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在玄關臺上躺到第二天周沉回家。

    一進門，他便注意到了。

    線繞得很規整，一圈圈如發起進攻前的毒蛇般盤在一起。而昨晚，他明明將它好好地放回了沈頤喬包裏、那個存放零碎事的夾層。

    如若不是有人特意取出，絕對不會自己從包裏掉出來。

    他定定地看著那一卷耳機線。

    忽然，思緒被廚房傳來的腳步聲打斷。

    沈頤喬探出頭，兩手各套著一隻一次手套，長發高高挽起，掉了幾簇的發下來，像小角似的趴趴垂在細白的頸側。的眼睛很明澈，笑起來會有彎彎弧度。

    此刻這雙眼睛正明澈地看著他。

    “你回來了？”

    作為繼承人從小被多維度“軍訓”的特質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大腦在產生明確的判斷之前，周沉已經先一步用平常的口吻與表對上了。

    溫，和煦，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在弄什麽？”

    “我買了一個大榴蓮。”沈頤喬興地說，“四房就開了七瓣，簡直賺死了！沒想到我還有這方麵的天賦，一定是榴蓮之神眷顧我！還有一房，你要不要開開看？”

    果然，空氣中流著榴蓮味。

    很濃厚，很粘稠。

    周沉生理不適，他一向對這類擁有異香的熱帶水果不喜，但從小到的教育告訴他慎獨與謙恭。

    他不喜歡，不能強求邊的人也不喜。

    更何況他從來沒向沈頤喬表過他的偏好。

    僅有的那麽一次，回紫荊灣前沈頤喬問他吃什麽，好沈宏早些準備。他說家常菜都不挑剔。

    沈頤喬又問：那你口味偏淡還是？

    周沉說：爸媽喜歡吃——

    沈頤喬答：他倆偏甜口，平常做糖醋和。

    周沉點了下頭：我也是。

    不怪沈頤喬，是他沒給過對應的信息。

    周沉這麽想著，解了腕表放在一邊，邊往廚房走邊挽高袖口：“你覺得還有幾瓣？”

    “嗯……應該一瓣吧。”沈頤喬說，“這房看起來不大。”

    進到廚房，濃鬱的氣味更甚。

    周沉放緩呼吸，像末日求生一樣仔細在空氣中辨別屬於沈頤喬的那一縷。上有幽蘭香，是護品和香水混在一起的氣味，經過一天的揮發後已經變得很淡很淡，難尋蹤跡。

    周沉還是嗅到了。

    他皺的心舒張開來，麵不改地套上沈頤喬備在一旁的一次手套，隔著手套，指腹到榴蓮殼上的尖刺，腹心針紮般一疼。下一次，他便更心安理得地去了。

    他討厭榴蓮，沒錯。

    但放任這樣危險的東西給沈頤喬理，更不對。

    有失丈夫的職責。

    最後一房榴蓮周沉開得很利索，他是個學習能力很強的人，眼睛一拐就能知道大約怎麽去做。當他托著兩瓣榴蓮放進餐盤時，沈頤喬眼睛都亮了。

    “你才是榴蓮之神吧？這麽小的一房居然還有兩瓣？”

    周沉沒說話，揚起角笑了笑。

    沈頤喬此時已經了手套，以半蹲的姿勢雙手撐在膝蓋上，撅著在那看盤子裏攘攘的榴蓮。

    上一秒還是開心的，下一秒麵難。

    “一共九瓣，我們要吃到什麽時候？”

    我……們？

    周沉眉心一跳。

    “你吃的話，可以留著慢慢吃。”

    “冰箱裏也放不了多久，最多兩三天。而且這個熱量這麽足，想三天吃完的話每天要吃三大塊，會很上火！”

    周沉下手套丟進垃圾桶，又彎腰將裏麵沒丟多垃圾的袋子拎起來，係。

    “你不介意的話，明早我帶走一點。”

    “好呀。”沈頤喬點頭。

    不疑有他，隻一個勁地羨慕當集團裏說一不二的繼承人就是好，還能在公司吃榴蓮。記得之前臺裏有個小姑娘中午買了份榴蓮。大開間的辦公室，有人窸窸窣窣掐著嗓子點評。

    “誰啊，不知道不讓吃味道大的東西啊？”

    小姑娘窘迫又難堪。

    想提著袋子去扔，又覺得舍不得，最後順著樓道一路走到天臺，蹲在風裏吃掉了大半份。

    至於為什麽是大半，因為沈頤喬假意上樓吹風，問要走了一塊。

    “哇，好香……”沈頤喬幸福地瞇起眼，“我真的好久沒吃到這麽好吃的榴蓮了。在哪兒買的？有地址嗎？”

    小姑娘愣生生的，眼睛兔子似的紅，忽然猛一點頭：“有的有的，沈老師你稍等。”

    後來沒得了電視臺巨大的力，小姑娘轉去了別的地方。

    不過沈頤喬想起來還能記得這麽個人。

    圓臉蛋，吃起榴蓮來一鼓一鼓，倉鼠似的，特別可。

    哎，當老板就是好。

    打工人在工作的地方連口榴蓮都不能吃！

    沈頤喬再度歎。

    拉開屜，取了保鮮過來，一層層把盤子裏剩下的榴蓮封好，手忍不住了一小塊小的含進裏。

    “你早桑……是唔……包……”

    周沉收拾的作定了下，側頭：“嗯？”

    被占著，沈頤喬搖搖手：“唔……”

    周沉笑：“有事吃完了說。”

    沈頤喬點頭。

    兩人占著廚房，周沉用手背抵開水龍頭，慢條斯理地一遍遍洗手。水聲簌簌中他忽然開口：“聽你們臺裏的保安說，這幾天還是不太安全。以後要是晚的話，還是我去接你。”

    這句話不需要沈頤喬長篇大論，隻需一個嗯表示需要，或者帶著波浪尾音的嗯來表達不用。

    因此周沉才沒顧忌裏的東西。

    沈頤喬的回答，是帶波浪音的。

    周沉又說：“昨天說是有輛黑商務車很可疑，你不知道？”

    沈頤喬眨眨眼，回答哽在嗓子眼。

    水聲驟停，周沉回紙巾，兩張紙巾覆在他寬大的手掌之間，很快被淋漓水漬打，擰了一團。

    周沉抬眼，在安靜的空氣中與沈頤喬對上了眼。還是閉著，右側臉頰被榴蓮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痕跡，隨著緩慢的吞咽，那個痕跡時上時下，在臉皮上劃出規律的痕跡。

    周沉忍不住手了一下。

    “還沒吃完？”

    吃完了，但此刻裝沒吃完是最正確的。

    沈頤喬用空氣鼓滿了，鼻尖縈繞著周沉指尖洗手的檸檬香。仿佛被他的氣息所包圍，清新的嗅覺之下威十足。

    搖搖頭，用波浪音的“嗯”回答了他的上一個問題。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