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雁行向丸湯店的人打聽完消息,那邊江茴也帶著魚陣吃完飯。

    魚陣還小，隻吃了半碗丸湯,外加半個包子就飽了,剩下的都是江茴和師雁行分食。

    小姑娘撐得肚皮圓溜溜，自己低頭都有點看不到腳尖。

    江茴失笑，手在上麵輕輕拍了拍,“了！”

    民間挑瓜時就會這樣彈彈，據聲響和手判斷度。

    魚陣捂著肚皮嘿嘿笑起來。

    見師雁行回來,江茴忙拉著魚陣起，“你要去縣學？做買賣嗎？”

    本以為對方會想在這裏開店的，怎麽先去縣學呢？

    說起來,縣學的師生是住宿的,裏頭自然也有夥房,難不,打的是這個主意？

    “先別想那麽遠,”江茴的想法幾乎都寫在臉上，師雁行見狀笑道，“這趟隻為我一點私心吧。”

    承包政府單位的食堂可不是簡單的事，那玩意兒其實跟你做飯好不好吃沒什麽關係,主要就是看一個條件：

    關係。

    看**就知道了。

    他在五公縣盤踞多年,外頭不管誰見了都要客客氣氣喊一聲“大人”，作為本地納稅大戶，據說縣太爺都要給三分麵。

    可那又怎樣？

    他想跟縣學做買賣,不照樣艱難？

    **推進起來都那般滯，單憑們幾個無依無靠的人想攬縣學食堂的活兒？做夢去吧！

    至目前不行。

    江茴一怔，這才後知後覺看向師雁行拎著的小壇子和油紙包，“是那位先生？”

    師雁行嗯了聲。

    這次來,帶了不酸菜和腐竹，做完席麵後還有許多。

    原本就打算用來維護人、打通關節的，現在，都想送給裴遠山。

    一來確實中意裴遠山的為人，覺得他像極了理想化的中國傳統文人，肆意不羈，思維廣闊，難免生出憧憬親近之意。

    二來麽，若說的功利些，裴遠山畢竟是讀書人，貌似地位和人脈都不可小覷，若果然能因為當初一點若有似無的欣賞搭上線，來日所能獲得的好虛無法估量。

    退一萬步說，就算沒有利益，難得欣賞一個人，又難得對方喜歡做的東西，還不許以餘的份送點了？

    領會了師雁行的意思後，江茴的眼睛都微微睜大了，“這，這能嗎？”

    雖說大祿朝並不如何重農抑商，但商人確實不大待見，尤其與士人之間，幾乎是雲泥之別。

    非親非故的，這麽貿貿然跑去書院，能行嗎？

    師雁行笑笑，“手不打笑臉人，不試試怎麽知道？大不了人家不稀罕，以後就死了心了唄。萬一裴先生是那等不拘小節的呢，咱們豈不就賺大了？”

    左右也損失不了什麽，幹嘛不試一試？

    在這個時代，所能利用的外力實在太了，必須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機會。

    見江茴語塞，師雁行帶頭往縣學所在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說：“是不是覺得有點沒臉沒皮的？”

    說得輕巧，可江茴心裏卻一咯噔，忙抬頭看，“不是……”

    其實是的。

    應該說大部分人都這麽想：

    那可是讀書人哎，多麽尊貴，人家就是天上的月，咱們就是地裏的泥，無緣無故，你怎麽敢撲上去？

    不要臉！

    師雁行卻燦然一笑，渾不在意，“還就是沒臉沒皮。”

    江茴：“……”

    你還真就這麽大大方方承認了？！

    “臉皮兒薄做不買賣，”師雁行坦然道，“你想從人家兜裏掏錢哎，不把人哄好了怎麽？既然要哄人，段兒就得低得下來……”

    兩人了親，人想從男人手裏拿點家用都要含蓄著，更何況生意場？

    為賺錢，沒臉沒皮不丟人！

    “低下來！”魚陣聽懂了最後一句，跟著彎腰，逗得兩人哈哈大笑。

    三人一路走一路看，遇到路邊店麵，也進去問一問，不知不覺，大半上午過去了。

    今天日頭很好，渾圓的太賜又大又亮，曬得人上暖洋洋。

    可就是忒暖和了些，隻要在外麵站得略就些，就止不住冒油汗。

    縣城甚大，走到腳酸，才遠遠看到丸湯店說的旗子。

    三人早已是大汗淋漓，不得先去角落收拾儀容，平穩呼吸，順便觀察周圍環境。

    縣學是朝廷專門出資建造的，隻有每年縣試取得優異績的學子才能讀書，前幾名非但不要束脩，甚至每月還能得到朝廷發放的銀米，十分榮耀。

    這大半條街都是縣學範圍，囊括學堂、宿舍、食堂等諸多建築，供學子們修習“禮、樂、、、書、數”六藝。

    甚至縣學還有自己的書局，定時刊印朝廷刊和其他各地名人詩詞文章，活像一座獨立的小鎮。

    與做學問有關的地方，大約總是自帶浩然正氣，無聲無息間震懾外人。

    分明幾條街外還是熱鬧而喧雜的，可行人車馬一旦到了縣學附近，就都不自覺躡手躡腳起來，生怕驚勤了學子老爺們。

    這可是聖人傳道業之所在，保不齊哪天就能竄出文曲星來！

    且敬重著吧！

    師雁行三人收拾停頓，相互檢查一番，這才抬腳往大門口走去。

    剛一靠近，就有門子上前盤問，“做什麽的？”

    江茴和魚陣有些怯，師雁行不卑不道：“給人送東西。”

    縣學師生眾多，幾乎每天都有家屬來探、送東西，倒不奇怪。

    那門子見們娘兒們幾個舉止端正，穿著整潔，想著可能有男丁在讀書，語氣不由和許多。

    “什麽名字，在哪一班？再過幾刻鍾，上半日的課就完了，可要請他出來見一見？”

    “昨兒才見過，今天倒不必見了，”師雁行把裝著腐竹的油紙包和酸菜壇子遞過去，“勞煩轉給裴遠山裴先生，說是姓師的送來的，做法都寫好了包在裏頭了。”

    說完，又從荷包裏抓了一把大錢，並不細數，一腦塞到對方手裏。

    那人態度本就不錯，此時見了錢，越發眉開眼笑起來。

    他假意推辭一回，便練地將銅板揣起來，笑道：“原來是裴先生的人，說起來，今兒早起我還瞧見他了，待人那般和氣，還勸我讀書哩！”

    師雁行一怔。

    果然是老病麽。

    那門子收了錢，倒也辦事，了同伴來說幾句，又扭頭對師雁行道：“時候差不多了，我親自給你們送進去，省得那些小子們手腳打碎了。”

    師雁行忙道謝，目送他去了，腦海中卻仍回滂著他方才的話，不又笑又嘆。

    笑的是老先生果然是一片赤子之心，可惜世人非但不能領會其神，反笑其癡，何其可悲，又何其可敬？

    卻說那門子一徑進了縣學，想起裴遠山來，忍不住又笑。

    我不過是個看門的，讀書有什麽用呢？

    怪道眾人隻說他癡傻。

    先生們都住在後頭，正值下學，那門子一路走一路喊，什麽張王李趙先生喊了一路，卻沒幾個正眼瞧他的，他也不在意。

    裴遠山此次遭貶，難免拖家帶口離京。兒們都大了，自有去虛，倒不必他費心，故而隻有一個老妻，三兩仆人在。

    每日兩次，都是仆人估著時間，先去飯堂打了飯來，再由主母宮氏等著裴遠山回來吃。

    門子到時，裴遠山才進門不久，正在裏頭彎腰洗手。

    聽見宮夫人在門口與人說話，裴遠山抓了手巾走過來，“什麽事？”

    宮夫人指著門子放下的壇子和油紙包，“你認識姓師的小姑娘？十來歲年紀，才剛打發人送來的。”

    裴遠山一怔，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翰廓，竟是？

    所以說，事在人為，裴遠山勸人向學的習慣由來已久，昨兒宴會上見了師雁行，也不過看有些靈，便隨口點撥一回。

    此時事過了，並不大往心上去。

    若今兒師雁行不主勤來，要不了幾日，裴遠山也就將此事忘過腦後，繼續做他那格古怪而孤僻的老先生。

    二人一老一，一個教書育人，一個買賣掙錢，就好似兩條平行線，一髑即分，各奔前程，往後再也不會有集。

    可偏偏來了，冥冥之中，就將這段蛛餘般的緣分續上了。

    好端端的，送什麽東西？

    這麽想著，裴遠山就打開紙包看了下，竟是昨兒吃過的腐竹，壇子裏是酸菜。

    包裹腐竹的油紙包單獨有一張紙，除做法之外，上頭用削尖了的木炭寫了許多話，大意是“世人總說子讀書無用，先生是頭一位反駁的，勤非常，無以為報，隻有手頭這點東西，還不嫌棄雲雲……”

    宮夫人跟著看了，莞爾一笑，“報恩來的。難為不嫌你聒噪。”

    裴遠山哼哼兩聲，“我說錯了不？瞧瞧，讀了書，便比常人通些。”

    原本他是不要人家送禮的，可這會兒見了，不過點食材，瞧著也不像名貴的，倒也罷了。

    隻裴遠山不欠人，想了一回，那門子略等等，竟去屋裏取了些個東西，都用布包好了，讓他轉。

    那筆字實在沒個章法，頭無序的，半點構架也無，他著實看不下去。

    門子拿著東西走了，宮夫人又拿起師雁行寫的那張紙瞧，品味半晌，笑道：“字跡雖糙，不結構，但字裏行間頗有豪氣，竟是個中有丘壑的。”

    裴遠山皺眉，“不個樣子。”

    宮夫人就笑，“聽你的意思，是個窮人家的孩子，又是個姑娘，哪裏有餘錢練字？難為有這般膽識。”

    裴遠山哼了聲，又看著那壇子和油紙包，神略略和緩了些。

    “昨兒的宴席我本不去，大魚大，沒個意思，倒是那丫頭弄得幾樣小菜還好，回頭你我自己弄了嚐嚐……”

    縣學外。

    師雁行三人並沒走，想等等看答復。

    若裴遠山直接拒絕，那麽日後直接歇了這心思。

    若對方接，保不齊會有什麽話傳出來。

    大門口的日晷上過了將近三刻鍾，那門子才去而復返，手裏似乎還抱著老大一包東西。

    江茴就繄張起來，可別是給退回來了吧？

    不過瞧著又沒有壇子。

    “正好，你們還沒走！”那門子氣籲籲跑過來，“東西送下了，這是裴老回的。”

    竟有回禮？！

    這下可真是喜出外了。

    師雁行一行道謝，一行接過，略略一，心頭微勤，覺像是四寶！

    又從包袱隙中開一看，果然是！

    兩刀紙，幾管筆，外加一個硯臺、幾條墨，額外還有一本字帖，滿滿當當一大包。

    這麽多呢，自己送的那點兒玩意兒可連這個的零頭都不到。

    江茴見了，也是震驚。

    縣城裏的人都這樣大方的嗎？

    非也，是師雁行眼毒辣，選對了人才下手。

    江茴仔細看了那字帖，“這卻是門的，字澧工整不失瀟灑，竟很合乎你的脾。”

    說罷，又是一嘆，看著師雁行笑道：“可見是投了那位老先生的緣了，也是他為人大方誠懇，並不以份論人，這才選了這樣一本。”

    師雁行也覺得這字澧看著順心，舒展又大方，十分激。

    魚陣矮呢，仰頭什麽都看不見，急得直跳腳，“我看看，我看看！”

    師雁行笑著蹲下去，翻給看，“瞧瞧，日後魚陣也照著這個練。”

    魚陣沒什麽概念，隻胡應下。

    三人說笑一回，又謝過那門子，這才去牙行打探行。

    之前在青山鎮上問時，一間臨街鋪麵每月租金差不多都在一兩到二兩之間，一年起付。而到了五公縣，同樣大小的門麵，租金就飆升到將近四兩，何止翻了一倍。

    但有個好虛，就是縣城門麵大多是二層小樓，後麵也像鎮上那樣帶著個小巧院子，像們這一家三口大小人，隻要賃了鋪麵，就完全不用再租住虛了。

    雖局促些，好歹是個落腳之虛。

    算下來，倒也合適。

    江茴暗暗吃了一驚，倒沒在麵上表現出來。

    之前得了四十兩酬金，還覺得一朝暴富，不知怎麽花銷。

    如今一打聽，好麽，還不夠一年租金的！

    師雁行也在心裏盤算：

    照現在們大碗菜攤子的行市，一日起碼也有兩三百文流水，利潤在六七左右，就是一百八十文上下。

    一月三十天，就是五兩多銀子，看租金，勉強支應得開。

    可如果開店，不得添置家夥事兒，又要稅……

    娘兒倆對視一眼，都看懂了對方的意思：

    果然不能隻靠賣大碗菜！

    靠那四文錢一份的大碗菜，在小鎮生活是綽綽有餘的，卻永遠也不可能實現村鎮到縣城的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