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二更）

顧紹卿明顯地及煩躁, 他甩了甩頭，強行定神。隨後雙手控住食盒，挪開盒蓋, 裏面裝的東西明晃晃地映他的眼底。

四個點心, 皆是用薄薄的棕紙包裹著。

點心的正中心，靜靜地躺著一張紙, 掌大小。

紙上有字, 顧紹卿拿起來細看。

“徒兒親手做的，從早忙到晚, 手都泛酸。心意滿滿, 無論好吃不好吃, 師父都得吃完。”

話末, 繪出了點心的樣子, 空白標上了點心的口味。逗趣又可, 點心還沒吃, 幸福就迎面拂來。

顧紹卿按照畫的指引挑出了曾提到的栗子味花糍。剝開了紙, 將沉甸甸的一團遞到邊，咬一口, 皆是糯香甜, 飽滿的栗子餡兒也再藏不住了。

小東西還真舍得放料。

顧紹卿如是想著，角卻無聲上翹。只因這些點心是專門為他做的, 的“舍得”是給他的。

......

時間回到早前，顧世勳狼狽逃離, 怒盈面地上了馬車，徑直往顧府去。

顧府中住著的, 還有顧世承一家子。這些年來，秦如煙不是沒想過分家, 也多次在顧世勳枕邊吹耳旁風，但都是落了個沒出房門就給顧世勳喝止的下場。

顧家百年來，沒有分家的先例。

兄友弟恭，攜手共進，才能保顧家氣運不敗，持續鼎盛。

途中，顧世勳先是尋了鏡子仔細瞧了自己的腦袋。

一邊頭發被削了大半，有些位置都能看見頭皮了，

“......”

緩過來，顧世勳開始破口大罵。顧家這位二爺就算本毫無能力可言，平庸至極。家族底蘊擱那擺著，誰見了他不是客客氣氣的。屈指可數的幾次憋屈，全都和他這個兒子有關。

“畜生，連自己的親爹都下狠手。”

“沒娘教的東西，全無教養可言。”

那聲兒，厚厚的門簾都掩不住，明晰地落在了每一個家丁的耳朵裏。來來去去的行人不經意聽到聲兒，好奇心重的，不管有沒有認出這聲音的主人是顧家二爺，皆是駐足細聽。

家丁見狀，擡手敲了敲車窗，

“二爺，外面人多。”

這一提醒，裏面頓時沒聲兒了，說到底還是要臉面的。

又過了會兒，車廂裏又有翻箱倒櫃的聲音傳出。恰好有風過，簾子的一角被掀起，一家丁從那隙看進去。顧世勳正在找什麽，許是沒找到，他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風停，簾子飄起的角又落了回去，車裏車外再度涇渭分明。

那往車裏看過的家丁不問邊的同伴，“你說二爺在找什麽呢？我看臉都急紅了。”

被問的家丁：“......”

忍了須臾沒能忍住，他低了聲音，“你是不是傻？頭發被削那樣，怎麽見人？”

這在馬車裏還好，回了府有下人還有府裏的其他主子，任誰瞧見都不好啊。

這人一點沒說錯，顧世勳找的就是帽子。煩和累過後，他到底是找到了頂草帽，老舊不堪，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的了。但好歹能蓋住被削散的頭發不是？特別時刻，顧世勳也不挑了。

到了顧府，他頭頂爛草帽下了馬車，後也沒家丁跟了。

“二爺。”

“二爺好。”

一路上都有仆役同他打招呼，他是一句都沒應，步子越來越快。可以說，若是能飛他定是飛起來了。雖說府裏的人并不知道先前發生了什麽他有多麽的狼狽屈辱，但他還是覺得他們看他的目有異，魔怔了一般。

他表現這般，下人們慣會察言觀，自是知曉他心不愉，除了請安，其他話全省了。

顧世勳得以順暢地回到房，秦如煙本來在翻著話本子，婢子剛一喊“二爺回來了”便起迎了上去。

瞧著他帶著頂怎麽看都不合時宜的爛草帽，神也不對，連忙關切問道，“二爺，您這是怎麽了？”

孩子都有了三個了，可這秦如煙也只在床榻之間喚顧世勳夫君，是不想麽？

和顧世勳說的是怎麽樣都以姐姐為尊，也就是顧世勳那早已失去蹤跡生死未蔔的正妻蕭安盈。再如何寵都好，都不喚顧世勳夫君。

日子久了，自己都信了習慣了。

開始忘記擱哪朝哪代，正妻就是正妻妾就是妾，涇渭分明，地位權利大不相同。但無論怎麽說，算是得償所願了，自欺的同時也打了顧世勳。

和那氣度高華卻也帶著刺的正妻一比，秦如煙就宛若一支解語花，溫知心，惹人憐惜。

當下看沒有任何拖怠地迎上來，面容依舊白皙關切之明晃晃，顧世勳的臉立馬和緩了些。

他摒退了奴婢，隨後將草帽摘了下來。當那被削平的發映秦如煙眼底，他發狠道，t“你瞧瞧這畜生把我的頭發削什麽樣了？我是他爹他都能這麽對我，若不是我腦袋一偏，那劍就從腦袋中穿過去了。”

聞言，秦如煙長睫重重一，明晰地勾勒出驚慌失措。許是被嚇恨了，默了十數息才有反應。

擡手，上顧世勳被削平的發鬢，若有似無地，像是怕弄疼了他。

“沒事兒吧？”

“定是你說了什麽激怒他的話？不然......”

一如既往，當秦如煙“偏袒”顧紹卿，顧世勳就越憎惡他，覺得他實在不懂事，背棄了他們所有人的好。

他低吼了聲，碾停了秦如煙的話音。

“能說什麽？事到如今，誰還敢對他說什麽？”

“他要是能乖順些，我能去勸他不要太接近郡主？和皇家結親，是我不想麽？乖戾難馴，無理至極，他拿什麽配郡主？”

“你前幾日，不也在憂心這個。”

越說越煩，顧世勳將草帽甩到了地面上，他很用了些力，重量輕微的草帽筆直砸向地面，竟也帶出了一聲響。

與此同時，他的話亦未止，“哎，聽你說過之後，我細細思忖，越思忖這心越不安穩。這才想著去找他，本意只是提點約束，結果......”

秦如煙眸中有異樣的一閃而逝，若是顧紹卿在場，他定能察覺到。這抹幽是因詭計得逞而生的，是針對他而來的。

秦如煙知曉自己的孩子非嫡出，就算墊上幾節階梯再踮腳也是配不上郡主的。所以從始至終都沒存自己孩子能與皇家結親的心。但即便如此，也不希顧紹卿能為這幸運兒。

多年前那一次未能殺死他，給了他長起來的機會，悔恨至今。若他死了，的孩子就算不能為所有人認可，也是實質意義上的顧家嫡子。

哪像現在......時不時能聽到顧家三郎的事跡，衆人提到他的名字，無一不驚嘆，甚至著些許莫名其妙的寵溺，仿佛顧紹卿是西地的孩子，在西地萬民的眼皮子底下長大。他如今聲名赫赫，鄉裏鄉親都覺得面兒有，連顧家主母和他的兩個哥哥都是這般。

在秦如煙看來，這種境況是極其荒謬的，但無力改變。時間久了，這無力化為了忿恨，“誰過得好都行就顧紹卿不行”這個想法一出現便夯實，瞬息之間，于骨中落地生。

細化到這事兒，就是顧家誰都能娶郡主，唯顧紹卿不行。所以，之前才在顧世勳耳旁幾度不經意輕嘆，表出擔憂。

如今看來，效果斐然吶。

若是再加上一柴，呵......呵......

秦如煙想到今兒過來遞信的神人，還有那信裏的容，心裏倍兒舒坦。

片刻後，湊到顧世勳耳邊，“若是勳爺已經有了決定，有些事兒我們就不得不做了。”

“今兒有人給我送了信......”

......

翌日辰時未到，陳夕苑就起了。今兒第一天和師祖學習，可不能遲到了。在小院簡單用了早膳，便朝家中藏書閣去了。去的途中，會經過一條花廊，周遭種滿了奇花異草。每年春深，那裏都是府中至豔的一抹。

“郡主，你看。” 即將穿過花廊時，慢吞吞走在最後面的繪靈忽然嚷了一聲。

陳夕苑循聲看了過去，小臉恰好迎著，白皙細膩，遇的那一瞬，仿佛在發。

人兒今兒著了襲的薄雲紗長，束了腰，的曲線開始藏不住。頭上戴了顧紹卿贈的那支南珠發簪。行走間，珠玉晃，瑰姿豔逸。

“怎麽？”

繪欣也難得的沒有罵。

繪靈聞言，兀自走進了還未蔥郁的花叢中，指尖對準了一，“這裏多了好些個花苞，只是都還小。”

陳夕苑眼底閃過驚喜，提步走近了些，也終于看清了脆弱的與漂亮不沾邊的一串小花苞。

的臉上泛出笑，“這花廊，又要漂亮起來了。”

因為這預示著好和希的小曲，陳夕苑人都到學堂了，角邊都還噙著笑。

孫驍比還早，見眉眼含笑，一副遇到了喜事的模樣，不問，“何事讓我們小郡主這般歡喜吶。”

陳夕苑走近他，“室雅花開春意濃，很難不歡喜。”

孫驍凝著人兒致得不像話的眉眼，忽然就覺得大皇子被貶西地，也不是完全沒有著。

若是小郡主養在宮，所見所聞不是勾心鬥角就是爾虞我詐，還哪裏得到“室雅花開春意濃” 帶來的微不足道卻純粹溫暖的歡喜？

想到這些，他不笑了聲，“小殿下所言極是。”

“坐，我們這就開始。”

陳夕苑乖順坐下，一坐定便問，急切不太能遮掩得住，“師祖，我們今兒讀什麽書？”

孫驍見這般，角彎出的弧度：“今兒不讀書。”

陳夕苑：“？”

孫驍：“談史論今。”

這般開局，是陳夕苑沒有想到的。

笑開來，“聽師祖的。”

孫驍也未在耽擱，他問，“郡主可聽過張淼丟的故事。”

這張淼啊，寒門出的兒。這人吶是個有能耐的，一路從底層爬到高位。和當朝的白通比，那還差了點兒，但也算得上是一個驚才絕豔的人了。

他的老家在東邊，有種餅，用湯發之，再用油煎得香，咬一口，咯嘣脆，全是湯香味。

帝都罕有。

一日 ，這張淼上朝途中，路經一店面，嗅到了悉的味道。他不由掀開車簾，看到一個招牌，東亭州湯餅。一如張淼的猜想，這是家東地特有的餅鋪，開到帝都來了。驚喜萬分，他沒能克制住，親自下了馬車，買了一個餅當街吃了起來。

後面這事兒呢，被死對頭呈于天聽。

本來沒多大個事兒，因被參，質就變了。帝王當時只道了句荒唐，畢竟朝廷命總要注意點形象。後續也沒明面上的罰，但從那一日過後，張淼便再沒有升過了。是因這件事斷送了仕途，還是說原就到頂了至今無人知曉，只聽那野史說得熱鬧。

孫驍簡單講述，末了問陳夕苑，“郡主如何看這事兒？這裏只有你我二人，只管答便是。”

陳夕苑自是不會推遲。

想了想道，“張淼之後未再晉升若真是因為當街吃餅一事，夕夕覺得罰過重了些。自古說家國天下，這家永遠是在最前頭的。一個人若是對家都沒了眷，談何為國敬忠。”

孫驍沒說對與不對，只是問，“那郡主認為當如何？”

陳夕苑之前就思考過了：“這吃餅一事的重點若傾向別，說不定能小事兒就大功勞。”

孫驍眉一挑，剛開始或許存了逗小孩兒的心理，這會兒徹底認真起來。

那廂，陳夕苑兀自往下說著，“在夕夕看來，反正都鬧開了不如再鬧大些，從朝堂飛民間，凝實于每一個百姓的耳側，心間。”

“在民間，當街吃餅有什麽要？當街吃大多只有幾種形，一是沒時間沒位置，二是滋味太妙。鄉裏鄉親可以理解張淼，他們只會去想能讓張大人摒除做的包袱當街吃餅，這餅滋味該是有多好啊，若是能夠，定是要去嘗嘗。”

一個人嘗了，覺得滋味妙，他會推薦于其他人，其他人再推薦給其他人。用不了多久，這餅店的生意就會增長，甚至到了它無法負荷的程度。

生活在此地的其他境的鄉民看了，自是羨慕，他們中的一些會生出“我是不是也能開間店賣家鄉的食”的想法，自己和同鄉的思鄉之的同時，還能賺些銀錢。

“一地，其他地方必定會效仿。文化在流中繁盛，鄉民因見多識廣總是以寬容和開放的心態去接納新的事新的人。”

“長此以往，狹隘必定破除。即使庸碌，我們也能活得豁達自在。”

人兒說了很多，語調和神是一貫的和，唯有那雙漂亮的眸子，較之尋常亮了些，仿佛能瞧見正在用言語勾勒的畫面，并且為之歡喜。

孫驍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他心裏清楚，小家夥是真這麽想，并不是為了炫耀賣弄。

而所說，未必不了。

長于民間，或許生活優渥，可從未覺得自己和那些鄉民有什麽不同。了鄉民中的一員，思慮事，總是會落腳于民，然後再談高遠。

并且t深知民衆緒以及它的演變趨勢，走一步，便能看到百步外。這個本事兒，怕是連大皇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