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酒會,寧一宵坐上車，順帶載了喝醉酒的景明一程。車子里溫度很高，剛進去沒多久,他便覺到有些眩暈，于是開了點車窗。

“哎對了，你不是說你家那位現在還在抑郁期嗎？”景明喝得醉醺醺，說話也不利索,中英文混雜,“那你把他一個人放家里能行嗎？要不我還是讓科菲和馬克回去吧。”

寧一宵并不想讓他們回去，他覺得現在的二人世界正好,再多兩個人,蘇洄便多了退路,又要起來。

“暫時不用，而且有太多人照顧他,他心里會不舒服。”寧一宵沒發覺自己已然接了景明對蘇洄帶有從屬質的新稱呼，只是對自己的斷定也產生了一些懷疑，“不過他最近不想吃藥，所以我盡量不出門。”

“啊？”景明一下子坐起來，“不吃藥不行啊，冒發燒不吃藥都會變嚴重，他這病不更……”他說到一半剎住，“你現在不就在外面嗎？不怕他在家出點兒事兒啊。”

寧一宵沒說話。

盡管相信蘇洄現在的狀態不會做出他意料之外的事，但六年前有過前車之鑒,現在景明這麼一說，他也不由得產生些許憂慮。

他忍不住對司機說，“再開快點。”

景明卻攔住了他，“不行,我還在車上呢！安全第一啊！”

轉而，他看向寧一宵，停頓了半天，然后突然一拍大，“對了，你家不是有寵監控嗎？之前給雪糕安的，我記得我之前過去喝酒還被你逮住了，那個監控還開著嗎？”

“關了。”寧一宵說，“雪糕后來被帶回舊金山就一直關著。”

“你遠程打開不就得了。”

景明覺得這主意簡直完，十分得意，自認為都要為寧一宵這個工作狂的軍師了，“有了監控，你在外面工作也不會擔心他一個人在家里，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了，你第一時間也可以趕回去啊。”

寧一宵沉默思考了片刻，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于是用手機件打開了智能家居里的監控系統，畫面很快同步到他的筆電。

五分鐘的時間里，蘇洄完全沒有挪位置，躺在床墊上一不。

景明瞅了一眼，忍不住嘆了口氣，“唉，你也是真不容易。”

寧一宵沒應他，安靜著車窗外，偶然瞥見不遠亮著的診所招牌，想到什麼，撥通了醫生格蕾的電話。

在電話里，他大概描述了蘇洄的病，專門提及他最近抗拒治療的事。

格蕾詢問:“這種抗拒的現象是這幾天出現的，還是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寧一宵回答，“這幾天，之前一直是按時服藥的。”

格蕾在電話那頭停頓了片刻，給出一個不確切的答復，“這種況，考慮是病人自經歷導致的，譬如他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點發生了不愿面對的事，造了心理創傷，那麼在固定的時間，他都有可能回憶起這些創傷，繼而產生障礙。”

說完，格蕾想了想，還是不詢問，“shaw，他是不是就是你說過的前任？”

寧一宵并不喜歡前任這個詞，但還是承認了，“是。”

“雖然我不了解你們現在的相模式，不過聽你的意思，好像是不太愿意強制要求他遵醫囑用藥。我要告訴你的是，這樣做可能會傷害到他，但同時也是幫助他。你要知道，一個患有雙相的病人自行斷藥是非常可怕的事，后果不堪設想。”

“我知道。”寧一宵低聲應道。

景明安靜聽著，總覺這一對想好好走下去，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忽然發現，自己為一個花花公子很幸運，不必像寧一宵這樣的癡種，為了的事心力瘁。可換個角度想，他也很不幸，可能一輩子也遇不到這樣的，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像這樣無條件付出的人。

通擁，景明直接在車上睡了過去，寧一宵還在一心二用，一邊理工作，分屏盯著監控。

十分鐘后，畫面終于有了變化。

寧一宵敲鍵盤的手停頓，看著監控里的蘇洄被雪糕拱起，他看上去很懵，坐起來醒了一會兒盹，扶著矮柜起，踉踉蹌蹌朝門外走去，似乎是要去給雪糕倒糧。

穿過客廳，他來到落地窗下的碗前，倒了一座小山那麼高的糧，了雪糕的頭，起想返回房間。

可就在下一秒，他似乎被地毯的邊緣絆倒，失去平衡，小脛骨狠狠撞在茶幾角上，膝蓋重重地著了地。

寧一宵心一，看到蘇洄就這樣倒在沙發后面的地毯上，大半子都被遮蔽，半天都起不來。

他沒多考慮，直接打給蘇洄，可他似乎并沒有帶手機出房間，電話始終沒有接通。

司機從后視鏡瞥了幾眼，也猜到可能出了狀況，因為他很看到寧一宵的臉上出現急躁的神，可這條街堵得水泄不通，他摁了幾次喇叭，依舊沒能改變現狀。

接近晚上十一點半，寧一宵才回到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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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時他放輕了聲音，跑來迎接的雪糕也很乖，沒有大。在監控里，寧一宵看到蘇洄已經睡著有一段時間了。

他摔倒后，在地上躺了接近二十分鐘，然后扶著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間，躺下去，再也沒起來。

寧一宵下大，上樓取了醫療箱，來到蘇洄的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無人回應。

他放輕了腳步走進去，房間里的溫度被他調得很高。蘇洄睡得很，大半個被子都在地上，只有一個小角搭在他腰間。

蘇洄穿著綢制米睡，側臥著，著的腳出了床墊，點在地板上，雪的腳踝在燈下白得刺眼。

寧一宵撇過眼，放輕聲音了他的名字，試圖把他醒。

“蘇洄，蘇洄……”

嘗試幾次都無果，寧一宵著他睡的臉，抱著反正不會被聽見的念頭，小聲他“小貓”。

一如他所料，蘇洄還是沒有醒。

愿得到滿足，寧一宵不再多想，將蘇洄很寬松的睡往上推了推，果不其然，他的小和膝蓋已經起了青紫的大片淤青，脛骨甚至破了一小塊皮，但蘇洄本沒有理過。

看上去就很疼。

寧一宵用碘伏棉簽輕輕點在傷口，用化瘀的噴霧噴棉片，敷在他的膝蓋和小。

小心做完這一切，寧一宵就這樣坐在地板上，安靜地看蘇洄睡著的模樣，至多出手撥開他散落在臉頰的碎發，很輕地他的頭。

等到敷的時間足夠長，寧一宵才拿走棉片，把他的拉下來，替他蓋好被子。這一整個過程中，蘇洄都沒有醒，睡得很沉，寧一宵不產生懷疑。

他起，檢查了一下四周圍，果不其然在書桌上的置盒里發現了方的安眠藥，包裝很悉，不過似乎是新拆開的，一版里只了兩顆，比他想到的最壞結果要好很多。

但蘇洄的狀況的確不容樂觀，他原以為只是嗜睡而已，沒想到已經到了需要用藥輔助睡眠的地步。

很突然地，寧一宵聽見蘇洄迷迷糊糊說了夢話，但含混不清，于是他回到床墊邊，半跪在地上，湊近了些，“蘇洄，怎麼了？”

蘇洄皺著眉頭，額頭上沁了細的薄汗，微張，但吐字不清，一些不甚清晰的字眼吐出來，類似“我的信……”

寧一宵皺了皺眉。

他不確定蘇洄是不是對他說的，又是不是指他們分開時的那些信。

下意識地，他有些抗拒聽到這些，逃避當初看到過的容，但還是守著他，直到他好一些，不再皺眉和說夢話之后才離開。

蘇洄到了中午才清醒，藥的副作用很大，他醒來后覺得喝水都是苦的，思緒混沌，還有些反胃。

房門開著，他看見寧一宵的影，于是也起打算出去，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很痛。

起，發現了上大片的淤青，他才想起昨天在客廳摔的那一跤。

覺很痛，但看淤青擴散的范圍好像也還好，蘇洄沒多想，一瘸一拐地出了房間，遠遠看著寧一宵在廚房的背影，有些恍惚。

“你醒了？”寧一宵端著湯鍋出來，“我煮了湯。”他一邊說著，一邊取下了防燙手套，彎腰在水槽洗手。

蘇洄明明很昏沉，卻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寧一宵的手很紅。

“手怎麼了？燙到了嗎？”

他神很迷糊，剛睡醒，眼睛蒙蒙的，隔著安全距離著寧一宵的手，看上去很像小。

“沒有。”寧一宵笑笑，“今天早上起來覺手很臟，多洗了幾遍，沒什麼要的。”

蘇洄皺起了眉頭，走到餐桌邊，眼睛卻一直盯著他的手。

“你不能這樣洗了。”他語速慢吞吞，又很擔心，“之前好不容易好了一點，怎麼又難了呢。”

寧一宵坐到他的對面，假裝并不在意這件事，盛了一碗湯，推到蘇洄跟前，也借著這一下把手上的細小皮損都展出來，故意讓他看個清楚。

蘇洄的語氣有些急了，“你看，這個地方上次已經好了很多了，現在都起皮疹了，怎麼回事……你有聽醫生的話好好吃藥嗎？”

寧一宵就等著這句，于是順理章，像毫無悔改的罪犯那樣直接認罪伏法，“沒有。”

蘇洄蹙了蹙眉，像是很不能理解似的，輕聲問:“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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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什麼。”寧一宵態度隨意，“太忙了，不就忘了。”他說著便催促蘇洄，“先吃飯吧，別管這些了。”

蘇洄哪里吃得下，他盯著寧一宵的臉，定定地看了許久，知道自己不應該多管他的事，但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你不能這樣，要按時吃藥，不然會變嚴重的。”

寧一宵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靜坐了一會兒，才開口，很應付地給出回答，“好，知道了。”

“你答應不行的。”蘇洄叮囑他。

寧一宵笑了，反問蘇洄，“那怎麼辦？不然你監督我吧？”

蘇洄思緒很鈍，一下子想不到怎麼做，“怎麼督促……”

“反正你也要吃藥，我也要吃藥。”寧一宵很自然地提出建議，“要不這樣，我們每天到時間一起吃藥。”

說著，他乘勝追擊起來，“之前工作的時候吃飯不規律，我胃經常不舒服，不過最近基本都在家，和你一起吃飯，比較規律，好像也不會胃疼了，還管用的。我們以后就做室友兼飯友和藥友，怎麼樣？”

他說了這麼多，蘇洄卻只能慢吞吞地在腦子里理，寧一宵沒有好好吃藥，他未必好到哪兒去，總想著得過且過，熬過這段時間，自己還能撐，可現在……再多顧慮都比不過讓寧一宵好過。

蘇洄很無藥可救地點了頭，同意了寧一宵的提議，“好，那我你吃，你不可以耍賴。”

寧一宵抿開笑意，“我盡力吧。”

蘇洄擔心他說到做不到，“吃完午飯就要吃。”

寧一宵點頭，笑起來的樣子很像是六年前那樣子予取予求，“好。”

蘇洄安靜地喝完湯，時隔多日，和寧一宵一起吃了第一頓藥。

飯后沒有太正式的甜點，只有水果，蘇洄用叉子叉起一塊蘋果，剛咬下一口，他看見寧一宵起，還以為他又要去洗手。

“干什麼？”他下意識問出來，顯得有些奇怪，像一刻也不能看到家長離開的小孩子。

“我突然想起早上景明的助理送來了這個。”寧一宵從玄關回來，手上拿著一個小禮品袋，他放到蘇洄面前，用鼓勵的語氣對他說，“看看。”

蘇洄放下叉子，打開了禮品袋，里頭是一份捐贈證書，還有一張賀卡。賀卡上的字跡很是可，還用油畫棒畫了圣誕帽和子，寫著“謝謝蘇先生，祝您圣誕快樂！”

“圣誕節都過去一個月了。”蘇洄不開口，語氣里帶著一點笑意，抬眼向寧一宵，本來想問他是不是那個孩子寫的，可對上他視線的瞬間，忽然想到了寧一宵的生日，于是頓住。

“怎麼了？”寧一宵眼神和。

蘇洄覺得說出來只會讓彼此尷尬，只搖了搖頭。

可他沒想到的是，寧一宵卻好像讀懂了他的眼神，并直接破，“你是不是想到我生日了。”

蘇洄眼睛都睜大了，他沒想到寧一宵竟然會這麼直接。

還以為他會避忌一些，畢竟他們已經不是過去的關系了。

他時常會約覺到寧一宵的變化，不只是六年前和六年后，而是剛重逢和現在，寧一宵都在發生細微的變化，無論是態度，還是言語。

這樣的變化令蘇洄產生復雜的緒，他希寧一宵能因為和他的相開心一些，但如果他真的把他當好朋友，又不免有些心酸。

再沒有比自己更麻煩的人了，蘇洄想。

寧一宵坐下來，角勾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看這反應我沒猜錯。”

蘇洄垂著眼，拿起自己的叉子，把吃剩的一口蘋果塞進里，等同于默認。

“我們現在不是朋友嗎？”寧一宵神松弛，漫不經心地問，“蘇洄，雖然已經過了一個月了，但是小朋友都知道補個祝福，你呢？要不要考慮給我補個禮？”

蘇洄抬眼向他，上還沾著許晶瑩的蘋果，看上去有種雜糅的氣質，消沉又清純。

他似乎不太確信，聲音很輕，好像風一吹就散開的霧，“你……”

寧一宵沒等他說完，那種近乎慫恿和引的語氣又一次出現，就連眼睛也定定地盯著蘇洄，仿佛想得到的并不止這些。

“送我吧，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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