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林晚此前十五年的名聲都是潔白無瑕的, 哪怕謝家藏汙納垢, 可外人眼始終是清貴門庭, 謝林晚是謝家嫡長，一出生就伴著大家閨秀四個字。

加之相貌不俗、才華出眾, 很小的年紀便有許許多多的慕者，這些年郎們都覺得謝林晚可遠觀而不可玩，連開口坦誠心意的勇氣也難有。

可眾人眼高高在上的，一旦白璧有瑕, 不人便倒戈相向，說起的不是來。

“那個謝大姑娘呀，看著那樣清高, 誰曉得竟是這樣的人呢？”

“哎你聽說了嗎，謝大姑娘攪黃了沈家姑娘的親事！”

“可真有本事！”

謝林晚知道，沈煙蘿不會讓好過。

不曾麵怒容, 不曾失態分毫, 這些連名字也不上來的人, 倒是對的私事頗為熱心。不過一個轉頭, 那些個長舌之人竟驟然噤聲，目躲閃，神回避，猶如躲躲藏藏的老鼠。

“晚晚姐姐！”一道清靈嗓音響起。

幸而, 有人待始終如一。

而這個人, 卻不知道這樣尋常的對待於謝林晚而言已經彌足珍貴。

“姒兒, 久等了嗎？”謝林晚看向寧姒的目十分和, 邊說著邊走向。

今日下了點小雪，寧姒係著海棠披風，帶著兔小帽，一手捧著手爐，另一隻手歡快地衝謝林晚揮舞。

“我和哥哥也才到沒多久呢。”寧姒說著，捉了謝林晚的手，覺得冰涼，便用暖乎乎的手心了。

此時冬至已過，寧澈已經前往謝府提過一次親，隻是謝府矜持地拒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兩家好事將近。

三人約在茶樓飲茶聽書，謝林晚一走進茶屋，便見茶霧繚繞中，一個拔人影從席上站起，他的黑發黑眸逐漸清晰，一貫淩厲英俊的眉眼此時顯得和又不知所措。寧澈的腳尖移了移，像是要靠近，最後卻又頓住，一手按著後頸道，“晚晚，你來了。”剛說完，目便往一邊側過去。

在上，他還當真像個頭小子。

謝林晚原本有些害的，見他這副模樣，竟然一下子輕鬆起來。

“寧……哥哥？”謝林晚雙手往後一背，移了一步湊他近些，而後衛歪了歪頭，帶點兒調侃地喊他。

往常並不覺得如何的稱呼陡然親昵又麻，寧澈眨了眨眼，臉紅了。

寧姒笑嘻嘻地站在門口，隻覺得這兩人的相看上去青無比。

和薑煜之間，好歹有薑煜這個臉皮厚一些的，若是薑煜，定然笑得肆無忌憚，而後自然地展臂將攬得近一些。

寧澈呢，卻僵著子渾不自然，小麥的皮泛起霞紅，眼神也躲閃得厲害。

“這是寧哥哥親自煮的茶嗎？”謝林晚笑著坐下，掃了一眼案上略微散的茶，“聞上去很香。”

寧澈笑了笑，“我手藝一般，你嚐嚐。”

寧姒在謝林晚邊坐下來，“晚晚姐姐你是知道的，哥哥他向來更喜歡喝酒，煮茶的手藝自然是現學現賣的，晚晚姐姐不要嫌棄嗷。”

說完便低頭拈了一塊糕點咬了一口。

寧澈為了謝林晚下的功夫被張口就點破，徒留寧澈和謝林晚兩個目相撞，而後一個移開目，一個笑著瞧他。

寧澈大概也覺得自己不爭氣，了脊背，深吸一口氣，而後看向謝林晚，這回他不再移開目了。

而是認認真真地看。

謝林晚的眸是深棕的，重瞼的形狀勾外翹，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淺淡影，很是優。不笑的時候給人以清高矜傲之，眼藏著笑意的時候卻總人覺得溫似水，好像正用全部的意寵溺著眼前的人。

寧澈最不了的就是這樣的眼神。

先前在燈市上贏下匕首贈與他時也用這樣的眼神看他，明明年紀比他小，卻仿佛撐開了羽翼要保護他，這奇怪的反差令他費解，同時也使他不自覺地將目落到上。

哪怕一回視，他便如燙到一半移開眼，他也會瞧瞧。

一旁的寧姒到了那種人之間才會有的氣氛，頓時肩膀一，努力將自己的存在降低。

可惜此時屋還有一個人，正隔著一道簾子正襟危坐，理了理裳，詢問道，“幾位貴客，要聽什？”

寧澈陡然驚醒一般，“說點你拿手的吧。”

那說書人便笑，“正好，最近許多貴人都聽這一則故事。”

於是便用抑揚頓挫的語調說起一個關於複仇的故事，寧姒捧著熱茶，聽得津津有味。

“我們的蘇姑娘也當真可憐，爹不疼娘不，就這樣死在了一個雪天，來年這埋骨之地開出的花兒竟格外鮮豔。好在蒼天有眼，重來了一回！”

寧澈給謝林晚斟了茶，而後將茶杯遞給，接之際不小心到了手指，寧澈一愣，而後很快收回手。沒多久，又悄悄地過手去，將細白的手捉在手心。

謝林晚無聲地笑。

“說書先生，為什蘇姑娘可以重來一回？”寧姒捧著熱茶，也忘了喝，好奇地詢問說書人。

“這個……因為蘇姑娘命太苦，老天也不忍了。”

“這說，現在的人世都圍著蘇姑娘一個人轉？”

“哪，也不能這說……”說書人了額際的汗。

“若不是圍著一個人轉，那理應也有其他如一般重來一回的人啊。”寧姒眨了眨眼，剛說完，後便一聲噗嗤，寧姒回頭一瞧，隻見寧澈笑道，“你聽故事便是，莫為難人家了。”

寧澈捉著謝林晚的手還沒有放，待寧姒接著聽故事了，便低聲道，“嘟嘟就是這樣，喜歡刨問底，我以前也被問煩過。”

寧姒聽不見這幾句，卻警覺地回頭，“哥哥，你在說我？”

那說書先生見這幾個人注意力並不在他的故事上，便加大了嗓門道，“重來一回之後，我們的蘇姑娘決心要為前世的自己報仇雪恨，那個貪財好的爹，自私自利的娘，欺如牛馬的兄弟，這一輩子一個都別想好過……”

這故事能在貴人之中頗好評不是沒有道理的，蘇姑娘的複仇之路與前世的淒慘形鮮明對比，聽故事的人渾爽快。

當然也有人並不輕易被故事中的緒染，寧澈聽懂了這個故事，隨口說道，“爽快是爽快，卻過了。”

“哪過了，父母兄弟都好過分，依我看，懲治那個弟弟的手段還不夠厲害！”寧姒大口飲下一杯茶，“若非弟弟言語挑唆，父母也不至於這果斷就把賣了！對付什樣的人就該用什手段，的家人不義在先，還有什好顧忌的？”

寧澈本是隨口一說，遭了寧姒的反駁，反倒認真起來，“可這一世的家人還沒有做什，隻是待不如兄弟，卻讓父母都死於非命，是不是過了？萬一所謂前世隻是一場夢呢？”

“要是不趁早手，還等著那些人害得落上輩子的境地？”

“嘟嘟，照你這說，人也可以因為恐懼被害，而先一步將害怕的事一一除盡？這和那些喪盡天良之人有什區別？”

兄妹倆爭起來了。

謝林晚原本應該笑言幾句，平息兄妹倆的仗，但竟沉默了。

察覺到，寧澈的道德線比要高，高得多。

沒過幾天，這出複仇戲遭，因為與朝廷推崇的孝道相悖。

“姑娘，水好了。”

謝林晚褪了裳，坐浴桶之中，熱氣蒸上來，慢慢閉上眼。

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寧澈喜歡，但喜歡的一定不是睚眥必報、心思暗的。

華氏久病不愈，像那纏綿的雨，主母院子的下人幾乎快要習慣那子藥味。

謝林晚從丫鬟手接過藥碗，坐在華氏榻邊，用湯匙舀了藥，“娘，該喝藥了。”

華氏笑道，“娘可以自己喝，我們晚晚還是多出去走走，和寧家的公子和姑娘一起。”說著，自己捧了藥碗，湊到邊飲了一口。

藥很苦，華氏微微皺眉，“寧家的公子娘見過幾回，是個實誠的孩子，想必日後不會負你。”

“娘……”

華氏笑容苦，“哪像你爹，當年初見我就誇我貌，油舌的模樣，後來果然……”

謝林晚的目落到華氏麵上，仿佛看見了華氏更年輕時的模樣，確實是生得好看的，隻是閨中時候一路順遂，了幾分心眼與手段，哪比得過楊氏那等家道中落而後從泥地爬起來的子？

謝林晚很多次設想自己若投為男兒，不三從四德所縛，該如何如何建功立業，想得多了也就明白，既為子，在這個世道還是應有自保的心機與手段。像寧姒那樣單純的姑娘，隻有薑煜能護一生順遂，若是遇人不淑，後果不堪設想。

就這樣吧，做不到完全的坦誠，也不會把自己毫不保留地給別人，哪怕是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年關，皇上設下宮宴，邀了文武百及其子前來赴宴，肅穆的宮廷驟然充滿了煙火氣，簷角廊下張燈結彩，識的大臣家眷相互攀談。

謝林晚見地穿了喜慶的，披著大紅的披風從假山後緩步走過。

“你還喜歡謝大姑娘？”忽地，一道年音從假山另一麵傳來。

謝林晚腳步一頓，正要抬腳繼續走，便聽見另一道稍顯低沉一些的公子音，“怎會？原本以為清冷優雅，誰知竟然會搶男人。”那人嗤笑一聲，“真下賤。”

假山後頭，謝林晚目轉冷，角微微挑起，勾出一抹不屑的笑。見足尖有一顆小石子，謝林晚輕輕踢開，而後拎著擺正要離開。

“砰——”一道□□撞的悶響傳來，謝林晚眉頭一蹙，從假山後探出頭來，隻見寧澈黑沉的眼眸好似要噴火，卻是氣笑一聲，了肩膀，“對不住了，我沒看見你。”

“你！”那人看清是寧澈，明知他是故意撞過來，卻不好與他爭辯，畢竟自己先說謝林晚壞話在先，被人抓個正著。

“你是哪家的公子？改日寧某必登門道歉。”

那公子目躲閃，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說。

這時寧澈卻冷笑一聲，“當麵半個屁也放不出，背後卻說人壞話說得起勁，我隻慶幸你現在不再慕晚晚，不然我可真替惡心。”

那公子氣得想要手，邊的人連忙拉住他，低聲提醒，“今日宮宴不宜生事！”

那人臉皮漲紅，轉頭想要走，後的寧澈又說，“回去之後記得找個大夫檢查檢查子，畢竟你看起來這樣弱不風，剛剛那一下，若是撞散架了就不好了。”

直將那公子氣得要冒出煙來。

待人走遠了，寧澈才冷哼一聲，了拳頭咯咯作響，想必方才很想手，隻是礙於場合不對生生忍了。

謝林晚心頭一片，見寧澈抬腳要走，猶豫著要不要出來。

若是出來了，要與他說什，說謝他幫出頭？

“嗒。”寧澈轉走出了一步。

謝林晚有些無力，善於偽裝，卻在需要真流的時候常常怯場。

可是他們二人已然互通心意，哪怕說得不夠好，寧澈也不會笑吧？

“寧哥哥！”謝林晚從假山後頭出來，小跑幾步跟上去，在寧澈還來不及轉頭的時候，便從後抱住他。

覺像是抱住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