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母後……”

是誰在母後？誰母後？唐括皇後嗎？

是阿磐嗎？

不，不是阿磐，是完磐。

“住手！都給我住手！”

阿磐，為什麽你的聲音這麽急切而心痛？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阿磐，既然你將我送回王府，不願與我多待片刻，既然你已將我們的意全然拋卻，既然你已有了嘉福，為什麽還要救我？

完磐推開宮婦和押著我的兩個宮，我隻覺得屋頂與地麵不停地旋轉，所有人的麵孔不停地轉……

忽然，一雙有力的臂膀攬住我，拭著我的角，“你忍耐一下。”

我睜眼，模糊地看見阿磐焦急憂心的麵孔，想笑一笑，想對他說“我沒事”，可是整個臉痛得僵了，一就痛得厲害。

“阿磐！”唐括皇後行至跟前，臉龐因為怒氣而扭曲，“放開，你瘋了！”

“兒臣懇求母後放過！”完磐的嗓音啞得厲害，語氣卻是不容置疑，“隻不過是一個可憐人，母後何須為難？”

“可憐？你二姨比可憐！”怒指著我，語聲中失了冷靜，“阿磐，你為何為求？”

“我是亡國之……卑命賤……大皇子無須為我這樣的賤奴忤逆你母後。”我竭盡全力地了滿是鮮的。

完磐長臂一，更地攬抱著我，“別說了……母後，二姨貴為王妃，有何可憐之？沁福帝姬隻是皇叔的侍妾，母後尊貴無比，何須與一個侍妾一般見識？再者，若犯錯，皇叔自會懲戒、管束，母後無須多管閑事罷。”

唐括皇後的臉青白加，震驚而又震怒，“你——”

唐括王妃趕忙上前扶著，再無方才的意態嫻靜，“姐姐息怒，姐姐先坐下歇會兒。”

如此看來，唐括皇後還不知阿磐與我的關係，更不知阿磐、我與完宗旺三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應該被最喜歡、最疼、最引為自豪的兒子氣得頭疼裂，也不明白兒子為何維護我。

唐括皇後的口劇烈地起伏，怒瞪著我，更痛心於兒子莫名其妙、惹人矚目的言行舉止。

半晌，翻了翻眼皮，恢複了些許冷靜，“阿磐，你是我引以為傲的兒子，也是我的希，隻要你放開，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你還是我最喜歡的兒子。”

“兒臣不想忤逆母後之意，可是，兒臣不能丟下不管……”完磐痛心疾首地說道。

“你有什麽不能丟下的？是你皇叔的侍妾……”唐括皇後尖利地喊道，再次怒指著我，手指發，“阿磐，我命令你，立刻放下！”

“母後，恕兒臣辦不到，兒臣不能眼睜睜看著罪，看著死在母後手裏……”

“我何曾想要的命？我隻是小懲大誡，阿磐，立刻放開！聽見沒有？”

“大皇子，不要管我……聽從你母後之命……”我艱難地說著。

“別說話。”他溫地凝視我，眸痛得微。

唐括王妃的目往返於完磐與我之間，英氣流瀉的眼眸清寂得異乎尋常，仿佛對某些的事已經了若指掌，“姐姐莫怒，大皇子隻是一時糊塗，待他想明白了，就不會再做傻事了。”

完磐的目陡然冷肅，“皇嬸，我不是一時糊塗。母後，兒臣懇求母後放過沁福，已領了六十多板，懲戒已經夠了。”

唐括王妃的角抹上譏誚的冷笑，“區區一百下，又不會要了的命。”

他寒聲道：“皇嬸可以嚐試一下掌一百是何滋味。”

唐括王妃一怔，怒氣立即升騰，卻不好當場發作。

唐括皇後似乎也有點明白兒子為何這般固執地維護我，卻製著怒氣，“阿磐，你當真決意救這賤奴，與母後對抗？”

完磐決烈道：“是，兒臣求母後饒一次。”

“若我不放人呢？”

“今日，兒臣一定要帶離宮！”

“阿磐，我生你養你，你竟然為了一個賤奴忤逆母後？”唐括皇後傷心絕地質問，眼中淚花墜。

“兒臣隻是不想再折辱與苦痛，懇求母後諒解，放一馬。”完磐說得真意切，聲音裏有著濃濃的哭音。

可以看出，他也不想忤逆唐括皇後，也不想母子產生裂痕。

天旋地轉，我越來越暈，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弱……

唐括皇後氣得渾抖，麵煞白，“好！很好！完磐，今日我非要你做個選擇，我，與，你選擇誰？”

我再也支撐不住，昏昏沉沉地暈過去。

陌生的寢房，陌生的侍，陌生的自己。

臉頰與的痛，蔓延至整個頭部，腦額嘣嘣嘣地痛，永不停歇似的。

仿佛看見了嘉福，那個枯瘦的影，那張尖俏的臉。

有一雙眼睛，一直看著我；有一雙手，一直握著的手；有一抹人影，一直守候在床前。

是阿磐嗎？

他終究救了我嗎？

他還是關心我、在乎我的，是不是？

疼痛灼燒的地方，似有清涼之意，然而，下一刻，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痛意就像水洶湧而至，淹沒了我。

之後，我有一種被噩夢拖拽著醒不來的覺，半夢半醒之間，約聽見低低的說話聲，卻又不敢確定，似真疑幻，昏昏沉沉。

“大皇子，皇姐為何總是醒不來？”

“大夫說子本就虛弱，此次掌六十餘下，引發宿疾，高熱不退，若是過不了今晚，隻怕……”

“假如過不了今晚，皇姐就永遠醒不來嗎？”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小貓，你一定會熬過來的，一定會醒來的。”泣音低啞而驚痛，是阿磐在對我說話嗎？

“皇姐，快快醒來……皇姐，你聽見我們說話了嗎？”好像是嘉福的聲音。

我在哪裏？為什麽會有嘉福的聲音？

一雙溫暖的大手握著我的手，一雙纖小的手著我的臉。

好像有人攬抱著我，掐住我的下頜，強迫我張，將湯藥強行灌我口中。

可是，我不想服藥，一旦喝下湯藥，我更不清醒了——出使金營，替兄議和，完宗旺不就是以湯藥迷昏我，讓我昏睡而毫無反抗之力嗎？

沉寂。

許久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三魂七魄歸攏，我緩緩睜眼，屋外夜濃稠，屋中昏暗，隻有一盞如豆燭火幽幽地釋放著微弱的。被木板子打的地方仍然灼烈的疼，腦額卻不痛了，上也清爽一些。

“小貓，你醒了？”是阿磐驚喜的聲音。

我微微側首，他喜極而泣地著我的額頭和雙手，“燒退了，小貓，你熬過來了……”

他扶我起，激地抱著我，死死的，像是要將我融他的一般。

著他的溫熱與心跳，我闔上雙眼，淚落如珠。

阿磐，你未曾忘懷我，是不是？

就如我未曾忘懷你一樣，我隻是將你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心底深，讓所有人都以為，我不再喜歡你，舍棄了你，一心一意地喜歡完宗旺。

阿磐……阿磐……

我已無資格、份得到你的，可是我依然求你的與關心。

我是不是很貪心？

完磐鬆開我，為我抹淚，“小貓，我隻想你不再流淚，隻想你過得寬懷一些……可是，我做不到……為什麽這麽難？”

他做不到？他為我做了什麽？

不，我不需要他為我做什麽，我對不起他，再也配不上他，我寧願他過得寬懷一些，不再念著我，不再為我著想。

“阿磐，我好辛苦……”再痛，我也要對他說出心的求，“救救我，我不想再待在會寧……我求你，帶我離開這裏，南下……”

“我知道你想南下找你六哥，可是……皇叔不會放過你。”完磐的掌心在我的側頸，因為憐惜我而想幫我，卻又很為難，“若是功逃，自然好……若是再被皇叔追回來，小貓，皇叔再不會手下留……你會死的……”

“若是被追回來……我死而無怨……”我低微地懇求他，“阿磐，你也不願看著我死，是不是？”

“我……正因為我不想看著你死，才不敢冒險而為。”他心痛道，俊眸微亮，“小貓，隻要活著，就還有希。”

“不……再待在王府，我會瘋的。”我隻能以最弱的姿態博得他的痛惜，勾起他的意，“你可知，我的心有多苦？”

拿起他的手，輕輕地放在我的口，讓他我所的煎熬與苦楚。

淚流滿麵，我淒楚道：“心撕裂兩半的痛，你可曾會嗎？你知道是什麽滋味嗎？”

兩行清淚下他的眼瞼，眼中痛分明，完磐嗓音沉啞，“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小貓，即便我願意帶你南下，可是，以皇叔用兵神速的行軍戰，早晚會追上我們……那時，我該如何承……皇叔會殺了你……”

他所說的不無道理，因為不想看著我死，才不願帶我私逃南下。

可是，再待在完宗旺邊，我真的會瘋的，我一定要走！

我蠱道：“有可能，追不上呢……我們定好南下路線，他一定猜不到……阿磐，隻有你能幫我，你不幫我，我一樣會死……”

“小貓，不要我……”

“我不是你……好，我不求你了……此生此世，我再也不會求你……”

“小貓……”

完磐陡然擁著我，“我多麽希，你不是大宋帝姬，我也不是金國皇子……”

我冷冷地推開他，“大皇子在說夢話呢，許是大皇子乏了，快去歇著吧，環環等著你呢，夜深了，該著急了。”

聞言，他怔忪無語，眼中的痛悲愴愈發濃鬱。

片刻後，他忽然道：“大夫說醒來後再服一碗湯藥，明日應該無礙了。”

話落，他從桌案上端來湯藥，遞至我邊，懇切地勸我，“良藥苦口，服藥後才會好得快。”

我恍惚地笑，“我是亡國，大皇子對一個賤奴無須如此低三下氣。”

“你是否要我強行為你灌藥？完磐忽而一笑，俊眸流出一邪氣。

“不必，大皇子還是請回吧，孤男寡共一室，會招人話柄，更會毀了大皇子的清譽。”

“我清譽如何，你無須費心。”他徐徐一笑，笑如春風讓人沉醉，“若你覺得湯藥太苦，我便‘親口’喂你，如何？”

看著他臉上的曖昧之，我瞠目結舌，越發覺得窘迫。

因被掌，我的臉與估計變得醜陋不堪，又塗了藥膏，怎能……

我略略垂眸，卻見他低頭喝藥，我驚得手撥開那碗湯藥，立時，一聲清脆的輕響在暗夜突兀地響起，碎片與藥濺得滿地都是。

完磐轉頭我，驚詫凝結於眸，我心虛地低頭。

突然，房門被撞開，我們不約而同地看過去，門口竟然站著一臉怒容的唐括皇後。

我震驚地愣住，我與兒子的言談，聽了多？

他亦震驚，一時間手足無措。

片刻後，他起行禮，“母後深夜駕臨，不知有何要事？”

“阿磐，三更半夜的，你在這裏做什麽？”唐括皇後掃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與湯藥，踏進寢房。

“剛剛醒來，兒臣正要回房。”完磐沉穩地對答。

“一個賤奴脾氣倒是不小。”唐括皇後譏諷道，厲目盯著我，“掌六十，紅腫如此，還是一副狐、妖孽的樣子，看來要掌兩百才能去了的狐妖氣。”

“母後，承不住，大夫說了，今夜若是高熱不退，明日就再也醒不來了。”他據實以告。

“現下不是好好的嗎？”怒哼一聲，“阿磐，回房歇著。”

完磐持禮道：“兒臣恭送母後回宮。”

唐括皇後道：“我有話要和說。”

他堅持道：“高熱剛退，子還虛，大夫說要多多歇息，母後還是明日來吧。”

氣得怒不可揭，指著他的頭，厲聲道：“我生養了你這個好兒子！”怒瞪我一眼，又轉向兒子，“阿磐，我有話與你說，跟我走！”

話音鏗鏘落地，昂然走出去，姿僵。

完磐朝我眨眼，示意我，他會很快就回來，要我放心。

母子倆走了之後，有兩個侍進來清理碎片和湯藥，清理好了便退出去。

片刻後，兩個年紀頗大的宮婦推門進來，後麵還有一個年輕的宮，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

剎那間，我明白了所有。

三人站在我床前，麵無表，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死去多時的首。

“你們想做什麽？”我起子，戒備地問道。

“不用怕，我們會好好伺候你。”一個宮婦冷冰冰地說道。

“滾出去！這是大皇子的府邸，你們不可以來。”我覺到危險的進，恐懼迅速地攫住我。

“皇後懿旨，誰也無法違逆。”另一個宮婦兇相畢。

我道：“你們濫殺無辜，滿手腥，一定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即使我死了，也會咒你們全家死無葬之地，所生子世世為奴、代代為娼。”

們並沒有被我的惡毒咒罵嚇退，反而迅捷地抓住我的手腳，製得我彈不得。

不知是們力大無窮，還是我高熱剛退、渾無力，被他們製得死死的，毫無反抗之力。

我不甘心死在唐括皇後的手裏，不甘心就這麽死了，我還要保護父皇，還想活著回去見六哥，還要手刃完宗旺，不能輕易地死在唐括皇後這賤人的手裏……可是，我無能為力，隻能拚命地喊著。

唐括皇後故意走完磐，然後命人進來灌我毒藥，讓我再也不能迷完宗旺，再也不能迷心的兒子。

這是穿腸毒藥。

我拚命地搖頭，年輕宮掐住我的，將毒藥灌進我的口中……

啊……

我拚盡全力，力地掙開，瘋狂地衝出去……

我要去找父皇，去找六哥，對六哥說，一定要為我複仇，不能放過任何一個金人，絕對不能……

要將他們千刀萬剮、碎萬段！

六哥……

有人抱住我，痛徹心扉地著我，“小貓……小貓……”

心口絞痛起來，我看見一張撕裂的俊臉、一雙驚駭的眼睛，然後，極力推開他，往府門衝去。

一腥甜的熱流疾速上湧，衝口而出，我顧不得了，忍著劇痛踉蹌地奔向南方。

五髒六腑灼烈地焚燒，劇痛越來越厲害，手足漸漸無力……

雙眼漸趨模糊，我仿佛看見一抹高的影朝我衝過來，攬抱著我，他震驚而焦急地喊著我的名字，“湮兒……湮兒……”

看清楚了，是完宗旺。

嗬，他竟然從城外趕回來了，應該是完磐派人通知他的吧。

我恍然明白，完磐本不會帶我私逃南下，本不會背叛他的皇叔與親族。

瞧，他急切地派人請皇叔回來，他不願照顧我呢，更不願與我多待一時半刻。

“湮兒，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死……你撐著點……我不許你死！聽見沒有？”

他用兵如神，一向鎮定自若，任何事都不會讓他失控、失去冷靜，怎麽會說出這種語無倫次、沒頭沒尾的話？我一定是聽錯了，是毒藥讓我產生了幻聽。

模糊中，他扭曲的臉孔似乎不再那麽令人厭惡，似乎有淚水緩緩下來。

我呆呆地看著他，再次口噴鮮。

見我毒發亡，他竟然流淚，原來，他還真是喜歡我呢。

“是你害了我……我真心想要喜歡你，是你令我辱……是你害死我……”

我咬牙關，忍痛說出最後一句話，闔目，死去。

即使我死了，也不會讓他好過。

既然他喜歡我，臨死前最後一句話就是對他的懲罰，讓他一輩子自責、疚，良心的鞭笞。

最後，我仿佛聽見一聲高而痛骨的獅吼，地山搖一般，響遏雲霄，直裂大地。

“湮兒，我不許你死！”