不敢，也不敢再說話了。

“還有你說的這定意寺，在哪個地方？本郡主居西地多年都不曾聽人說起過。就這瀧若排不上名號的寺廟，裏面能有什麽高僧？”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本郡主見識了，不若你詳細說說是哪位高僧？等本郡主有空，也去算算。”

“這顧二爺擔心顧三的煞氣可能沖撞到本郡主？照理說，人年的時候最是脆弱被沖撞，顧家三郎居于陳府隔壁多年，怎地都沒見顧二爺派人來說道這事兒？”

“他存的什麽心吶？想本郡主死麽？”

一波一波的威如浪襲來，末了這一“死”字，徹底擊潰了顧府家丁以及被他們招攬來“造勢” 衆人的理智。他們紛紛跪地，沒跪的，就是過來湊熱鬧的真鄉民了。

“郡主，二爺絕無此意。二爺他......”

危急時刻，那家丁腦海中有一道靈閃過，“許是......許是二爺也是才知曉的？”

陳夕苑冷笑，“是麽？那顧二爺可真是個糊塗爹，嫡子都這般大了，才記得去給他算生辰八字。既然這般糊塗了，怎麽還有臉面指點旁的人如何作為？”

“你同本郡主說說，他......配麽？”

陳夕苑在陳府人心裏，那就是天上的神降世，鐘靈毓秀知書達禮......配得上這世所有好的詞語。包括冉在的所有人，從沒見過惱怒的樣子。

今日一見，皆是驚詫不敢信。

這威懾力也太強了？不過他們一點都不同這群人，特別是那顧家二爺。做爹做到這個份上，被他們家郡主罵幾句怎麽了？

陳夕苑不知冉等人心中所想，等了會兒，看那家丁仍臉磕地不言語，又催促了聲，“怎地不說話？還是不敢說？”

的話音停歇，此間重歸沉寂，幾乎落針可聞。

又過了會兒，陳夕苑再度開口，

“回去告訴顧世勳那兩口子，不要再招惹顧三，若是再被發現，本郡主就不客氣了。”

“還有就是--”

短暫地停了停，仿佛在組織語言，“就算他真的命帶煞氣，我也不在意。亦相信，他永遠不會傷害我。”

話至末，陳府衆人悉的和回來了。

他們也清楚，是因提及顧紹卿回來的。

衆人不驚詫于對顧紹卿的信任，篤定到近乎盲目。父母親人有緣牽絆都能鬧到刀尖相向的地步，怎麽敢？

然而陳夕苑一點都不在意他們怎麽想，好心因這些人破壞殆盡，事了，便容不得他們在視線所及停留了。

“滾吧。”

之後喚了冉，聲囑咐，“盯了，以後若還有顧府的人前來，直接手便是。”

冉當即抱拳應下，可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從他腦海中劃過。理智還沒開始運轉，他已經開了口，“請問郡主，是顧府所有人？”

陳夕苑明顯怔了一瞬，不過也僅限于此。很快，便直白明了的答複了冉，“是。”

顧府所有人，自然包括顧將軍和顧家主母。若不是他們和稀泥，顧三這些年怎會過得這般凄苦？有家不能回。明明是世家嫡子，卻只能像雜草一般野蠻生長，又怎會養如今這孤僻別扭的子？

若是他們真正將顧三放在心上，讓他險些喪命的舊案不會不了了之，今日顧世殞也不敢派人到此肆意地辱于他。既然如此，他們憑什麽見他，手他的事兒？

不允。

留下這話後，陳夕苑提步走開，徑直朝著顧紹卿的小院而去。

不知道的是，即將去尋的那個年此刻就在小院的門後，將的話一字不落的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